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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檐 阿琐 3681 字 29天前

“当家不易,辛苦你了。”福临道,“朕原本只是想给你统摄之权和尊贵,没想到会这样累着你,也难怪皇后处处躲着,什么都不干。”

葭音见皇帝又挤兑上中宫,实在不敢展开这个话题,便说道:“皇上不巧这会儿来了,臣妾本打算忙完了,到元曦那儿坐坐,大家都在。”

福临心疼:“见了五阿哥,你心里会不会难过?若是难过,就别去了。”

纵然午夜梦回时,依然泪满双颊,可葭音心里是明白的,再多的眼泪和悲伤也无法挽回儿子的生命,白日里清醒着,她宁愿坚强一些,洒脱一些。

“这不,皇上来了。”葭音笑道,“当然是陪着您好。”

福临说:“朕就是来看你一眼,那些大臣还排着队见朕,喝杯茶就走。”

前头景仁宫里,吴良辅奉命送来瓜果,大家自然就知道,皇帝到承乾宫去了。

元曦招呼大家吃果子,陈嫔摆了摆手不吃,走去里头将才睡下的五阿哥抱在了怀里。

杨贵人轻声对元曦道:“现下每天夜里睡觉前,都要叮嘱八百遍,问宫门锁了没有。皇上来要孩子的那天,她守着摇篮哭了一整夜,这么多年了,我从没见过她那模样。你是知道的,咱们那一拨人里头,她算是要强的那个。”

元曦很无奈,端着一碟果子进来,避开旁人道:“姐姐,吃点果子吧,怪甜的。”

陈嫔摇头,抱着五阿哥说:“所以我不乐意到你这边来,就是怕碰见他,他从来不去西六宫的,反而安生。”

“下回我到您那儿去。”元曦道,“这里挨着乾清宫,咱们都不敢大声放肆地说笑了。”

陈嫔看了眼元曦道:“他真的不会再抢我的儿子了吗?”

元曦颔首:“皇贵妃娘娘不要,他抢来做什么。”

陈嫔却眼含泪光:“若是董鄂葭音要了呢,他还是要抢吗?”

这心病,怕是难除了,元曦也不敢勉强,只好生劝慰,安抚陈嫔别瞎想耽误了身子,一阵恐慌过去后,陈嫔终于敢把儿子放下了。

再后来,小泉子来禀告,说皇上已经回承乾宫,众人这才散了。

人去屋空,屋子里顿时清净下来,元曦站在殿门前,看看里头,再看看外面,心里也空落落的。

香草领着宫女们收拾桌椅茶杯,见主子站在门前发呆,便走上来道:“主子,不是说好,要享受这会儿的清静,转眼三阿哥回来了,您又要一天发三次火了。”

元曦笑了:“是啊,最是调皮捣蛋的时候,我像他这么大,还有他小舅舅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我额娘天天被我们气得吃不下饭。”

随着夏日渐盛,在炎炎酷暑下,人们懒得出门走动,年初内宫的动荡,算是过去了。

原本端午要举行的宴会,因悼妃之故取消了,倒是叫葭音松了好大一口气。又因元曦那日在乾清宫门外告诫吴良辅不要太过分,如今事情渐渐顺手,葭音的眉头也舒展不少。

而她好了,福临自然更好。

虽然南方的压力丝毫没有缓解,大战一触即发,郑成功随时渡江北上,至少内宫安宁,身边的人有了笑容,对皇帝而言,是很大的安慰。

福临心情好了些,就带着葭音到永安寺去小住两日,一并将朝务也搬到那里。

然而这一日,闷热数日的天,终于迎来一场漂泊大雨,难得清凉的一夜,元曦却从噩梦中惊醒,她呆呆地坐起来,呆呆地走到门前,心里像是被狠狠碾压过般的稀碎。

“阿玛,阿玛……”元曦走进雨里,痛苦地跪了下去。

“娘娘?”

“主子,您怎么淋雨呢?”

