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刚走了两步,腿一软又要朝一边歪,被走上前的郁桂舟拉住了胳膊,他看着不好意思又要硬撑的学子暗道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语气强硬了几分:“走吧,我送你到门口,你要真摔下去了才真是难看。”
那学子脸上带了几分尴尬,又听郁桂舟问道:“对了,有人来接你吗?”
学子连连点头:“有的,真是麻烦你了。”就如郁桂舟所言,他若真是摔了倒是个笑话,如今双腿无力,被人搀一下也没甚大不了的。
郁桂舟一手提篮子,一手扶人,走路稳稳当当的,闻言一笑:“同为学子,在困难的时候理应相互帮助才是。”
那学子虽双眼无神,但听了这一席话,对郁桂舟这高洁的风度折服不已。
走出了贡院大门,立马就有两三个家丁打扮的人从郁桂舟手里把人接了过去,口中说着什么少爷你辛苦了,少爷你廋了,少爷你受罪了等等,酸得郁桂舟牙根痒痒,身后,传来那学子有气无力的谢意:“这位学子,不知姓甚明何,今日之事多亏有你。”
郁桂舟转头:“渝州人士,郁桂舟,”他见那学子靠在下人怀里,一副娇弱不堪的模样,下意识的说了一句:“你的身子骨太弱了,得多练练才行。”
说罢惹得三个家丁不满的看了过来。
他们家少爷身娇肉贵的,何须去练,自然有的是人保护他。
郁桂舟懒得去跟他们计较,事实说明一切,他坚持锻炼所以完好无损的走了出来,而这些少爷们正是因为养得太娇,所以才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说起来,如今不过是乡试罢了,等往后去了上淮,那岂不是直接得晕在了里边?
他朝外走的时候,等候许久的郁五叔眼尖的瞧见了人,迎了上来接过篮子,小心的问着:“舟哥儿,有没有事?”
郁桂舟摊开手:“我好得很,五叔你瞧瞧。”
郁五叔不赞同的摇摇头:“虽说表面儿上看不出来,但关了三日又挨饿受冻的还是小心为上,五叔也是从科举里走出来的,等回去后且请个大夫看看。”
“不用了吧?”
每回科举之后,就是医馆大夫们最为忙碌之时,倒下的学子一片一片的,在撑过了考试后人的精力一旦放松,那便是病来如山倒,定然是要躺些日子才能好全的。
“就这样说好了,”郁五叔不容他反驳,等把篮子放在了马车上后,他蹙了眉,道:“你先上去歇息一下,我去瞧瞧白小友和施小友可出来了。”
“不如……”
郁五叔已经大步走远了,郁桂舟扯了扯嘴角,听话的爬进了车厢里头,刚闭眼没一会,郁五叔、白晖、施越东就走了过来,郁五叔一手提着一个篮子,余下白、施二人相互搀扶着走了过来,二人之间,白公子除了脚步稍稍迟缓一些别的倒是没毛病,施越东就跟其他出门的学子一般,脚步虚浮,脸颊苍白,双眼无神。
郁桂舟忙把人弄上了车,等几人坐定,车夫驾车往白家赶时郁桂舟才颇为奇怪的问了起来:“施兄怎成这幅模样了,我瞧着白兄倒是精神足了不少?”
今年的天儿除了比往年更冷一些外,因为多了三艺考核,生生把前头的经考时辰给缩短了,总天数未变,但强度增加了不少,身子弱一些的,喝凉水都得闹肚子,何况还吹着冷风,神经一刻不得放松。
所以,郁桂舟才会在考核前教他们做了热身运动暖暖身子。
“我可是按郁兄教的做了,这不只是坐了三日腿有些肿胀罢了,至于施兄吗?”白晖拖长了音:“你又不是不知道,施兄一向脸皮薄弱,他哪好意思?”
至于他,从最初就鼓动了宣和一起,等到了后头两日,不用他鼓动,那宣和就尝到了甜头,自发的跟他两个扭了起来,安阳最开始倒是看他们不顺眼,想挑事,结果耐不住白公子的厚脸皮,还嘴毒,最后眼不见未尽,懒得看他们了。
结果如何,三日过后,他依然身姿挺拔,是受渝州府的姑娘们喜爱的风流公子,而那比他名气大的安阳那真是肾亏得可以。
所以啊,那比试前这样呼声那样名声都是虚的,只有站到了最后的才是真男人!
听了他的话,施越东虚弱的笑了笑。
也确实如白晖所说,他脸皮子薄,被人异样的看了两眼便坚持不下去了,尤其那什么热身运动又是扭腰又是扭屁股的,多不雅观。
郁桂舟哪能不懂他,只拍了拍人,道:“知道受苦的是自己了吧,脸皮能做何,能吃吗?施兄,你可跟白兄学着点,脸皮厚点没啥的,自己不吃亏就行。”
吃了亏的施越东捏着拳头,狠狠的点了点头。
“唉你这可就不对了啊郁兄,我怎听你说话不像是夸我,倒像是在嘲讽我呢?”白晖坚决不承认自己脸皮厚,最多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罢了:“你说这话把姚兄可放在何处?”
