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1 / 1)

万事俱备,旨内监踱着方步来到案前,他手持一明黄色绫锦卷轴,扫视众人一眼,站定。

顾云锦纤手不禁攒拳,这道圣旨不知是她的,还是嫡姐的。

这时,内监清咳两声,唱道:“圣旨到!武安侯顾青麟孙女顾氏云嬿接旨。”

顾云嬿闻言大喜,她赶紧上前,立在香案一侧,福身道:“臣女恭领圣旨,”说罢,她与身后诸人一并下跪接旨。

结果揭晓,顾云锦敛目,随着一起跪下。

她听着前方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门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兹闻武安侯顾青麟孙女顾氏云嬿礼教克娴,行端仪雅,朕躬闻甚悦,特将汝赐为太子良媛,钦此。”

内监宣罢圣旨,顾云嬿谢恩领旨,顾家众人三呼万岁方起。

顾云锦抬眼见嫡姐一脸喜色,许氏更是笑容满面。

也是,太子妻妾等级颇多,而良媛,则是仅次于太子妃、太子良娣之下的第三位,有固定数目仅四人,份属于东宫上层女眷。

顾云锦见了圣旨,便知道顾云嬿的份位差不了了,毕竟,若是品级再低,便不需要宣圣旨了,只一道手谕便了事。

她吁了一口气,心中不知是喜是忧。

老实说,顾云锦并不喜欢东宫,太子现在虽说妻妾不多,但那也仅是相对而言,其实据她所知,太子没份位的妾室也足有十来二十,加在一起够开个小型宴会了。

她向来不喜欢凑这等热闹,只不过问题是,如今顾云嬿进了东宫,剩下来的,也就秦王与越王了。

原本,顾云锦就更属意秦王,听闻这位主儿不甚热衷女色,虽日后肯定有妻妾,但数量少了,也能更舒心不是。毕竟,一定得到公共餐厅吃饭,能干净整洁些,怎么也得比环境脏乱差要强吧。

希望她昨日的猜测没错吧。

顾云嬿捧了圣旨,下颌微抬,转过身来朝顾云锦瞥了一眼,目光中掩饰不住的得意,在她看来,大概能进东宫已是最好的事了。

顾云锦一笑置之,如今她只希望事情一如前料,能不进越王府便足矣。

若进了越王府,那便等同于被家族放弃了,在这种夺嫡关键时刻,那必然是个悲剧。她可没指望光靠能谈情说爱,就能倾倒人家一个有心帝位的皇子,还是洗洗睡吧。

顾家女眷喜气盈盈,便是连上官氏亦欣然颔首,总算是妥当了。

顾青麟与世子给塞了厚实荷包,宣旨内监十分满意,被簇拥着送出门外。

此时,又一家人飞奔进门,他再次远远见了宣旨仪杖队伍,忙急急回头禀了。

顾青麟颔首,他回头看了一眼顾云锦,见她恬静安立,便赶紧吩咐再次准备迎旨。

如今顾云嬿进东宫板上钉钉,武安侯府便能顺理成章站在太子一方,要是庶孙女能赐婚秦王自然锦上添花,倘若不能,那也无妨了。

顾青麟心念一转,眼角微咪一下,便继续脚下动作。

须臾,天使再次莅临武安侯府。

这内监见侯府已经准备停当,也不废话,直接唱道:“圣旨到!武安侯孙女顾氏云锦接旨。”

顾云锦抬起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一番情绪,便镇定举步上前,道:“臣女恭领圣旨。”

周围虽有数百人,但却鸦雀无声,顾云锦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声音,她话罢垂眸,跪下听旨。

那内监手脚利索,展开明黄色圣旨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兹闻武安侯顾青麟孙女顾氏云锦秉性端淑,秀外慧中,朕躬闻甚悦。今有皇四子秦王年已及冠,当择贤女配之。值顾氏云锦待字闺中,特将汝赐与秦王为侧妃。钦此。”

内监声音尖利,在顾云锦头顶响起,一字一句通过耳朵落在心上,让她那颗心越跳越快,如鼓点般躁动,直到那句“皇四子秦王”落地,那轰鸣的声响方骤然停歇。

怔忪过后,顾云锦大喜涌上心头,她听到自己说:“臣女领旨谢恩。”