被惊动的宫人纷纷来劝,却拉不动跪在雨中的人,嘈杂的雨声里,是元曦的失声痛哭:“阿玛……”

父女连心,在这大雨滂沱的夜晚,一生戎马的佟图赖走完了生命最后的一刻,临终前拉着妻子的手,含含糊糊不知说的什么,佟国纲的耳朵贴上父亲的嘴唇,才听见两个字“曦儿……”

直到第二天早晨,佟图赖故世的消息,才送进宫里,送去南苑,也送到永安寺。

苏麻喇从南苑回到紫禁城,特地来景仁宫探望元曦,淋了半夜雨的人,果然是病倒了。

“千万保重身体。”苏麻喇捧着元曦的手道,“请娘娘节哀。”

元曦头疼欲裂,鼻塞声重,吃力地应道:“请姑姑告诉太后,我一切都好,不要为我担心。家里的事,早就交代过,我心里是有准备的。”

“太后命奴婢来看望过您之后,就接三阿哥去。”苏麻喇道,“悄悄的,不让人知道。”

元曦身体虚弱,可理智还清醒,道:“阿玛已经走了,举哀悼念都是做给活人看的,玄烨去不去都一样。太后是在乎我,我万分感激,但这事儿就免了吧。将来玄烨长大了,常常去给他老爷坟上添把土,也就足够了。”

苏麻喇朝门外看了眼,欲言又止,为元曦擦了擦额头的汗:“娘娘要保重,好生养着。”

元曦却苦笑:“姑姑是想问,皇上在哪里吗?”

第632章 疤痕

苏麻喇很无奈:“奴婢知道皇上在哪里,刚才听见动静,还以为是皇上回来了。”

元曦闭上眼睛,疲倦地说:“姑姑,我累了,您让我睡会儿吧,趁着天气凉快,早些回岛上去,太后一定惦记着呢。告诉玄烨,不要难过,姥爷活着的时候很快活,人都要死的,别害怕。”

“奴婢知道了,您……保重。”苏麻喇道,“过些日子,去岛上吧,巴尔娅也盼着你呢。”

元曦只是点了点头,没再睁眼睛说话,苏麻喇不愿勉强这孩子,便悄然退下了。

门外有脚步声,是苏麻喇离开的动静,不会是福临回来的声音,元曦睁着眼睛,看着灰沉沉的天,眼泪不断地落下来。

“阿玛……”她捂着嘴,痛哭颤抖,好一阵才缓过来,吃力地瘫倒在枕头上,头疼的更厉害了。

北海永安寺中,葭音尚不知此事,来了岛上几日,都虔心抄经,为故去的双亲和儿子超度。

福临则处理政务,闲暇时二人才说说话,外人或是猜想帝妃二人在岛上卿卿我我,实则佛家之地,最清净不过。

福临是早晨知道佟图赖去世的事,派吴良辅往佟家送了慰问,赐予祭葬,命京中百官前去吊唁。

然而福临没有回宫,是他想当然地以为,元曦回家去了。

因此不急着回宫安抚伤心的人,待葭音今日抄完最后一篇经文,午后二人才一同离岛。

离岛之时,葭音才得知伯父故去,伤心不已,急着要回去安抚元曦,福临说:“她一定在家里,你不用急。”

可回到紫禁城,才得知元曦病了,且根本没有回娘家。

要知道,除非是皇帝下旨,或太后下旨,准许妃嫔离宫料理丧事,她们才能离宫,不然都是僭越宫规,且不吉利的事。

宫规是冷酷无情的,给予妃嫔们多少富贵,同时也施加了多少约束,元曦并不怨,就算没病,也没想过要回去。

此刻一觉醒来,坐在床边的是葭音,一前一后两个人隔着一年都失去了父亲,最知彼此的痛苦,相顾无语泪流满面,元曦又哭了一场。

好容易平静下来,葭音说皇帝来过,守了半个时辰不见她醒,就先回乾清宫,晚些时候再来。

元曦听着没有言语,只有喝药吃饭,折腾一场,就又累了。

但吴良辅派人来说,皇帝一会儿就过来,葭音便借口回去换身衣裳,暂时离开。

福临来时,穿着出门的衣裳,见面就说:“朕让他们备轿,朕抱你上轿子,出了宫换马车,朕送你回家去。”

元曦摇头:“臣妾不回去,皇上别忙。”

福临说:“朕知道你想回去,就是被那些该死的规矩约束着,朕不在乎,你也别在乎,你起不来,朕来抱你,回去看看你母亲和兄弟也好。”

元曦执意不从:“皇上带臣妾回去,只会让家人心惊胆战手忙脚乱,阿玛已经走了,在哪儿都是阴阳相隔,没什么区别。皇上,臣妾说心里话,您听了别不高兴,若是让人知道,皇上又带着妃子回她的娘家治丧举哀,葭音姐姐的旧账,又该被人翻出来念叨了,实在没意思。”

福临有些不高兴:“你是不是觉得,朕在你和葭音之间,不能公允相待?元曦,朕没一早就回来看你,就是以为你回家去了,想着也不急,让你安安心心在家,没想到你根本没走。”