街旁的一处马车上,呼声最高的东平天才弟子安阳虚弱的躺着,身旁是自小带大他的奶娘拧着帕子替他擦拭,在一旁还有一个小少年不住的惊呼:“大哥,那宣家的和白家的人真是当众出丑啊?”
安阳喝了暖呼呼的鸡汤,整个人都好受不少,他点点头。可不是吗,那两人当众出丑,全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尤其是,他一想到那白家的扭着屁股在他眼前晃胃里就止不住翻腾。
“大哥,大哥你怎么了?”
“小少爷你让开些,大少爷应是胃里不适,我给他拍拍后背会舒服些。”
几乎在同一时,府城的府试,县里的县试也考核完毕,县试共分三场,无三艺,府试三日,考三艺,出了府城的贡院外,又是一番人仰马翻的,还有不少被抬着出来了,姚家的下人也早早守在了门外,只是他们等啊等的,等到天要黑尽,贡院都要关了还未见到姚未的人影。
下人们急得不知是好,只得差人忙回府打听打听,一边忙让贡院的通融通融,帮忙找找,贡院的士兵厉声急喝,正要赶人,又听他们自称是姚大人家的下人,寻的是姚大人的独子,吓得士兵别说关门了,忙把人迎进来,带着他们往里边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姚兄呢,我姚兄呢,我姚兄呢?
第132章 文曲下凡放榜
姚大人, 那可是渝州说一不二的人, 抖一抖脚都要晃三晃那种,他的独子若是在贡院里头丢了, 只怕这里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此次府试分了两个号子, 一群人一个号一个号的找下去,把两边都找光了也没见到人,焦急中,有人小声说到,除了这号房,不还有一块休息的土包吗,再不行, 那还有茅房呢?
下人们急得要骂人。还茅房, 咋不说屋顶呢,那茅房那般臭,他们家公子能在那儿一待就几个时辰?
他们公子是谁, 那是姚大人的独子, 是清河大儒的外孙, 打小锦衣玉食长大,身娇肉贵的连屋里放的夜壶都带香, 这样一个人,若非是碰到了科举,实在憋不住了,压根不会踏进那茅房半步的。
正在这时,回府探听的小厮跑了过来, 哭唧唧的不知如何是好,姚府那头守门的都说了,一直未见公子的身影。
一群人面面相觑,看了看一目了然的小土包,又紧张的吞咽了口水,把目光放到了那散发着臭烘烘的地方。
不会是他们想的那样吧?
可是所有地方都找遍了,只剩下了这个地儿,最后一众人还是朝着茅房而且,只在进去时,作为姚公子的贴身小厮肉包把众人拦在了外头。
若他家公子真在里头,定然是不愿意自己的狼狈模样被人瞧见的不是?
肉包义无反顾的走了进去,其背影格外的大气凛然,还夹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凉,外头的人等了好一会,正犹豫是否要进去时,里头传来肉包尖锐的喊声:“公子,公子你快醒醒,你快醒醒啊。”
外头的人呼啦一下冲了进去,待看清里头的模样时,脸上一呆,久久不能回神。
“干什么,还不快出去!”这回肉包的尖声是对着后来的一群人。
犹如被解禁了一般,一群人慌忙的跑了出去,只是脑子里那个画面久久不能忘怀,还有人悄悄挪动了脚步,想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走,以防一个不小心被人灭了口。
科举之后,学子们闲了下来,一茬又一茬的举办了不少的宴会,如今整个东平省内,唯有大人们忙得脚不沾地的阅卷。白家宅邸内,郁桂舟三人也收到了不少帖子但都被婉拒了,乡试过后,几人照旧看看书,更多的是经过三艺考核,对君子之艺一道了解得更深刻,俗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在精英汇聚的学子考核里,他们也从中领悟了不少,灵光一线后,正把那些更深刻的添添减减,准备整理好了便放进白家的浮云斋里。
姚未就是这时候找上门来的。
姚公子来时,就如同他临走时一般,轻轻的不带走一片云彩,来时,也不带来一片云彩,就跟混江湖的一般,独来独往,走时,是羞愧加身,无法面对,来时,是生无可恋,不住的叹气。
正在讨论着的三人都诧异的看着他。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竟然让姚公子能不顾面皮的重回这里,他就不怕遇到杨婶两厢难看?
“郁兄,这回我可完了!”还没等他们开口询问,姚未跟见了亲人似的哭唧唧一把把住了人。
毫无防备的郁桂舟被扑了个正着,被姚未压得死死的,险些喘不过气儿来,白公子好心一把把人挥开:“这一来就发什么疯呢?”
郁桂舟理了理衣衫,蹙着眉头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没过府试?”
姚未努了努嘴:“比这个还严重呢?”
