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灵看着他那稚嫩却邪恶的笑容,心里只为他悲悯。
他还那么小,却已经因为成人的仇恨,彻底扭曲了还未长成的人性。
他轻轻叹息一声,垂眉念了声佛号再不说话。
严炎见他不理会自己,也觉得无趣,再没有说话。两人便相安无事的一直到了金光寺。
两人下了马车,已经有先行的宫人带着行李为严炎布置房间。
严灵带着他在一旁看着宫人们来来往往的忙碌,眼看着一个清静的佛门禅房变成了鲜华锦绣的公子寝室。
他皱皱眉,叫住领头的宫人,说道:「殿下来我金光寺是清修养心来的,可若将屋子如此布置,与在宫中何异?还请公公将这些富贵布置撤去,恢复佛门清幽!」那内侍一愣,随后十分为难的说:「此事老奴不敢做主,得去请太妃娘娘示下。」
严炎不耐烦的在一旁说:「他要撤你就撤,再废话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那内侍张张嘴还没说什么,严炎已经一掌打了过去,他年纪不大手劲有限,可他手上戴着一只兽头戒指,他又故意将戒指转了一圈兽头对内,于是将那内侍的脸划破几条长长的口子,鲜血迅速涌了出来。那内侍却连捂都不捂一下脸,跪下来连连告罪说:「是,老奴遵命。」
严灵看着这一幕,脸色有几分发白。
他谴责的看了一眼严炎,严炎若无其事的瞥了他一眼,懒洋洋的说:「若我不打他这一下,回去他也不好向太妃交差。我这一下,即顺了你意又帮着他了了差事。不是两全其美吗?」
严灵见他既然还满口道理,忍不住开口道:「可那太监的身体受损又该如何算起?他虽并非高贵出身,但也是父母所生所养,也是血肉之躯,也有疼痛知觉。你身为主人,怎能不存怜惜之心呢?」
严炎嘲讽一下哦,年轻稚嫩的脸上透着超于年龄的世故:「他们从未将所谓的主人放在心上,我又何须将他们放在眼里?你嫌我对他们不够怜惜,可若我有一天失势,第一个上来糟践我的,就是他们。既如此,还不如放了心的收拾他们,若那一日我也沦落了,也就任他们欺负折磨,好歹算是我先了。」
他停了停,细细欣赏了严灵听闻他这一番话后的表情,然后继续说:「这群奴才天生逢高踩低的贱性子,你待他越好,他就越觉得你好欺负。还不如雷厉风行些,还能让他心存畏惧,不敢小觑了我。」
严灵摇头叹息道:「你年纪尚小,怎能有如此偏激之言论呢?你说他们心中没有主人,可知他们心也是肉长的,总有慈悲和感怀。若以诚待之,他们也能以诚回报。可若以权势压制,权势一散,人心也就散了。」
严炎冷笑,揶揄说:「皇兄年岁虽长,更是却心思单纯更甚于我,竟真相信人心,真是难得可贵!不愧是从出生起便无波无澜长大的天之骄子,天生的富贵闲人!」
严灵叹息道:「炎儿,我知道你受了苦。可这些不该占据你全部,你还应该记得过往你所有的快乐日子。」
严炎微微一笑,突然答非所问的说:「皇兄可有曾去拜会那位李太后?」
严灵一怔,摇头道:「自出家以来,贫僧甚少与宫中来往。」
严炎便继续说道:「那李太后,昔日纵容下人折磨贵太妃与我。可现如今一旦失势,就沦为鱼肉,反过来被她的下人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见我的话一点没错。」
严灵大吃一惊,说:「她竟沦落如此?」
严炎冷笑道:「她得势的时候没有折磨死我们,等到失了势自然是要被我们下死手了。说起来还是母妃技高一筹,先将她造成废人,再无反抗翻身的可能,然后再慢慢的折磨她。这可比一刀结果了她强百倍。」
严灵这才大为吃惊,他失声问道:「难道说李太后的突然中风,是出自他的指使?」
严炎嗤笑道:「否则你以为呢?莫非你以为母妃连续两朝独享皇宠叱吒后宫,靠的只是他的美貌?我的好皇兄,好好睁开眼瞧瞧吧,你眼里的世界眼里的人,是不是真如你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严灵沈默半晌不语,严炎冷眼瞅了半天,终于笑道:「怎么,皇兄乍闻皇室秘辛,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严灵缓缓的回答道:「贫僧自出生以来,经历的毒杀刺杀算计连自己都数不清。长到双十,试菜太监都死了五个。这一系列暗害,一直到贫僧请辞了太子之位后,这才逐渐平息。你说势高者可随意决定生灵生死,可知势高者很多时候更无法决定自己生死。」
严炎很有些诧异,随后闭口不言。
严灵不再理会他,转身对负责整理严炎寝室的宫人说:「将皇子的东西收拾了,送到贫僧禅房去,从今往后,皇子的起居,都要与贫僧在一起。再去告诉太妃,要调养皇子性子,空讲佛经是无用,贫僧不得不换个法子了。」
严炎一愣,忙说:「我可不习惯与人同居。」
