傍晚的时候,秋风越来越冷,整个虞家大宅都笼罩在半昏半暗的暮色中。银瓶又冷又累,几乎都要冻晕过去,忽然听到门后传来脚步声。
虞清雅带着众多侍从,声势浩大地走入庭院。虞清雅一进门就看到跪在庭院在的银瓶,她嘴角勾了勾,说道:“呦,这是怎么了?六妹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银瓶听到来人的声音,眼睛顿时亮了:“四小姐!”
银瓶顾忌着身份鸿沟不敢起身,但是她跪姿不再本分,上半身朝虞清雅的方向倾去,眼中恳请之意非常明显。虞清嘉听到声音,慢悠悠从自己院子里出来:“四姐,什么风将你吹过来了?”
虞清雅兑换了“音乐神童”,只是试用了一点点,就感到自己的手指前所未有的灵活。仅是从药片上刮了些粉末都如此,等明日正式服用,又该是何等盛况?虞清雅今日一下午都在熟悉琴谱,系统买一赠一,还附赠了一份增强记忆力的药物。仅仅是一下午,虞清雅已经将谱子全部背熟,明日只需要服下“音乐神童”药片,无需练习,她就能完整弹奏整篇盛大恢弘的长鸿曲。
虞清雅志满意得,婢女们察言观色,这才敢和虞清雅说一些逗趣的话。经侍女们一说,虞清雅才知道,银瓶偷谱子的事被虞清嘉发现了,现在正跪在庭院里受罚呢。
区区一个丫鬟,虞清雅才不在意对方的生死,可是虞清雅却不会放过任何贬低虞清嘉抬高自己的机会。虞清嘉在这么冷的天里罚人跪了一天,如果这时候虞清雅去将人救下,岂不是越发衬托出自己的善良大方?
虞清雅想到就做,立刻来虞清嘉面前耀武扬威。虞清雅笑着摇了摇团扇,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六妹这话说的生分,你虽然总是不领情,可是我这个当姐姐却不能和你计较。看到你行差踏错,我即便明知这样做不讨喜,拼着被你厌恶也要来提醒你,我们虞家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向来以德服人,对待奴仆亦恩恤有加。你因为自己心情不好就肆意打骂奴婢,这传出去恐怕有损我们虞家的颜面。”
“我管教自己的奴婢,四姐也要来指手画脚?”虞清嘉朝不安分的银瓶瞥了一眼,语气讥诮,“何况,这个丫鬟被罚乃是因为她手脚不干净。这种偷偷拿主家财物,还敢流传到外人手中的奴婢,不当罚吗?”
虞清雅听到这里说不出的得意,虞清嘉想来也很看中长鸿曲,所以琴谱丢了才会这样生气。这只是丢失,若是明天自己当着虞清嘉的面弹奏出长鸿曲,虞清嘉又得惊讶成什么样子?虞清雅缓慢摇着扇子,笑容志满意得:“六妹看起来心情不好,这是发生了什么,竟惹得六妹发这么大的脾气?也怪我这个姐姐,为了明日赴宴练了一下午琴,竟然没注意六妹的情况。六妹放心,我既然当你一声姐姐,明日总会照拂你的。”
竟然有人这样恬不知耻,明知道自己剽窃了别人的东西,不以为耻,反而洋洋得意地跑到原创者面前炫耀。虞清嘉轻笑了一声,眼睛随意朝银瓶一瞟,说:“四姐果真让我大开眼界,我看这个丫鬟和四姐相配的紧,正好她也想栖到四姐这支高枝上,干脆我将她送给四姐吧。宝马配英雄,你们倒也相得益彰。”
虞清嘉这话明为夸赞,可是听到虞清雅耳里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虞清雅皱了皱眉,正想说话,另一边银瓶大喜,已经爬过来对着虞清雅砰砰磕头:“谢四小姐收留。”
银瓶这样一说,虞清雅拒绝的话倒不好说了。虞清雅将话咽下,心道大房富贵又受重视,远非二房这种寒酸境况能比,不过养个丫头而已,算不得什么。
虞清雅没有拒绝,露出一副好姐姐的模样,道:“既然六妹执意,我这个当姐姐的哪能不顺着你。罢了,我替你收着好了。”
银瓶大喜过望,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喜不自胜地走到大房的丫鬟队伍里。她走路时踉跄了一下,银瓶赶紧扶住柱子稳住,继续昂首挺胸地站直,和银珠对面而立。虞清雅好生展示了一番自己的和善,对比虞清嘉的苛刻,她心满意足,满载而归。然而她转身刚走了两步,就被虞清嘉叫住:“四姐。”
虞清雅本回过身,缓缓摇动着自己手中的团扇:“怎么了?”
