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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停顿,继续说道:“如今,文正长大了,已有秀才功名,正是执掌家业的时候。韩氏你代管数年,也费心了,今日便交还给文正吧。”

周族长抬目,看着韩氏大惊失色的脸,眸光陡然锐利,缓缓又接一句,道“我周氏家财,向来由男丁掌管,万万没有落于妇人之手的道理。”

说罢,他扬了扬手上的分家契书,对跟着自己一同进门的另几个人说道:“劳烦诸位了。”

这些人,是官府派出来的文书与衙役。

周族长与顺天府通判是老友,这次来京城,探望老友也是目的之一,他向老友提了一句后,通判便直接遣了几人,随他一起登门。

一个文书接过契书,翻了翻,开始与同伴估算起财物价值。当初韩氏进京,变卖了产业,抵达京城后又重新置产,这些都需要变通估量一番。

而韩氏这边,却毫无动静,她面色忽青忽白,呼吸变得急促,鼻翼翕动,嘴唇紧抿,半响不发一言,脚下也没挪动分毫。

她心脏急促跳动,手脚冰凉,万万没想到,这庶子竟是要抢夺自己的财产来了。

韩氏思绪百转千回,想厉声拒绝,却又想不出靠谱理由。

古代分家,家产只有男子能承继,真正属于妇人的财产,只有她本人的嫁妆。若一个家里,没有儿子只有女儿,父亲去世后,那这就叫绝嗣,家财是要收归族里的,最多就给女儿留一份嫁妆,仅此而已。

周文正记在韩氏名下,当初她以其是嫡子的名义,才能顺利卷走大部分家财,直奔京城,这些财产,说到底,其实是属于周文正的。

不过,韩氏潜意思里并不这么认为,周文正向来生活在她的手底下,面对这么个木讷蠢笨的庶子,她完全不放在眼里,这些钱财,她从没想过再吐出来。

也是因为如此,韩氏才会将绝大部分产业收拢,俱给周文倩陪嫁过去。

怎知如今,半途杀出一个程咬金,这个昔日蠢笨如猪的庶子,竟领着周氏族长来索要她的钱财。

偏偏在周氏一族中,不论嫡支旁支,周族长皆拥有仲裁权与决策权。

韩氏大急,眼珠转了转都没想出方法,偏偏那头,周族长见此,已再次出言催促了。

她避无可避,只得拉下脸,直接拒绝,“族长,我是文正母亲,他年岁不大,正好由我拿着,等他长大后,再交还给他。”

周族长蹙眉,他沉声道:“文正今年已经十五,且已经考取了秀才功名,掌管家财正是时候。”

不提周文正十五,单说他有了功名后,便足以籍此做主自己诸般事宜了。

秀才,见县令无需跪拜,已是一个能与七品官对话的身份了。

韩氏没想到,这个庶子已经有了功名,情况急转直下,她心乱如麻,偏那边厢周族长眉眼一厉,喝道:“韩氏,还不动弹。”

韩氏一惊,她干脆把心一横,尖声说道:“我日前已将所有钱财产业,俱给我女儿陪了嫁,那都是别人家的东西了,那物事已不姓周,它们姓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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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韩氏说罢, 梗着脖子直视周族长。反正都陪嫁过去了, 她绝不可能交出来。

“无知妇孺。”

周族长嗤笑一声, 他弹弹衣袖,板着脸严肃至极,道:“我周氏家财, 焉是你一个妇人能随意处置的。”

周文正其实一直关注着这事, 从前若他出面状告官府, 倒是能取回家财,但这般行事对他的影响却很大。

他是有功名的读书人,本朝以孝治天下,韩氏正正是嫡母,礼法上地位甚至高于他的生母。子告母,本是大忌, 要是韩氏再稍稍折腾, 周文正的功名便撸定了。

弊大于利。

周文正不甘, 却毫无办法,好在前些时日, 他结交同族亲人时,恰好得知周氏族长正在京城,他大喜, 当即上门拜访并求助。

周氏在江南是大族, 人口众多,周族长不可能得悉所有族人的情况,特别是旁支,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知道后不会主持公道。