区区一个府试,就算过不了对姚公子而言其实也没啥,大不了下回继续考就是,偏生比那府试严重多了,已经彻底的伤害到了他幼小的心灵,如今他连站在渝州府,呼吸着渝州的空气都难受得很。
所以,这不连府试放榜都等不及便往东平赶了。
“夸大其词,你好好的在这儿还能严重到哪儿去?”白晖十分不屑,明明好胳膊好腿的站着,老是神吹神吹的,不吹不能活啊?
迎着他的眼,姚公子不依了:“我就不能心里受伤了?”
“心里受伤找我们也没用。”
“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那麻烦你瞪大眼出门去瞧瞧,这里是白宅。”
眼见两人越来越激烈,施越东看得头疼不已,求救似的看着郁桂舟,指着他让这两个停下来,反正这无论怎么争论也不会有结果的,一个是厚脸皮,一个是脸皮厚,他们吵得舒服了,倒是让旁边的人跟着受累。
郁桂舟也被吵得脑门痛,他看着门外,突然道:“杨婶你来了?”
正在争论中的姚公子听见这个名字一瞬间被定了身。来时,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倒是没想过这茬,可这个名儿一被提起,当初他口不择言做下的事儿就不由自主的在脑子里回荡起来。
怎么到哪儿哪儿都丢死了个人?
姚公子都想哭了,想他一世英名,就因为一时脑子不清楚做下了那等错事,竟然诋毁了一个足以当他娘的婶儿说要非礼他,如今,他真是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让你乱说话,让你乱说话。
绕是心里环绕着羞愧,但依然不足以让姚公子如同上回一般狼狈的逃走,甚至不跟郁桂舟等人告别,此次,在渝州所发生的事儿,那可是比污蔑了杨婶儿还严重,还要不堪回事。
郁桂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道:“你们可总算安静了下来。”
脑子里咯噔一声,姚公子蹙着眉慢吞吞的转回头去,房门口,青天白日,阳光正洒了进来,但却空无一人。
郁兄骗他!
姚未转回了头,哭唧唧的指控:“郁兄,你也学坏了?”
白晖弹了弹衣摆,风度翩翩的端坐在椅上,闻言冷哼了声,郁桂舟则不疾不徐的反驳:“胡说什么呢,我若不是好心又怎会劝阻你们,对了,你到底在渝州府发生了何事?”
姚未闻言,一下把嘴巴闭得紧紧的,怎么都不肯透露一丝口风。他不说,旁人自然不会勉强,就此,姚未便在白府住了下来,压根不提何事回渝州的事儿。
这一住,便住到了半月后乡试放榜之日。
这一日,天不过蒙蒙亮,整个东平的客栈内却人声沸鼎起来,好不容易熬到了天大亮,学子们难掩急色的往贡院走去。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立志时,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自古酸秀才,举人爷,便是一道分水岭,在科举之中,身负秀才功名者若不能再进一步,垮过那道鸿沟,便永远只是停留在书之一道的最尾端,谈不上多有见识,只堪堪在凡尘中苦苦挣扎,其身份地位,也只比普通人好上一些。
立志男儿有抱负,不甘只做秀才公。
普天之下,哪位读书人只甘愿做一个秀才?十年寒窗,夜以继日,费劲心思只为扬名立万,光宗耀祖,史记在侧,这每一样都让人连血液都跟着沸腾,谁不想做那青云天上人,而甘愿为脚下泥中苦难僧?
便是那泥人也是有三分火气的,更阔论是人?那份骨血中的血气。
贡院外的酒肆楼阁内,窗前也站满了心思各异的学子,下边,人影憧憧,皆是举目殷切相盼。
“每回子见了这情景我都不知该怎说,”姚未双手撑在窗前,低声叹气,脸色难得的正经了许多,或者说,这样的情形他曾见过太多次。
十年寒窗,非是人人都能得偿所愿,这会还殷切期盼的学子到了放榜之时,中者心神剧震,难掩喜色,未上榜者悲切痛哭,失魂落魄,浑浑噩噩,放榜之日,对天下士林学子来说,无意于悲火两重天,煎熬异常。
辰时三刻,贡院大门开启,两位身穿朝服的大人率先走了出来,接着是一队士兵随后在贴榜之处守着,在两位大人贴上那告示时,空中的气氛一下紧绷了起来。
贴完告示,两位大人上前两步,扬高了声儿,声音回荡在方圆数里,清晰得连发出呼吸都有些困难:“通报解元、亚元、经魁、亚魁举子。”
举子!
“第六位亚魁举子明州府关县人士杜威。”
被点中的亚魁就在榜前,整个人都呆滞了,还是身旁相熟的人拍着他道喜才回过了神,神情一下狂喜了起来,连连叫道:“我中了,我中了,中了!”
周围不少眼惹的学子看着他,对杜威这幅状若癫狂的模样没有丝毫异样,相反,若是换成是他们,定然也是如此。
通报的大人对此习以为然,在学子们平复了一会后,又接着唱报:“第五位经魁学子,东平府安阳。”
话落,周边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