“现在已是十月末,露寒风重,你还拿着团扇,不觉得装腔作势,十分可笑吗?”
虞清嘉说完后,不等虞清雅反应,直接转身走了。虞清雅被扑头盖脸嘲讽了一句,等她反应过来虞清嘉的意思,对方已经当着她的面,重重关上门。虞清雅顿时气冲脑门,她咬牙切齿瞪了大门一会,用力将团扇扔到地上。
绣着蝴蝶的团扇落到泥上,顷刻就脏了。众婢见虞清雅发脾气,不敢发声,全屏气凝神地低头,不敢看虞清雅,更不能去看扇子。银瓶没想到大房竟然这样凝肃,她也被气氛感染,惶然不敢说话。
虞清雅看也不看地上的团扇,阴沉着脸走了。她走过时,不知有意无意,鞋底正好碾过扇面。精巧秀气、栩栩如生的双蝶戏花图顿失鲜艳,零落成泥。
虞清嘉回到自己的院子,一进来就吩咐银珠关门。一个以无耻为荣的剽窃者,一个卖主求荣的丫鬟,两个小偷凑在一块,果真天生就该当一对主仆。虞清嘉进屋,一进门就看到慕容檐正坐在她的书桌前,翻看她以前的书卷笔迹。
虞清嘉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走,哪里还有心思管虞清雅和银瓶那对烂人。虞清嘉跑到书案前,砰的伸手压住书页:“你干什么,你怎么翻我的东西?”
方才虞清嘉出去和虞清雅说话,慕容檐就坐在屋里等。虞清嘉不再眼前,他百无聊赖,便去翻虞清嘉以前的东西。他正看的有趣,虞清嘉就回来了。
外面的说话声算不上高,可是慕容檐耳力极好,众多乐器中他能准确听出哪一个音被奏错,听一墙之隔的交谈就更算不上难题。
那个丫鬟在慕容檐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她能活到现在全是因为虞清嘉的面子。现在银瓶离开虞清嘉的视线,什么时候死只是时间问题。可是除此之外,慕容檐发现另一个女子,似乎是虞清嘉堂姐的那个,也烦人的很。
慕容檐不由想了一想,她是虞清嘉的堂姐,排行四,似乎叫虞清雅。闺阁小姐就这点麻烦,她们行动范围有限,周围人又太多,若是虞清雅突然死了,恐怕善后很麻烦。
慕容檐虽然喜欢欺负虞清嘉,可是虞清嘉是他的所有物,他怎么样揉搓都可以,但别人哪来的胆子?慕容檐再一次怀念起曾经的身份,所以还是恢复权力的好,想杀什么人说一声就好了,哪像现在,他要想弄死什么人,还得考虑如何伪装成意外。
虞清嘉跑过来用手遮住自己的字迹,同样也打断了慕容檐的思绪。虞清嘉并不知道此刻慕容檐在想什么,她瞪大眼睛,气汹汹地看着他:“你竟然趁我不在翻我的东西?这岂是君子所为……”
虞清嘉说到一半,也觉得自己这句话傻透了。她竟然指望慕容檐有君子美德?他连身为人的基本道德都没有。虞清嘉只能退而求其次,凶巴巴地瞪着慕容檐,口吻极其义正言辞:“松手,把东西还给我,我就不追究你的错。”
慕容檐真的想敲开虞清嘉的脑子看看里面都有什么,他身体纹丝不动,眼中甚至还带着饶有兴味的笑意:“如果我不呢?”
