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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留宫住宿的日子并不轻松,每天上午都有教习嬷嬷授课,讲各种面见贵人要用到的规矩礼仪,行姿走姿,还有殿选时的规章制度。

皇宫可不比在家,出了岔子的话,轻者失去选秀资格,重责得罪贵人受到到惩罚,因此诸秀女全神贯注,不敢分神。

午膳过后,便是活动时间,不过这还是不能悠闲。储秀宫内,除己以外的,都是竞争对手,因此意外总是不间断的,已经有好几个秀女着了道,被迫离开储秀宫归家了。

顾云锦早早便预料到这般情形,所以除了必要的用膳打水,她半步也不踏出房门,少了很多是非。

顾云嬿本来很不屑她这种行为,但她出去转悠几天后,就乖乖回来猫着了。

至于其他二人,顾云淑向来谨小慎微,第一时间便随了。而另一个同房秀女,出自承平伯府的庶出姑娘白昕瑶,她也颇为乖觉,从不越雷池一步。

不论外边如何纷纷扬扬,顾云锦几人自岿然不动。

这般的日子过了半月,秀女们宫规学得差不多了,宫中的贵人们,便开始陆续召见。

其实皇帝独宠张贵妃多年,后宫不进新人已久,这回选秀,谁都知道主角是皇子们。秦王、越王,还有太子,因东宫人少也需添置一二。

所以召见秀女们的贵人,也就章皇后及张贵妃二人罢了。

过了两天,有宫人前来宣召,张贵妃召见顾氏姐妹。

乍闻此言,顾云锦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上官氏说得很清楚,武安侯府是要站太子一方的,张贵妃不注意她们才好。

顾家姐妹三人对视一眼,眸中微妙之意只有自家人才懂。

旁边白昕瑶却语带艳羡,憧憬道:“姐姐们真好,能被贵妃娘娘召见。”

她比顾云淑还要小一月,今年十四,承平伯府仅她一人适龄,模样颇为娇俏,平日言语天真烂漫,看着不过是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小姑娘。

顾云锦如今深处非常环境,便是白昕瑶真表里如一,她也是会带着防备的,因此闻言后只是笑笑,便回房略作收拾了。

独宠于后宫的张贵妃召见,谁也不敢耽误,便是平日与白昕瑶颇为投契的顾云淑,也仅安慰了几句,就赶紧整理自己了。

匆匆出了门,顾云锦打量了姐妹们一眼,不禁微微挑眉,大家整理是整理了,不过,皆是不约而同把自己往不起眼处收拾。

顾云锦本人,重新把刘海梳了厚厚一层,妆容色彩搭配偏暗;顾云淑这个发型,把她脸部偏宽的缺点尽显无遗;便是一向打扮精致耀目的顾云嬿,鬓上也少了很多珠翠,看着朴素不少。

张贵妃成毒蛇猛兽了。

这个被顾氏姐妹视之为洪水的贵妃娘娘,实则并非如顾云锦原先设想的那般,倾国倾城美艳不可方物。

张贵妃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确实很美,然而她气质却温柔和平,观之可亲,一袭九成新的水蓝色鸾纹宫裙,举手投足间,优雅温润气息挥之不去。

好一个如水般的女子,顾云锦心中不禁击节赞叹,有些人,天生钟灵慧秀,难怪三千宠爱在一身。

若不是她母子表现出来的野心,单凭外观,恐怕顾云锦真以为对方是个与世无争的清幽女子。

张贵妃坐在上首宝座,微微一笑,轻声将顾氏姐妹唤起,并赐了座。

大概是地位完全不对等吧,接下来张贵妃的表现,便与她的外表有了些许不同。

也不是她不再温柔,只不过,张贵妃随意说了两句后,重点就完全放在顾云嬿身上了,顾云锦二人成了布景板。

若要以赐婚方式拉拢武安侯府,一人便够了,而顾云嬿是嫡女。

顾云锦不知嫡姐是否如坐针毡,反正她是松了一口气,安心垂下头缩小存在感,木讷懦弱的伪装衣再次披上,流畅毫无阻滞。

浅谈了大约一刻钟左右,张贵妃让宫人将顾家姐妹送回去。

离了送返宫人的视线,刚踏进储秀宫,顾云嬿的微笑再也坚持不住了,面色隐隐晦暗,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顾云锦二人与嫡姐不过关系一般,而且走了一路,她们也累得够呛,几人默默回到房间,一进门就找张椅子坐下歇着。