这话元曦信,她也相信只要自己开口,也能得到和董鄂葭音一样的待遇,可她不稀罕呀。

“皇上别生气,抱抱我……”元曦软绵绵,朝福临伸出手,憔悴的脸上两行清泪,楚楚可怜。

福临心疼极了,搂过元曦道:“好了,朕不逼着你,你要赶紧好起来,听话。”

“我听话……”元曦哽咽难语,满腹悲伤涌出来,伤心欲绝。

“朕在这里,元曦,别害怕。”福临尽力安抚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才安静下来。

离开景仁宫时,福临胸前的衣襟都湿了,天色阴沉沉,闷热得透不过气,真想再来一场大雨,可又怕大雨成灾。

小的时候,下雨天踩水玩儿,下雪天打雪仗,阴晴雨雪都是值得兴奋的事,如今自然变化却是心里的双刃剑,少了怕旱,多了怕涝,一年四季没有一刻安宁。

这日傍晚,圣旨又到佟府,皇帝再加佟图赖少保之衔,并命安亲王岳乐代为祭奠。

元曦请皇帝不要告诉家人她病了,以免多添烦恼,让家人顺顺利利地办完父亲的身后事,才是最重要的。

佟图赖出殡那日,天降大雨,元曦坐在宫檐下,靠着美人榻看密集的雨水,噼噼啪啪地砸在地上,自言自语地说:“这么大的雨,他们一定手忙脚乱的,老天爷真不给面子。”

香草在边上道:“老天爷也为大人痛哭,是给面子呀。”

元曦苦笑:“话,都是人说的,怎么好听怎么说。”

小泉子拿来雨伞挡在地上,怕雨水溅湿了主子的裙摆鞋袜。

元曦说挡着碍眼,要他拿开,小泉子担心不已:“奴才怕您再淋雨病了,那天晚上真是怎么也拉不住您。”

“我梦见阿玛来跟我道别。”元曦眼中含泪,“怎么喊阿玛都不回头,我就知道,到时候了。”

“娘娘,您为什么不回去送送呢,皇上都来接您了。”香草哭道,“心里该多空落落。”

元曦苦笑:“那样的宠妃,有一个就足够了,我不乐意当。”

话音才落,从门前进来人,四五个拥簇着披着风衣的人,油纸伞落下,披风解开,是石榴抱着玄烨出现在眼前。

“额娘。”玄烨一见母亲,不顾大雨就跑来,吓得几个跟随的太监立刻打伞追上前。

元曦恍然从美人榻上起身,摇摇晃晃跑进雨里,将儿子抱满怀。

众人撑着伞赶来,母子俩已抱成一团,三阿哥奶声奶气地说着:“额娘不哭,我回来了,额娘有玄烨。”

“主子,小心三阿哥淋雨。”众人劝说着,好歹把母子俩送进了屋子。

元曦立刻给儿子擦身换衣裳,直到香草提醒她自己也病着,才又感觉到头疼鼻塞。

“小姐,太后也回来了,带着三阿哥一道回来的。”石榴换了衣裳来,说道,“太后说,三阿哥正式回宫,往后和二阿哥一道在书房上学,该正儿八经上课了。”

元曦让小泉子去一趟慈宁宫,告诉太后自己一切安好,过几日再去请安,之后和石榴说起家里的事,又哭了一场。

石榴安顿好了三阿哥后,就出宫往家里来,殡礼已毕,只有一些亲近的家眷留在府中用饭。

佟夫人因不堪疲惫和悲伤,这会儿在内院歪着,外头是佟国纲带着妻子和弟弟一起主持一切,自然井井有条,待客周到。

石榴来向夫人磕头,叫佟夫人拉着哭了一回,但不断有贵族官宦家的夫人来致哀,一些尊贵的亲近的,更是直接到屋子里来看望,石榴便好好地在一旁伺候。

此刻索尼的夫人,带着媳妇一道来,佟夫人挣扎着起身,索尼夫人将她推下,温和地说:“好妹妹,你歇着吧,就想着还有儿子孙子,保重身体才好。宫里头,佟嫔娘娘和三阿哥,也惦记着你。”

佟夫人含泪道:“眼下心里乱糟糟的,跟了他一辈子,他打仗一辈子,担惊受怕几十年,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就这么快……”

她们说着这些话,石榴便请少夫人们到边上坐,索家的大少奶奶带着女儿一道来的,是个和三阿哥瞧着差不多年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

石榴拿糖果给小小姐吃,可仔细一看,却在这姑娘的额头上,看见了狰狞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