周文正很清楚,周文倩离京匆忙,所有财产都在韩氏手里,他如实告知周族长。

周族长便派人打听过,确有其事。

一行人来之前,便已做足准备功夫,而实际上,将周家财产全部陪嫁出去,韩氏确实没有这个资格,就算嫁妆在周文倩手里,周族长亦是能追回来的。

如今倒是省了这个功夫。

周族长也不废话,直接命人在宅子里搜,随即,他冷冷看着尖叫着欲阻挡的韩氏,说了一句话,“韩氏,若你在耽搁老夫行事,那老夫便做主将你休出周氏。”

韩氏顿了顿,面上闪过犹豫,周族长随即又补上一句,“你那女儿,我亦一并除族。”

韩氏动作定住了,周族长这句话,正正戳到她的要害,她可以不在乎自己,但却不能不在乎女儿。

不要以为周文倩出嫁后,除族便对她毫无影响,与之相反,那影响力是巨大的。

除族,对于古代不论男女,都是致命一击,事关重大,除非是此人做了不可饶恕的行为,否则族里都不会做出如此决定。

吴家虽然暂时不在朝官,但亦是有规矩的乡绅之家,吴二爷是举人,要是他的夫人被娘家除族,那将是奇耻大辱。

单凭这一点,吴家便能直接将周文倩休出,最轻的,估计也得贬妻为妾。

周族长此言一出,韩氏便脚下生根,再也挪移不动了。

一行人有备而来,动作迅速且有条不紊,搜出田庄、屋宅、店铺的等契书后,文书直接收起,并大笔一挥备了案,过些时日,周文正去衙门取更换过的新契书便好。

至于银票钱财等物,文书留起,以便核实过其他物事后,再一起估量,因为,韩氏本人也有嫁妆在。

文书很公正,银钱以及家具书画等物,他估算过分家契书上的金额后,按比例分开了,并没将粗苯物事尽数给韩氏。

不过,周文倩当初为了能勾搭上权贵子弟,打听消息等事所费不少,韩氏嫁妆也不丰厚,就算文书已减去路费及两年生活所耗,她那边也所剩无几了。

最后,周族长做主,从周文正承继的家财中,取出适当份额为周文倩嫁妆。

周族长、文书,见证衙役、以及周文正几人,俱在归还财产契书上画了押,此事便告完满结束。

周文正把银票钱财收妥,下仆将中小件家具、书画、瓷器等物搬上板车,他因准备与韩氏闹翻,为了不牵扯上郑家,早已从安国公府搬了出来,这些物事正好用上。

他顶着韩氏阴冷的目光,长揖到地,恭敬而有礼道:“母亲,儿子日常读书多有不便,不能与母亲同住,文正告辞,请母亲见谅。”

从周宅搬出的物事,装了十几辆大板车,而大头是银票银钱以及固产,包括足下这座二进宅子,也在归周文正名下了,韩氏能动的,不过是剩余那些粗苯家具罢了。

韩氏身躯微微颤抖,周族长周文正等人恍若未见,直接扬长而去,打道回府。

原地,只剩下一个嘴唇哆嗦的韩氏,她站了半响,直接瘫软在地,片刻后,哭嚎声起。

周文倩一路颠簸,再次踏足京城时,正是午后。戴着面纱的她一进门,迎接她的正是钗乱鬓散,哭得双目通红的韩氏。

她大惊,连忙上前搀扶母亲,“娘发生何事了?”

周文倩说话间,略略扫了四周一眼,眉心蹙了蹙。

此时,屋里只一个脂粉糊了老脸的韩氏,下仆们知道主家发生了大事,不敢往前凑,皆缩到外头去了。

“倩儿?”韩氏哭得眼前发昏,她愣了半响,才发现女儿回来了。她当即垂足顿胸,将今早的事说了一遍。

周文倩越听,脸色越沉,最后,她沉默了足足半盏茶功夫,方对母亲道:“娘莫怕,嫁妆没了就没了。”

她虽如此说,但眸底依旧闪过沉沉的阴霾。

“那个小兔崽子,早知道出城后,应该一并把他给卖掉!”韩氏后悔莫及,当初,就不该看那个庶子是个木讷老实的,就给留下来。

“卖掉”这词一出,周文倩面上马上一黑,她不自觉抬手,隔着面纱抚了抚脸颊。

“倩儿,”韩氏未觉,她忧心忡忡地说道:“你嫁妆少了这许多,那该如何是好,吴家怕是不依。”

说到此处,她话语一滞,惊诧抬头,问道:“倩儿,你怎么回来了?”