白昕瑶显然翘首以盼甚久,她见众人回来了,忙提起茶壶倒了几杯茶水,道:“顾家姐姐们,累坏了吧,快喝些茶水。”

她放下茶壶,然后目带憧憬问道:“不知贵妃娘娘可是威仪天成,貌比西子?”

顾云嬿心下正忐忑,她闻言不悦,哼了一声,起身往里屋行去。

顾云嬿自持是嫡出,与屋里其余庶女不同,态度向来如此,白昕瑶也没诧异,只将目光移向其余二人。

顾云锦歇了片刻,便站了起身,她唇边保持一贯有的些许弧道,两步来到方桌边,微笑道:“这茶凉了,我素来喝不得冷茶,还是再去打壶新的来罢。”

素有下仆伺候的秀女们,如今要自己打水,肯定是能免则免的,因此顾云锦很肯定,这壶茶水必然是凉的。

话罢,她提起方桌上那个大肚瓷壶,举步往外走。

仅余一个顾云淑,因平日与白昕瑶关系不错,见姐妹们离开颇觉不好意思,上前接过茶,轻啜一口,轻声与其说着话。

顾云锦没管这些,她出了厢房门便敛了笑意,提着壶举步往茶房走去。

小心无大错,她自进了储秀宫以来,每每喝茶用水,不但要自己亲手打来的才用,便是连转身错了眼,顾云锦都不会再继续。

并非仅针对白昕瑶,而是人心隔肚皮,谁知道里头是红是黑。茶房水房有多人同时值守,十二个时辰不间断,那里出来的水,是断无差错的。

顾云锦进了茶房,先将瓷壶里外仔细洗涮了几遍,然后用开水烫过,最后才泡了一壶茶。

值守茶房的几个小太监一脸平静,只觉寻常,像顾云锦这般做秀女实在不少。

顾云锦待水温凉了一些后,才拎起茶壶,往厢房行去。

进得了房,顾云锦拿起一个没用过的茶盅,用热茶烫洗过,方倒了一盅热茶拿在手里,笑道:“也不知是否有蚁虫,还是烫烫更安心。”

白昕瑶面上有些歉意,她不好意思道:“我平日不注意这些,也没在意。”

“我亦如此。”顾云淑安慰道:“这不过是我四姐姐平日喜洁罢了。”

白昕瑶面上有些欣羡,说:“你家真好。”

平日言语中,白昕瑶颇为透露了在家时的不易,顾云淑比较在意这头一个结识到的朋友,闻言忙轻声宽慰起来。

顾云锦随意说了两句,徐徐喝了茶,便返回内屋歇息了。

只是她不过刚换了衣裳,还没来得及躺下,便听见外头骤然“哐当”一声茶盅落地,紧接着,顾云淑隐忍的呼痛声响起。

顾云锦心头一突,忙站了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

顾云淑正站在方桌边上,捂着肚子弯腰呼疼,身边白昕瑶情急高呼:“来人!快来人啊!”

顾云锦见状心下紧绷,沉声道:“五妹,你先忍忍,我去找黄嬷嬷请太医!”话间,她已举步,往厢房门口奔去。

这时候,已有几个秀女出现在门前。她们就住在左右厢房,听得声响,就出门来看,如今见了顾云锦动作,忙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

“四姐!四姐姐不用了!”顾云淑见状大急,她忍痛将身子直起些许,招手连声唤道。

顾云锦闻言刹住脚步,她回身看向顾云淑,面上颇有困惑之色。

这时门外的人已越聚越多,顾云淑一张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半响,方低声道:“四姐姐,我无事,只是,只是想解手了。”

她万分窘迫,低下头不敢看向众人。

顾云锦无语半响,刚想要开口让她赶紧去解决,忽又听见几下极大的肠鸣响声。

她即将出口的话被堵在嗓子眼,紧接着,就嗅到极为刺鼻的异味。

白昕瑶忍不住掩了掩鼻,道:“顾五姐姐,你大概喝不得冷茶吧。”她扶起顾云淑,说:“我扶你去后边吧。”

顾云淑已羞窘欲死,忙点了点头。

门前围着的那群秀女也嗅到了,忙捂紧口鼻退开几步,其中一位定睛一看,失声惊呼道:“啊啊啊!她怎地连衣裙都弄脏了!”