“我,那我强烈谴责你……”
慕容檐果真笑了,他低头,继续翻虞清嘉的私人笔记。虞清嘉发现自己的话对慕容檐完全不痛不痒,恐怕在他耳边比一阵风都轻。这些书都是虞清嘉以前打发时间时看的,她离开兖州时正好是十二岁,那个年纪的少女极其多愁善感,看到一朵花都能感慨半天。这些书上就写了许多少女感慨。现在读来自然幼稚又好笑。但是好笑的前提是她自己看,慕容檐一个男子翻少女的心记,还完全不理会笔记主人的抗议,这叫人干的事吗?
虞清嘉尝试了半天,发现完全无法从慕容檐手中把东西抢回来。她气急了,越过桌案趴在桌子上,两只胳膊和上身直接压在长长的书卷上。慕容檐一只手正好在放在纸上,突然感受到手背上的重量,慕容檐手指僵硬了一下,冷着脸道:“放手。”
“你放手!”
虞清嘉上半身越过几案压在书上,她两只手臂交叉,单手撑着下巴,气势汹汹地瞪向慕容檐。两人的距离倏地拉近,慕容檐只需要垂下眼眸就能看到虞清嘉的脸。她的睫毛如蝶翼一般,细微地忽闪着,刮的慕容檐内心躁动,不知道想让其停下还是让它们眨得更快。慕容檐垂眸看了一会,片刻后移开视线。虞清嘉的身体和他完全不同,柔软到不可思议,慕容檐控制住自己不去想压在手背上的是什么。他再一次说:“起来,坐回去。”
“你不将东西还给我,我就不放手。”虞清嘉干脆展开手臂,脸贴在书案上完全挡住整张桌子。虞清嘉纤细的脖颈完全展露在慕容檐面前,全然没有任何防备,细腻白皙,仿佛一折就断。
虞清嘉趴在桌子上,声音因此而闷闷的:“反正这样你也看不成,你不还给我,我就不起来。”
慕容檐视线忍不住落在虞清嘉脖颈上,他的眼睛在白皙柔弱的皮肤上流连片刻,偏过头轻轻咳了一声。
这个姿势,手上的触感更明显了。慕容檐手指僵硬,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微叹了口气,说:“好,我答应你。你先起来说话。”
“我不信你,你先松手。”
慕容檐真是……他忍住脾气,说:“你压在上面,我怎么动?”
“骗鬼呢你抽不出来。你先松!”
