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生生的站在严灵面前,脸上一直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严灵静静的看着他,尽管神态中仍旧带着属于少年的天真,但酷似恬熙的容貌仍旧让他有着夺目的美丽,可因这份美沾染上的残忍,只能让人心生畏惧和无奈。
严炎看着眼前的俊秀僧人,懒洋洋的开口问道:「你这和尚,怎么见了本皇子还不行礼?」
严灵身后的宫人忙出言解释道:「炎皇子殿下慎重,这位大师乃是先太祖皇帝第四子,与您乃是一脉手足。」
严炎有些意外,他狐疑的盯着严灵道:「你莫非是我的兄长严灵?」
严灵盯着他的脸,心情复杂的念了声佛号,然后认了:「贫僧俗家确是太祖子嗣,只是那也是多年之前的往事了。现如今贫僧法号‘一木’。」「一木?」
严炎觉得很有趣,便嗤笑起来,「既然有一木,那还有没有一花一石一草呢?」
严灵微微一笑,回答:「贫僧师弟,法号一石!」
严炎先是一愣,觉得可以嘲笑一下了,他大笑道:「你的师傅可真够懒的,就这么随手去名字吗?」
严灵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而是低头查看手中已经无动静的小猫。
严炎也往他手里看了一眼,笑道:「被我剥了皮,自然是活不了了。可你可真是愚笨,居然还想着找药?果然弄坏了一件僧袍吧,皇兄,念经不但无用还坏脑子,以后还是少念些吧。」
严灵听着他的冷血言论并没有回话,而是念一声佛号,悲悯的看着手中已经咽气的可怜小猫。
他从怀里拿出一块帛巾,细细的将小猫血淋淋的瘦弱身子包好,然后,郑重其事的放入怀中。
严炎见他居然把那么血肉模糊的尸体直接塞入怀中,并且无视自己,大为不满。嗤笑道:「装模作样!用一只已死的畜生装扮无用的慈悲心,博一声夸赞,是不是让你很满足呢?」
严灵淡淡的回答一声:「施主差矣,慈悲的是佛祖而不是贫僧,贫僧不过是在佛祖门下,远离俗世日日参悟禅理。念一声佛号,是愿佛祖看到这这可怜生灵,来超度它亡灵。这残骸贫僧要带回去,让它尘归尘土归土。它即以如此不堪的方式离世,也是它的命。只是现如今命劫一了,贫僧要给它曾为生者最后的安宁。」
严炎冷笑道:「满口假仁假义,它的尸骸你要给予安宁,那那些为你果腹的草木瓜果呢?既然万物皆有灵,它们难道不该也要享受尊严,怎么它们就只能落入尸骨无存的下场?」
他挑衅的盯着严灵,「莫非佛祖面前,众生灵也分三六九等?」
严灵一愣,正欲回答时,旁传来一声清斥:「炎儿怎可对皇兄无礼?」
原来是恬熙赶回来,正好听到严炎最后的一番话,立刻出言制止,斥责道:「越来越没规矩了,对自己皇兄都如此冒失,不像话!」
严炎不可置否的瞧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自顾自的走了。
恬熙看他这样,也只能无奈的叹一口气,然后尴尬笑着对严灵说:「大师,这孩子被我惯坏了,我代他向你配个不是,你别生气。」
严灵微笑的看着他,颔首说道:「施主当知,出家人不可犯嗔戒!」停了停又说:「只是,贫僧悟性不深,不能心无牵挂,现在对一事颇为介怀。」
恬熙一听便明白了,叹了口气,说:「请大师到殿内说话!」
他们回到殿内,恬熙请他坐下,然后却在他面前深深行礼道:「恬熙有一事,求大师看在昔日与我的情分上勉为其难的答应。」
严灵大吃一惊,忙起身将他拉起,说:「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何必行此大礼?」末了他终究是说了一句:「你我之间,从不必如此!」
这一句话,让恬熙一阵暖暖的心酸,他忍不住眼圈一红,终究是忍了,然后说:「就是严炎,这孩子,我已经无法可想,只好求你帮忙了。」提到严炎,严灵便问:「贫僧正想问呢,贫僧为遁入空门时,他正当总角,性子活泼稚嫩可爱。何以他会变成今日这番戾气深重?」
恬熙又是悲伤又是愧疚,酸楚的说:「这也原是我的冤孽,却还是连累他了。」
他将严炎的遭遇细细告诉了严灵,最后忍不住落下一滴泪,凝噎着说:「那孩子本来无辜,结果终究是被我和严炅连累,生生被折磨得如此乖戾残忍。我虽然心痛他如今面目,却总是无能约束和改变。只能尽量避免他伤及宫人,可他现如今已经愈发的变本加厉,虽不能伤人,却总是对手边的任何一牲畜不肯放过。这承欢殿中的各色玩宠,都被他蹂躏个便。我若拦过了,他便大发脾气不吃不睡,我实在是无法。现如今,只能把希望寄托给你了。」