厢房有隔间,里面设有恭桶,顾云淑转身往里走时,后背对着厢房门口,顾云锦的位置不能看见,但门前诸女却看了个分明。

此时已是初夏,衣料非常轻薄,顾云淑后群位置有一块明显的黄色污渍,秀女们自幼娇生惯养,何曾见过这等事,只吓得立即作鸟兽散。

连被惊醒的顾云嬿也嫌弃地蹙蹙眉,直接转身回内屋了。

待顾云淑将诸事处理妥当后,早有好事者告知了黄、刘两位掌事嬷嬷。

这二人稍稍交流几句,决定按选秀规矩取消顾云淑的殿选资格。

其实,这秀女们为期一个月的留宫住宿,也是选拔的其中一个项目,学习宫规倒是其次,最重要的,便是要观察秀女们的坐卧起居各种姿态,看是否符合标准。

大家闺秀们这方面条件过硬,只要不出岔子,基本是没问题的,所以这一条,倒被大家忽略过去了。

方才顾云淑那一出,虽说是生理反应无法控制,但却是实实在在于众人面前失了仪,正好触犯了其中规矩。

顾云淑解了手后,身体恢复平常,她低头抹了一把泪,开始收拾行装。

黄嬷嬷正在房中等着她,这落选秀女要立即送出宫,一刻也不能耽搁。

白昕瑶愧疚至极,她眼眶红了,道:“顾五姐姐,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打些热茶来的。”

“不怪你,你就是好心倒个茶罢,我要喝茶,要打也是我打。”顾云淑黯然摇头,轻声道。

落选倒是其次,今日一事已传遍储秀宫,她算是沦为秀女们的笑柄了,日后大伙儿出宫归家,各自说上几句,顾云淑亲事怕是都受到些影响。

不过,顾云淑不是迁怒的性子,她勉强笑了笑,说:“我自幼……”肚肠便有些不好,怪不得你。

“你说得对。”

旁边一直沉默的顾云锦听了,突兀出言打断,让顾云淑最后一截子话没能出口。

她并没有理会顾云淑诧异的目光,反侧头对黄嬷嬷说道:“黄嬷嬷,,我这妹妹自幼身体颇佳,绝不会喝杯冷茶便如此。”

顾云锦瞥一眼方桌上的白色瓷壶,继续说道:“劳烦嬷嬷请来太医,为我这妹妹诊诊脉,以策万全。”

虽说这辈子投胎成了大家闺秀,有人伺候着,冷茶基本不可能喝到,但顾云锦上辈子是喝过不少冷茶冰饮的,也从没见过有如此效果的。

好吧,她始终不相信这么一杯子冷茶,能堪比泻药。

黄嬷嬷能被派了这个差事,自然是个谨慎之人,顾云锦此言一出,她想了片刻,便点头同意了。

小心没大错,虽顾云淑看着一切如常,本人也没察觉有异,但事关储秀宫数十名秀女,还是让太医诊断过才能安心。

第十八章

黄嬷嬷行事雷厉风行,如今的储秀宫亦被宫中瞩目,太医不敢怠慢,忙匆匆赶至。

太医先瞥了顾云淑一眼,见其面色如常,不见丝毫病色,方才沉凝的神色和缓了不少。

他捋了捋长须,坐在小圆凳上,为顾云淑诊脉。

旁边黄嬷嬷将事情说了一遍,顾云嬿哼了一声,道:“一杯冷茶也当宝贝,半滴不剩给喝了个精光,你不泻谁泻。”

她话罢,也懒得待在外间,转身回里间去了。

白昕瑶眼眶微红,低头抽噎道:“都是我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