周文倩目光阴沉,避开母亲最后一个问题,只答道:“无须顾忌吴家。”

韩氏不解,微微蹙眉,她刚想再问,又见女儿面上覆着一层面纱,不觉转过话锋,“倩儿,你戴着这个东西作甚?”

说着,她随手一扯,给女儿揭下面纱。

厅堂死寂了片刻,随即,韩氏尖叫声倏地又起。

在母亲的哭嚎身体中,周文倩僵着身子,抬手抚摸到脸颊上,那里有一道浅粉红色的新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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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管事仆妇被仔细检查过一遍后,方被引进锦绣堂,两个面无表情的黑衣侍卫带路,领着她们往里头走。

仆妇们面色如常,自侯爷离府,府卫进驻后宅,她们到锦绣堂给夫人回事时,都需如此,早已见怪不怪。

锦绣堂与钟瑞堂双方的纠葛,侯府世仆们虽不敢多说,但一个眼神交流间,大家都心知肚明,管事仆妇们回家后关起门,肯定会议论几句,但明面上却闭口不言。

沿着抄手游廊而上,过了月亮门,拐进南边的几间抱厦前,一个身穿青缎掐牙比甲的清秀丫鬟迎面而来,与众人打了招呼。

这个丫鬟便是美景,作为主母的陪嫁大丫鬟,哪怕是在府里当差十几年的管事媳妇们,也不敢怠慢,忙笑着应了几句。

美景进屋通禀过后,便回头领着管事媳妇进门,两名黑衣护卫没有离去,他们一左一右,分站在隔扇门之外,细心留意里外动静。

这几个人是他们领进来的,他们必须保证不出幺蛾子。

仆妇们鱼贯进屋,恭敬地给上首的郑玉薇请了安,被叫起让坐后,方在下手斜签着坐了。

“蔡嫂子,这月的月钱都发妥了么?”郑玉薇询问。

蔡嫂子恭声回道:“禀夫人,俱已发放妥当。”说罢,她呈上手上账册。

一个小丫鬟上前,接过账册,递到侍立在主母身侧的良辰手上。

郑玉薇点了点头,对账核实之事无需她管,待她下头的人核对两遍后,结果便会报上来。

随即,几个管理后宅的仆妇们,一一给郑玉薇汇报了差事完成情况。

郑玉薇仔细听了,这府里多年的管事媳妇确实不错,办事干脆利落,条理分明,她手下陪房再监管一番,事情便错不了了。

她理家根本无需耗费太多心力,虽现下身子沉重,但依旧游刃有余。

大管事孟东日前大病了一场,他年纪不小了,病愈后精力不如从前,抓着前院事务也就差不多了,郑玉薇没打算连后宅也一并压到他身上去。

再者,京中风声一日比一日紧张,男人如今却出门在外,郑玉薇若没有事情分散注意力,她必会更加惦记着,多思多想,反而不美。

如今这般张弛有度,反而最合适,回春堂那老大夫也很是认同。

处理完家中事务后,郑玉薇顿了顿,开口嘱咐道:“诸位,如今京中局势紧张,怕是无人不晓的。”

她扫了认真听说的众人一眼,继续沉声说道:“府里头要继续严守门户,日常菜蔬等物需要采买的,一律继续报到前院去,一并采买。后宅所有人等,不得擅自进出。”

自秦立远出门后,郑玉薇与老管家一致认为,此时需严守门户,于是,她下令,关闭大小府门,除了一个采买用的小角门外,余者不得进出。

老管家选了积年忠仆,每天上午,让这些人进出小角门采买以及打听些市井消息,其余时间以及人员,一律不许经过。

宣平侯府谨守门户,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