第39章 犯君
虞清嘉和慕容檐僵持半晌,最后各退一步,慕容檐放开书,虞清嘉也从书桌上起来。
一旦拿到东西,虞清嘉立刻将书卷好抱紧,生怕慕容檐言而无信又抢回去。他完全干得出这种事情。
也不能怪虞清嘉如临大敌,实在是慕容檐前科累累,他从不觉得诺言只要说了就要做到,只要情况有利,他随时可以单方面修改甚至推翻约定。其实慕容檐虽然道德底线低,但是也不至于无聊到看女子的小记,若是换成其他人,即便摊开了放在他面前,慕容檐都懒得扫上一眼。他只是无意中打开书,看到虞清嘉记在上面的字,这才猛地意识到他对原来的虞清嘉一无所知。在他出现之前,虞清嘉遇到了什么人,经历了什么样的事,他都不知道。
慕容檐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他的掌控欲远比他表现的还要严重,喜欢一样东西就要占有,得不到就毁掉。即便毁灭,他也不会让自己的所有物落入其他人手中。显然,现在虞清嘉就被慕容檐归到“他的”这个范畴内。
慕容檐因为相貌绝艳,声音也清凌,很有些雌雄莫辩,所以从小就有人说他音容美类妇人。慕容檐的文治武功都很出色,性格狠戾,尤其善于打架,可是这类声音依然屡禁不止。其实慕容檐也知道,邺城那些人当着他的面不敢再说,可是私底下都觉得他作为一个男子,美貌得过分了。
可想而知,当初慕容檐答应以女子的身份去青州时,内心该有多么暴戾。他刚到广陵时依然穿着中性的胡服,不肯换女子服饰,就是一种抗拒。虞清嘉就在这个阶段撞上来,有人送上来给他揉搓,慕容檐当然不会手软。虞清嘉被气哭好几次,可是下次还会主动凑上来挑衅,愈挫愈勇,愈勇愈挫。
大概和烈女怕缠郎一样的道理,渐渐地,慕容檐也习惯了虞清嘉的存在。后来他们回兖州时突然遇袭,慕容檐借着虞清嘉的掩饰惊险逃脱,但是同时也给他重重敲了个警钟。慕容檐清醒地认知,他现在还在逃亡天涯,他的叔叔不惜重金也要追杀他。
成王败寇,弱肉强食,慕容檐觉得这个世界就该如此。他能冷眼看着老弱孩童在弱肉强食中被倾轧,当同样冰冷的竞争法则降临在他自己身上,慕容檐只是意外了一下,就很顺畅地接受了。要么死,要么忍,这个决定并不难做。
在西松镇客栈,慕容檐换上了宽袖长裙,及膝幕篱。其实上襦下裙的衣冠更适合掩饰身份,汉族无论男女,都尊崇上衣下裙的古礼,衣袖裙摆都以宽大为上。换上这样宽松的衣裳,男子骨骼被很好得遮掩,再加上慕容檐的脸雌雄莫辩,除了他比寻常女子高上许多,其他还真看不出来。
除去某些爱好奇装异服的怪诞之士不说,正统的汉式衣冠男女形制很像,只不过女子的要更花哨些,衣裙也多穿间色裙。慕容檐身在孝期,再加上他本来也对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嗤之以鼻,所以慕容檐的服饰多是素衣白色。未出阁的女子不可盘发,头发要自然下垂,慕容檐只需要将头发束起,便依然踩在宜男宜女的边缘。只要他不被人近身,先入为主之下,很少有人会往这个方向怀疑。
慕容檐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同样把虞清嘉也整理的一根头发丝都不露。从青州到兖州一路有许多磨难,慕容檐得小心身后的追兵,还得提携虞清嘉这个麻烦。等到了兖州,慕容檐对虞清嘉的耐心已经被锻炼到前所未有的好,然而同样,当虞清嘉在无量寺随口说出嫁人之事时,慕容檐犹如被侵犯了领地一般,情绪险些失控。
被他习惯,被他接受,并不是件好事。慕容檐心想,他给过她机会的。山林遇到两个刺客是一次,无量寺他犯病是一次,他杀了廖政回来,主动将身份暴露,也是一次。
这其中但凡有一回虞清嘉躲开,她都可以逃出生天。但是虞清嘉没有,所以,即便她不愿意,余生也要忍受他的控制了。
虞清嘉眼角瞅着慕容檐,跟防贼一样把东西抱走,然后在内屋捣鼓了很久。慕容檐不屑一顾,当然是由着她去。等虞清嘉出来,她看着慕容檐的目光依然充满了警惕。
虞清嘉想到什么,问:“明日我要去颍川王府邸赴宴,他专门送了帖子过来,众姐妹都要去,我不好推脱。你要去吗?”