严灵本随着他对炎炎曾经遭遇的讲述一边摇头念佛号,现听他提到自己,便问:「你想让贫僧如何做?」
恬熙便急切说道:「他的性子全是因遭受非人折磨这才激变,心境受怨恨蒙蔽这才失了常性。我希望你能用佛法洗去他心中阴暗,化解他身上戾气。不求他再度恢复到原来那个严炎,至少不要再这样嗜血残忍。我知道你已推入空门,本不该拿这事打扰你清修,可我现如今除了你,也是不敢再信任任何人。所以,只好厚着脸皮来求你,你,可以应我吗?」
他小心翼翼的征求着严灵意见,严灵温和的看着他,语气一如从前:「贫僧愿应你所有请愿,只是贫僧也不知能不能感化严炎施主,但贫僧定然尽全力化解他心中仇恨。」
恬熙听了他的承诺,顿觉心中大石去了一半,喜极而泣下,他热泪盈眶的拉起了严灵的手:「谢谢,谢谢……」
这一幕恰好被低调来到承欢殿的严曦瞧见,他眼神一闪,微笑的喊了声:「母妃」便亲热的走了上去。恬熙忙松开严灵,含笑招呼道:「皇帝来了,快过来与你皇叔打个招呼。」
严曦哪需要他吩咐,先对严灵微微颔首致意:「四皇叔!」
严灵稽首还礼道:「陛下无需多礼,唤贫僧法号便是!」
严曦微微一笑,便说:「既如此,便顺了大师意思吧。」
他又次唤了声:「一木大师!」
严灵便自然是再度还礼,恬熙便在一边笑道:「好了好了,你们这么多礼倒是生分的很,快一起坐下吧。」于是便让严曦随自己上首坐下,严灵在右下首端坐。
严曦便问:「刚刚朕进来时,瞧见母妃与大师携手相谈,可是有什么事吗?」
恬熙便说道:「是为了你炎皇叔,他现如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想把他托付给一木大师,盼望能用佛法化解他心中戾气,重新归于平静。如能如愿,我情愿折寿十年!」
严曦还没说什么,严灵叹息道:「你正值盛年,何必做如此重的赌咒发誓?我佛慈悲,比不忍见炎儿如此沈沦,贫僧相信,总有一日他将涤荡心中黑暗,重归人世!」
恬熙听到他温柔平和的声音便觉得心境逐渐平静下来,满怀感激的说:「一切都拜托给你了。」
严灵点头,说:「贫僧自当尽上全力。」
两人应答之间彻底冷落了严曦,他便微微一笑,说:「既如此,便要吩咐车队,准备送炎皇叔出宫入寺清修才成啊。」
这倒是提醒了恬熙,忙吩咐道:「快,去将炎皇子请来,将他的一应用具全都装点好。今日就随着一木大师去吧!」
底下人纷纷动了起来,没一会便将严炎带来。恬熙拉着他来到严灵面前,动情的对他说:「孩子,我已将你托付给一木大师。大师精通佛理,且才华横溢。你跟着他受教诲,多学些佛家圣言,参悟禅机,心情也会改善许多。」
严炎不耐烦的看了严灵一眼,冷冷的问恬熙:「你这意思,是想撵我出宫吗?」
恬熙一愣,忙说:「傻孩子怎么会?母妃送你出宫,是为了方便你跟着大师学习。母妃自然会日日遣人来探望你的。」
严炎哦了一声,便闭口不言了。
严灵见他如此,满脸痛惜。恬熙在一旁也是手足无措,严曦冷眼旁观,适时的笑道:「炎皇叔好没心肝,潋母妃这段日子为你牵肠挂肚日思夜愁,人都消瘦了许多。你还这样质疑他,如此怎么不让他心如刀割啊?若非朕已是皇帝,不能有失体统。此刻一定要挽起袖子好好跟你打一顿,为母妃出口气。」
严炎被他如此一说,再看看恬熙苍白的脸,脸色倒是稍稍缓了些。
他想了想,再看看严灵,似笑非笑的说:「好吧,反正宫里无趣的很,我就出去走走吧!」
恬熙大为欣喜,忙命人收拾行装。只让严灵带着严炎先行离去,行装随后送到。
严灵便带着严炎去了。恬熙跟严曦将他们两人一直送到内宫门口,严灵请他们留步,自己带着严炎去了。恬熙看着他们的背影,满目不舍牵挂,严曦一旁冷眼不语。最后,还是恬熙叹息一声,说:「但愿文若能救回这孩子!」
严曦目光微动,笑道:「一切自然能顺母妃所愿。」
在回禅寺的路上,严炎看着上车一来一直合目不语的严灵,突然出声道:「你知道我为何愿意跟你出来吗?」
严灵睁开眼看他不语。
严炎自己笑起来了。那笑容天真残忍,陪着他美丽的面容有种凌厉的气质:「宫中人员宠物生灵如今入手不容易,不如外面方便我寻来取乐。如此,还要多谢你愿意带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