接着顾云锦双手高举过头,接了圣旨站起,她方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已湿了一层。

她也不在意,只转过头往女眷方向眺望,目光正好撞进林姨娘笑中有泪的眼眸,在顾云锦被其他人簇拥住之前,母女二人相视一笑。

她终究是不必被家族舍弃,林姨娘也能有个安稳的晚年了,这便是再好不过。

至于他日若是太子登基,顾云嬿是否会因此水涨船高,致使许氏气焰嚣张,再次打压林姨娘,说实话,顾云锦其实并不担心。

不是顾云锦小看了嫡姐,东宫乃至后宫生活必定刀光剑影,以顾云嬿的骄纵,她能保全自己就很不错了。

第22章

京城, 秦王府。

“禀主子, ”徐非悄然落地, 单膝下跪垂首禀报:“赐婚圣旨已下,正出了宫门, 往各府而去。”

徐非面前之人, 正是赵文煊,他在大开的海棠纹槛窗前已站立良久,闻言立即转身,问道:“如何?”

有关他的赐婚, 他很快便能收到正式消息,只可惜赵文煊却不想多等,昨天便让徐非仔细探听。

赵文煊未出京就藩前, 在皇宫居住了十数年, 里面暗线不少,这赐婚之事也不是隐秘,稍稍费心便知,因此圣旨未出宫门,徐非便已接报。

这次选秀的消息,皆经过除非传递, 他对某些事情能有猜想,闻听主子问话后心领神会, 他也直接禀报:“回禀主子, 顾四姑娘被赐为秦王侧妃。”

果然,赵文煊闻言, 唇角不禁露出微笑,他也没再询问其他,道了一声“赏”后,便挥退徐非,连其他正妃之类也并未提及。

徐非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书房内再无旁人,赵文煊欣喜之情再难抑制,他唇畔笑意加深,喜意染上眉梢,让那一贯目光锐利的眸子,亦一并柔和了下来。

片刻后,赵文煊再次转身,看向槛窗外的那株西府海棠,一年春天过去,繁花落尽,枝叶郁葱。

而他的锦儿,将再度回到他身旁。

*

顾云嬿接了圣旨后,不过隔了一月,就带了规定数量的笼箱以及下仆,一袭粉色新衣裙,被小轿抬进了东宫,正式上任为太子良媛。

便是许氏暗下要替女儿委屈,也是全没办法。顾云嬿这位置虽是东宫高位女眷,但上头还有太子妃、太子良娣两级,且最重要的一点,东宫位属皇宫一部分,禁宫是不可能随意打打闹闹的,她只得悄声无息地被抬了进去。

而顾云锦则不同,她被圣旨赐婚为亲王侧妃。

本朝亲王侧妃的位置不低,仅仅稍逊于正妃,是要上皇家玉牒的,便是侧妃们生了孩子,待遇也仅比嫡子差一筹。

举例说,正妃无子,侧妃之子便可名正言顺请封世子;但若是其他庶妃、侍妾之子,那朝廷便可以借此刁难,延误不封。

其实顾云锦不过武安侯府二房庶出,她其实是介于侧妃与庶妃之间的,选秀抬高了她的身价,大家闺秀们经过殿选后赐婚,身份更上一层。

因此,顾云锦除了不能穿大红,不需要拜天地,她能有一个仅次于正妃的婚礼,能有嫁妆陪房。

钦天监选了吉日,婚礼定在两月多月之后,宫中遣了教习嬷嬷来,在这段日子里,给顾云锦重点教导婚礼流程,以及强化各项宫廷礼仪。

这回学习任务虽繁重,但嬷嬷的态度比储秀宫时的那几个好得多了,言语客气,态度恭敬。

毕竟,她如今名分已定。

除此之外,礼部还命人来量了尺寸,给顾云锦制作吉服、常服等各式衣物。

诸事繁琐,但皇帝赐婚无人敢怠慢,一晃眼两个余月过去,一应物事俱已准备停当,只待明日吉时来临。

女儿出嫁前一个晚上,本来应该由母亲陪伴入睡,借此诉说离情以及教导人事,但许氏对这活计全无兴趣,匆匆转了一圈,表示她来过了后,就回去了。

顾云锦正觉合意,与嫡母同眠简直无法想象,许氏不愿搭理,她恰恰能与林姨娘多说话。

是夜。

林姨娘目中有泪,忍不住抬手轻抚女儿的面庞,道:“我锦儿明日就要出门子了。”