慕容栩身边认识他的人太多,慕容檐上次夜探颍川王府已经是冒险,这次怎么会自找麻烦。慕容檐摇头,虞清嘉对这个结果也毫不意外。慕容檐上次引来了颍川王亲自追查,现在风声好不容易过去,慕容檐实在没必要冒这个险。
两人说完之后都陷入沉默,慕容檐不由在想,这大概是自四月以来,虞清嘉第一次离开他单独行动。她会遇到新的人,和其他人说话,要他却无法光明正大地出现。
慕容檐从来都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以后要得到什么,然而他复仇的心,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强烈过。
其实不光是慕容檐,虞清嘉第二日独自登车时,也感到些许不适应。
慕容檐这个人脾气讨厌归讨厌,可是存在感却很强,现在突然身边空落落的,虞清嘉自己都觉得别扭。
颍川王降临,高平郡刺史将城内最大的一处园子腾出来,暂时供慕容栩落脚。此时斗富成风,能被辟为王府的园林也不会寒酸。虞清嘉等人一路走来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明明是深秋时分,也不知颍川王从哪里找来这么多新鲜花朵,来往之人看到无不啧啧称奇。
宴客厅堂里已经有许多人了,虞家众多年轻姑娘们一出场,立即引来许多视线。和虞清嘉不同,虞家其他女郎都在高平郡生活许久,早积累下自己的交际圈,而虞清嘉在十岁时丧母,之后两年家里烦心事不断,根本没时间出门经营人脉,而后面她又跟着虞文竣去青州,现在才刚刚回来,导致她对在场大部分面孔都不认识。虞家姐妹们一进厅堂,立刻有相熟的人过来打招呼,耳边谈笑声宴宴,唯有虞清嘉站在原地,不免有些特异。
其中虞清雅最为风光,她有系统加持,前段时间新鲜花样不断,每次宴会就数虞清雅的首饰最新奇。渐渐虞清雅的名字在世家女郎圈传开,许多女郎都认识她。
一路走来,不断有人笑着和虞清雅打招呼,以至于虞清雅不得不几度停下。短短一截路走了很久,虞清雅对姐妹们投以致歉的眼神,可是一转眼又意气风发地去和不同女郎说话,寒暄个没完没了。虞清嘉好笑地挑了挑眉,其他虞家姑娘也忍不住交头接耳,对虞清雅做作的姿态大翻白眼。
颍川王还没有出场,故而宴客厅里的氛围十分自由。这里是三间明堂被打通,地方极其高大宽敞,两边的隔窗门扇也被取下,换上了各色帷幔珠帘,秋风吹来珠翠叮当,异香阵阵。宴客厅外面便是一泓湖泊,湖中心有一个小岛,周围亭台如飞鸟般点缀在水面上,有曲折回廊相连。阳光照着湖面上,波光粼粼清风徐来,不少人有感于此园美景,都结伴去湖边踏青去了。
剩下留在宴客厅里的也没有闲下,慕容栩此次有心造势,手笔极大,屋宇里弹棋、握槊、投壶乃至琴瑟、琵琶等乐器应有尽有,窗边还备好了笔墨砚台,只要对着美景美色有感,随时可以挥墨泼洒。
虞清嘉置身这样热闹的环境中,一时竟有些无所适从。最东边的屋子离湖近,不少人在此对坐清谈,写诗作赋,而另一边叫好声阵阵,似乎是一群贵族男郎们在投壶。虞家旁支的三娘以为虞清嘉拘束,便拉着她去看投壶。投壶这里已经围了许多人,投壶可以追溯到先秦,又有礼仪成分在内,被视为君子修养,故而擅投壶的人非常多。投壶看着很简单,将手中木矢投入壶中即可,可是这些贵族郎君们出身高贵,养尊处优,从小精习文武,眼光也被磨炼的极高。他们追求的可不是投中,而是中的漂亮。
现在这位正在投壶的郎君便是如此,他将手中的木矢掷出,木矢在铜壶中弹起又跃回他手中,这样往来似乎已经十次了。男郎见许多人围过来看,其中不乏美貌女郎,他心中得意,再下手时越发炫技。
这个男郎又成功接到一次,周围叫好声更大,拉虞清嘉过来的虞三娘也眼睛晶亮,兴奋地回头对虞清嘉说:“赵郎此技当真绝妙!”
