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明白了什么,沈笙试探性地问道:“你平时也会录下别的声音吗?”
顾艾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遇到喜欢的声音,我就会录下来收藏。”他伸出手指举了几个例子,“书页被翻动,雨水滴落在石头上,走路时手链、耳环与人体碰撞……等等。这些都是我很喜欢、会在睡前反复听的声音。”
原来如此。沈笙了然地点点头,这么一说,他一下子就接受了顾艾的古怪行动——虽然沈笙没有学过艺术,可他在大学时也碰到过几个表演系的体验派戏痴,成天做出一些诸如行为艺术般的举动。
“可惜的是,那些声音对我来说已经变得索然无味了。”顾艾低下头,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脑袋。他一下子就把自己整齐的头发给揉乱了,手指在发间不停地用力抓着,声音也有些断断续续,“什么都不起作用——难听——吵死了——”
突然之间,那个还能好好对话的顾艾忽然变了个人,所有的负面情绪就在顷刻之间爆发,一如突如其来的暴风雨。
他原本只是抓着自己的头发,可随着他动作越大,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沈笙甚至还看到有几根断发从他指间飘落。再不阻止他的话他一定会受伤的,沈笙心中的报警器响个不停,他立即放下筷子,伸出手去阻止顾艾虐待自己的动作。
“冷静一点!冷静——”沈笙按住他的手,用充满力量的温柔声音鼓励他,“这不是你的错,知道吗?冷静一点,来,跟着我深呼吸——吸气,呼气,再来重复一次,吸气,呼气……”
他的声音本就是顾艾钟情的那一款,更别提是这样温柔又镇定地对着他说话,帮助他平复狂躁的心情。顺着他的声音,顾艾不由自主地松开手,抬起头面对沈笙,乖乖地跟着他的话语做着深呼吸。
“好点了吗?”
虽然他现在看起来好多了,可沈笙还是有点担心,一般人并不会这么快地就陷入焦躁之中——顾艾的这种症状,看起来就像是有类似焦虑症似的疾病。也许之前顾艾倒在家中,也有这个原因。
顾艾无声地点点头,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纸袋,倒出几片白色药片,连水也不喝就这么生吞了下去,看得沈笙颇有些心惊胆战的。
他喘了口气,抬起眼对上沈笙,“谢谢,我吃了药就没事了。你……不怕吗?”
“我为什么要怕?”沈笙觉得他的问题有些好笑,又觉得这样的他有些可怜——创作者的背后总是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苦难,即使被称作天才,也一定会有瓶颈的时候。那种痛苦堪比一个健全的人忽然失明、忽然瘫痪,就像是忽然之间被关进了密闭盒子里动弹不得。
“我哥说我发病的时候最可怕。”顾艾显得有些低落和懊恼,“可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那些噪音,它们总是时不时地出来打扰我!”
沈笙理解地点点头,“没关系,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不会介意的。”从他刚刚的话里沈笙也猜出来不少事情,可他完全不想流露出心中的怜悯,而是尽量平常地对待他。
“真的吗?”顾艾眼巴巴地看着他,忍不住再次求证。
“真的。”沈笙摆出最认真的姿态,“没关系,你不用放在心上。”他笑着指了指店门口,“如果我介意的话,早在刚刚我就趁机走人了。”
他的话明显让顾艾高兴起来。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双眼亮晶晶地,忽然就伸手拿起录音笔递到沈笙嘴边。“那——你介意对我说几句话吗?”他的目光里既有期待,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又跳到了这个上面,可沈笙这一次并没有拒绝他,而是无奈地微笑起来。
“好。”
他思索了一会儿,在顾艾执着的目光中,低下头,真挚地对着那只录音笔说道:“不要因挫折而放弃,不要被恐惧所打倒,相信自己,你是最棒的。”土味情话什么的就饶了他吧。这种话才是他最拿手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振奋人心的力量,咬字清晰,停顿恰当,最重要的是,他语气里的信任与鼓励充满了情感,让人不自主地便会去相信、依赖他。
就好像自己真的如他所言,是最棒的一样。
“这样可以了吗?”沈笙真的很无奈。这一次,他总归满意了吧?
不知何时,面前的人脸上又挂上了笑容。“不够。”顾艾简直就像喝醉了一般,面色酡红,看着他的眼神几乎都有些痴了。“再多说几句。”
“……不了吧。”沈笙被他的眼神弄得心底发毛。不是他说,他刚刚没被狂躁的顾艾吓到,倒是被这个给吓到了。“我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苦恼地捂住脸。
“你可以叫一声我的名字吗?”顾艾迫不及待地提出这个要求,快得仿佛预谋已久。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至少是沈笙能接受的。他看了一眼顾艾,后者双眼发亮,显然是期待极了。沈笙无奈地叫了一声:“顾艾。”
“再叫一声。”
“顾艾——”
如此来回几次,好脾气的沈笙陪着他录了将近一分钟,这才终于被这个脾气古怪的艺术家大发慈悲地放过了。终于心满意足的顾艾开心得就像被家长同意带去吃麦当劳的小朋友似的,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收不回去,捧着录音笔就像个宝贝似的珍惜无比。
时间越来越晚,就算沈笙再怎么好心,也没办法再继续陪他胡闹下去。好在顾艾不像某几个麻烦一样非要跟着他回家,听到沈笙说要回家时,他只是明显地流露出了不舍——他还想再多听听他的声音。
“谢谢你,我有很多东西想写。”沈笙临走之前,顾艾对着他这么说道。
“好,期待你的大作。”他的表情就像来讨要糖果的小鬼,沈笙不由得好声鼓励。可话说完了,一看顾艾却仍站在原地,表情并不是那么满意。沈笙转念一想,半是无奈、半是破罐子破摔地将身体往前倾,将头凑到顾艾耳旁,轻声对他道:
“写好了记得发我,我等着听。晚安。”
话说完了他正想站直,可肩膀上忽然扑通一声,属于成年人的重量立即整个压到了他身上——某个没出息的作曲家这一次是真的摔进了他的怀里。
“——怎么办?”顾艾的额头抵在他肩上,急促的呼吸与颤抖的身体让他连说话的气息都无法控制,“只是录音的话,我好像已经没办法满足了——”
明明才见了两面,为什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