王府庭院深深,且秦王不久将要离京返回藩地,日后她欲与女儿再见一面,殊为不易。

今日情况特殊,顾云锦早挥退了所有下仆,仅内屋角落的高脚小方几上,留下一点烛火。母女二人共卧一榻,微黄的烛光透进如意纹绢纱帘帐,她清楚看见林姨娘目中水光。

顾云锦心中酸楚,只觉心中热涨难言,她顿了半响,方哑声道:“姨娘,我定会好好过的。”

她忍不住俯首,将脸埋在林姨娘肩膀,让柔软的绸布吸掉了滚烫的泪珠,方再说:“日后秦王爷归京,我央了他带我同行,便会回来探望姨娘的。”

顾云锦抬头,附在林姨娘耳边,轻轻喊了一声,“娘。”

林姨娘为人谨慎,若女儿平日这般叫唤,她必会嘱咐上一番,只不过,此刻她的手摩挲着顾云锦的脑袋,哽咽应道:“好,好孩子。”

母女二人垂泪片刻,林姨娘便强自敛了心神,给女儿抹了脸,细细叮嘱道:“锦儿,你要听王爷的,王妃的话面上要听,但心下不得轻易相信。”

即便林姨娘说过多次,但顾云锦再次听了,仍旧乖巧点头。

秦王妃的人选早就定了,正是章芷莹。赐婚圣旨在殿选结束次日,一并抵达庆国公府,作为未来的秦王侧妃,顾云锦当然知道此事。

迎娶正妃的婚礼更加繁琐,因此章芷莹进门的日子要晚一个月。

林姨娘说罢,想了想,她又忍不住再次开口,“锦儿,王爷的话也不能全听,他待你好,你便多听些,如若不然,便要捡着听。”

她恨不能把所有会的,都一股脑倒给女儿,只可惜并无此法,林姨娘微微蹙眉,道:“你心中要有一杆秤。”

“我懂的,姨娘,我都懂。”顾云锦心下了然,她连声安慰焦灼的亲娘。

母女二人又说了片刻,顾云锦眼见林姨娘忧虑愈深,她便借个空子叉开话题,笑道:“姨娘,我出了门子,你在家寂寞,不若生个弟弟,让他陪着你。”

其实若能这样,顾云锦觉得极好,在古代,始终有儿子的女人才有依靠,且她离家千里,要多照看林姨娘也不能。

林姨娘才三十出头,新姨娘能怀,她也能的,也就是旧日在外许氏独大,要怀上很难罢。

如今回了家,有祖母看着,情况就要好上很多。

若能有一个小弟弟,林姨娘就能终身有靠了,晚年也不必寂寞。

顾云锦除了岔开话题外,心中也是有些期盼的。

林姨娘听了,果然被转移注意力,她与女儿讨论这些,一时大感羞窘,不禁嗔道:“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

她回神后,惊觉夜色渐深,也顾不上多说,忙道:“锦儿勿要多说,快些歇了吧,明日要早起呢。”

顾云锦脆声应了一声,便乖乖阖上双眸。

她的心其实也不宁静,胡思乱想一轮,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睡的,不过她这个早起,就却是有够早的。

不过寅时初,顾云锦便被唤醒,她茫然片刻,方回过神来,被扶起簇拥下床,套上绣鞋,入了隔间沐浴。

加了花瓣香露的香汤热气腾腾,顾云锦只觉得被搓洗得掉了一层皮后,终于好了,她换上一身新簇的里衣出了隔间。

再下来的事,便无需侯府的人插手了,宫中派下来的嬷嬷宫人接手一切。

顾云锦被搀扶到镜台前,老嬷嬷手法纯熟地给她开了脸,接着,有梳头宫人手执玉梳,轻柔地为她顺发挽发。

顾云锦端坐抬目,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黄铜镜面,她那经年不变的刘海终于被梳起了,如今被一同挽在发髻中。

嗯,今日过后,她已不再是少女,是不能再蓄刘海的了。希望她的日子也如此一般,无需再掩饰,便可舒心惬意地活着。

这也是顾云锦对秦王侧妃生活的最高期盼,其余不切实际的,她从未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