虞清嘉笑着点头,然而她再回头看赵郎的动作,始终觉得不过如此。
虞清嘉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如果慕容檐在此,他应当会对这些不屑一顾吧。虞清嘉自己四体不勤,看什么都觉得很厉害,但是就她这种水平,都能感觉到慕容檐应当是天赋很高的。慕容檐抽刀搭箭时手上的动作非常好看,弹琴时手指也轻巧灵活,似乎天生就该属于繁华富贵。虞清嘉不好意思承认,那次在他们滚落在山林中时,慕容檐独自解决了刺客,那双修长的手沾染上鲜血后越发美得惊心动魄,慕容檐低头看血迹时眼神专注,那个神情让人害怕,但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虞清嘉见过了真正的天赋玩家,再看其他人总觉得不过寥寥。她看了一会,实在没意思,而虞三娘却看得目不转睛,她不好打扰对方,就悄悄走了。
虞清嘉走后,又接住了五箭的赵郎一回头,发现那位美人竟然不在了。他将箭矢让给别人,自己走到人群中问好友:“方才站在西南角,穿红色衣服的那位美人怎么不见了?”
知好色则慕少艾,年轻的女郎们目光喜欢追逐好看又擅长运动的男郎,少年们也因此而越发喜欢表现自己。郎君之间大概有独特的交流渠道,早在虞清嘉一进门的时候,许多男郎们就都知道今日来了一位极其漂亮的美人,以前并没有见过,似乎是新人。于是乎弹棋的人越发激烈,投壶这边欢呼声也越大。后来果然美人来了投壶这边,赵郎几人得意非凡,打算在美人面前变现一番,然后就顺理成章地去让虞三娘引荐。谁知赵郎一回头,美人竟然不在了?
经赵郎这样一提醒,其他贵族少年们纷纷回头,发现那位神秘的红衣美人果然不见了。赵郎怅然若失,顿时也顾不上听旁人夸赞他投壶骁技了得,匆匆追到外面。然而出来后湖光潋滟,霜叶飒飒,风从湖上吹来带着秋日独有的辽阔高远,放眼望去人群三三两两清谈玩乐,那里有美人的踪迹?
其实虞清嘉也没走多远,她见园中景色着实出色,便独自一人绕着湖观赏风光了。她今日穿着黑色的广袖交领上襦,下系红色长裙,黑色祥云纹的腰带将纤细的腰肢束起,长长地落到裙角。红色和黑色碰撞本就浓重,虞清嘉又在衣裳外面罩了同色纱衣,湖风吹来轻纱弥漫,宽大的裙摆随风摆动,两条腰带随着虞清嘉的走动左右翻飞,当真冲击感极强。
慕容栩是欢乐场中的老手,他的宴会也会从下午一直持续到晚上。虞清嘉这样绕湖走了半圈,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干就已经开始喘了,她放弃了继续运动,打算原路折返,回屋里歇着。
她刚走了一半,忽得听到旁边传来乐声。世家男女会音乐者数不胜数,这种场合有人奏乐实在太正常了,可是虞清嘉听到这阵音乐,却立刻停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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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清雅一曲奏完,自矜地放下手,对众人点头一笑:“四娘琴艺不精,让众位见笑了。”
敢在人前表现的人必然都对自己的这一门技艺极为自信,更别说还是这种盛大华丽、名流云集的场合。众女都知道虞清雅是自谦,她们佯装恼怒瞪了虞清雅一眼,嗔道:“四娘净会睁眼说瞎话,你这若都是琴艺不精,那我们该如何?”
“是啊,这支曲子手法之难是我平生仅见。这是什么曲子,为什么之前我从没听过?”
同时,也有的娘子看不惯虞清雅独领风骚,皱着眉提出质疑:“以前从没听说过虞四娘擅长乐律,怎么突然你就精通弹琴了呢?”