严灵回头瞅了他一眼,先伸手抓住他手腕,将他往屋里拖去。
严炎想要挣脱,可他毕竟还是一未满十三的孩子,哪里比得过严灵这一成年男子,被他拖着跌跌撞撞的跟着去了。等到了严灵禅房,严灵松开了他,却唤一小沙弥过来,对他说:「去,取戒尺来。」
那小沙弥领命,不一会便取来一柄半寸厚的板子。
严灵一手拿着戒尺,一手捏紧严炎的手腕,盯着他说:「你即以入我寺,自当尊我寺规矩。刚刚你伤人犯我佛戒,自当受罚。」
严炎大惊且怒,喝道:「你居然要打我?」
严灵一改往日的柔和,有力的回答:「正是!」话音未落,一板子下来,打得严炎哀叫一声,他张嘴还要怒斥,严灵不理会,继续狠狠打下去。直打得严炎在他怀里乱扭乱叫,身体一个劲挣扎。可严灵早些时也练了些拳脚,制服他的力气和功夫是绰绰有余的。于是不管他如何挣扎踢打,板子总是稳稳的落在严炎的手心上。
严炎疼得眼泪都掉了下来,他其实最最耐不住疼痛。往日都是强撑,这一次却没有如此,只是一个劲的痛呼怒骂,不一会漂亮小脸上就是汗水与泪水齐下。
严灵不管,只将他打了十下这才松开。
严炎一看自己的手,已经又红又肿。
严灵扭头唤人取来外伤药,对他说:「把手伸出来。」
严炎盯着他,果然乖乖将手伸了过去。没想在严灵接住他的手时,严炎低头张口就是一咬,狠狠的咬住了他的手掌。
严灵抽了一口气,却并未甩开他,任由严炎死死咬住。
严炎下了死劲,却一直到嘴里尝到了浓浓的血腥味,都未见他将自己推开。不由得松开了嘴,奇怪的看了一眼严灵。
严灵却并没有动怒,而是神色温和的看着他。然后,缓缓的说:「贫僧刚才打你,与当日李太后,那群恶奴打你,有何区别?」
严炎一愣,人有些懵懂。
严灵见他这样,微微一笑,说:「你今日不懂不要紧,等你再长大一点,总有一天,终归是要明白的!」停了停,他又说道:「你曾问我为何法号为‘一木’?可知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念一清净。佛法无边,若能参悟一二,便能换得永恒的宁静。而不是靠摆弄人生死,来得到一时的满足。」
严炎瞪着他,嚷道:「我没那个耐心听什么废话佛理,我就爱伤残性命,这个最能让我快活安宁,如何?」
严灵摇头,说:「可过去你未曾遭受大难时,也能不靠血腥杀戮快活。过去能轻而易举做到的,现在应当也能。贫僧既然已受贵太妃所托,自然要竭力唤起你遗忘的过去!」
这发生的一切都被宫人们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恬熙,他欣慰的扶额笑道:「幸好还有文若,炎儿终究是有救了!」随后又叹道:「可却还是苦了文若,终究是我又欠他一份情了。」
严曦冷眼旁观,适时笑道:「灵皇叔与炎皇叔乃是手足兄弟,现如今炎皇叔有事,灵皇叔自然是要出手援助。母妃何必起愧疚之心呢?」
恬熙摇头,叹息道:「你不明白…...」
他终究是知道不能对严曦将旧事提的太多,便不再说下去。转而问宫人:「一木大师还有其他话没有?」
那宫人便说:「大师还说,请娘娘将皇子殿下的佣人悉数遣回,也不用每日遣人前去探望,反而扰了皇子清修。每月初一他自会带皇子进宫问安,午膳前带回。」
恬熙一怔,半晌才迟疑的说:「如此……好吧,就依大师的嘱咐就是!」
话虽如此,他却颇有几分闷闷不乐。
严曦看在眼里,便刻意拿一些事让他分神,总不能时刻惦记着严炎和严灵。
那之后承欢殿上下宫人并各种飞禽走兽都松了一口气。只是每月初一严灵带严炎回宫时,仍旧如临大敌。可严炎却被严灵牢牢管束,无暇抽空出来找他们麻烦,日子长了警戒也除了。倒是恬熙每次看到严炎都嘘寒问暖,倒是让严炎烦死,恨不得早日离开承欢殿。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一转眼间一年便又过去了。朝里出了些动静,朱家派系势力被接连瓦解了几处,元气大伤,已经再无力与李勤弓抗衡,李勤弓权倾朝野的同时,严曦也借机将自己东宫旧党安插在朱家空出的职缺,都是些位低却要害的位置。
李勤弓并未发一言,或是恬熙的愈发迷人的风姿减弱了他的警惕性。
严曦虽痛恨他如此委身下臣作践自己,却也只能强忍这一时之辱。
来年,宫中便发生了两件大事:严曦的一位侍妾有了身孕,和李婉婉终于来了女子初潮。这让后宫都为之振奋,恬熙喜不自胜,忙将严曦招来,商量着要为这两件喜事庆贺一场。
严曦却反而比较淡定,全都只听他的吩咐,让尚仪局的人依照他的心意去办。恬熙便笑他老成在在过头,成了老气横秋。
严曦对他微微一笑,那神态居然有了几分宠溺的感觉。恬熙恍然未觉,只一心亲自去筹备庆祝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