虞清雅置身众人视线的焦点,听着众人或羡或酸的话,内心里说不出的得意。系统出手果然必属精品,她今日早上兑水服了药,然后在家里试验效果,果然从前不会的谱子立刻通顺,真正眼至手随。她练了两遍长鸿曲,效果比自己昨天弹奏不知好了多少,侍女们看到都惊讶了。虞清雅一路走来都十分得意,她现在体内充满了能量,仿佛无论她想到什么都能实现,这种强大感她前世从来没有体验过。“音乐神童”的药效要持续十二个时辰,这段时间足以应付宴会上任何变故,虞清雅故意叫了许多人过来,然后将大家领到水榭琴台,果然一出手就艳惊四座。
虞清雅对现在的效果非常满意,她打算稍微谦虚谦虚,然后就不经意说出这是自己写的曲子。她正要开口,忽然注意到水榭最外面的两个女子朝外看去,随后越来越多人视线跟过去,虞清雅在这种大出风头的关节突然被人分走了注意力,心里相当不悦。她也站起身朝外看去,发现一个黑衣红裙的女子,衣袂翩跹,在飒飒秋光中缓缓走近。
银瓶如今成了大房的人,本来就十分得意,今日四小姐出门赴宴点了她随行,银瓶的下巴简直要翘到天上去了。其实银瓶走路时膝盖还有些痛,但是相较于今日的风光,这些都不足一提。见四小姐受人关注,银瓶也与有荣焉,现在猛地抬头看到来人,银瓶很是愣怔了一下:“六小姐?”
虞清嘉走入水榭,她眼睛只是冷冷扫了银瓶一眼,随后就毫不在意地移开。虞清嘉的容貌着实出色,等后面听到银瓶的称呼,许多女郎都躁动起来,其中一位试探问道:“这位是……”
“这是我的六妹,之前随父待在青州,如今才刚刚回来。”虞清雅笑着给众人介绍后,若有所指地看向虞清嘉,“六妹,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方才我和三姐找你不到,三姐很是着急呢。”
虞清雅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虞清嘉刚从蛮荒之地回来,如今还在别人宴会上乱跑,十分不懂规矩。既然虞清雅非要装出一副好姐姐的模样,虞清嘉正好顺势“不懂规矩”地问:“我找不到四姐等人在哪儿,又一个人都不认识,只好绕着湖走,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四姐。四姐,这支曲子……怎么在你这里?”
世家女郎们听到虞清嘉刚从青州回来,大概就猜到这是虞家哪一位小姐了。世家之间世代联姻,对彼此的家底多少都明白,听说虞家大房和二房之间也有很多故事。现在听到虞家二房的这位小娘子浅笑盈盈、眉眼不动就将虞清雅的话顶了回去,暗示自己什么人都不认识,却被姐姐们抛下,无奈只能绕湖散步时,水榭里的女郎们彼此交换了个眼神,都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虞家大房和二房之间果然很精彩啊。这位六娘子容貌出众,看着年纪也不大,竟然就有此等心术。
唯独方才那位质疑虞清雅琴技的周娘子,此刻听出些其他味道来:“为什么虞六娘说这支曲子竟然在虞四娘这里?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波折?”
虞清雅这时才感觉到虞清嘉来意不善,她本以为虞清嘉听到琴音,太过震惊或者生气,故而来哭委屈。然而失败者的愤怒只会让赢家觉得兴奋,虞清雅以为今日也是如此,没想到虞清嘉却说出这种话来。
虞清雅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费解,虞清嘉疯了不成?琴谱有时候和诗作等是一个道理,若是被人抢先一步发表出来,即便再不甘再生气,又如何能证明这本来是自己写的呢?何况虞清雅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整弹奏了整篇长鸿曲,琴谱能作假,手指的熟稔也能作假吗?虞清嘉若是不管不顾地说出琴谱之事,非但会让别人看虞家姐妹不和的笑话,更重要的是,虞清嘉也得不到旁人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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