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1 / 1)

世子似是被提起了一丝兴趣,说道:“说。”

海棠飞快地打了腹稿,依然垂着脑袋道:“世子爷,奴婢在看此书之时,深觉其奥妙非常,实非常人能解。奴婢潜心钻研了五日,才理解些许皮毛之处,更多的却是一知半解。此书实是有趣,奴婢很想领悟其中精髓,不知世子爷能否替奴婢解惑?”

说自己看懂了不行,装作不懂也不行,海棠只能以有些地方不懂为借口,实则将那些知识在她的提问里说给世子听。

“你说。”世子眉头一挑,同意了。

海棠心中一喜,忙道:“请允许奴婢借用世子的纸笔。”

世子淡淡道:“可以。”

海棠便拿出自己买的那本书,小心地走到世子身边。纸笔就在桌子正中,世子又坐在座位上,刚好挡着她。她还以为世子要么会往边上让让,要么把纸笔移过来给她,没想到他一动不动,跟菩萨似的坐着。

海棠真想说一句杵着干啥滚远一点,可事实却是她垂眸谦卑地说:“奴婢冒犯了。”然后把纸笔移到了自己跟前。见世子没说什么,海棠才松了口气,将已经被她翻得有些旧的书打开道:“世子爷,这卷一的这一部分,奴婢看着像是在说计算田地面积的法子,却不知道这‘广’和‘从’指的是什么?”

她说着,提笔在宣纸上画了个长方形的框框。

这种词义对于从小读圣贤书长大的世子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随手拿了支毛笔,分别点在长方形的相邻两边上道:“此乃长,此为从。”

“原来如此。”海棠露出一脸崇拜的模样道,“多谢世子爷为奴婢解惑。那么想必这条长度和这条相乘便是这种田地的面积了吧?”

面对海棠诱导性的提问,世子沉默了。

海棠手心都是汗,紧张得都有些腿软,真怕世子直接把她拖出去打了。

几秒的沉默之后,世子点头道:“继续说。”

海棠心中提着的那块大石头骤然松了,她明白世子这是接受她的“好意”了!

海棠心中一定,继续按照这个套路向下说。

“今有九十一分之四十九。问约之得几何。答曰:十三分之七。”海棠将书上的内容念了一遍,又皱着眉头疑惑道,“此处的‘约之’,不知又是什么意思?”

“可认为是化简之。”世子回道。

海棠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那这里就是说,这个数还能再化简,那九十一除以十三就是……就是……”

“七。”世子接道。

海棠兴奋道:“多谢世子爷!好像四十九除以七也是七,原来这个化简是这样的化法。”

世子的视线从书上扫过,没吭声。

海棠便继续往下。有了前面的练习,她再以提问为名实则讲解给世子听的技能就更加熟练了。讲题的时候,时而疑惑,时而苦思,时而恍然,时而崇拜,表情动作越来越自然,连她自己都被自己的演技给征服了。

就这么以夸张的演技累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世子忽然道:“行了,余下的下回你再问。”

海棠正说得口干舌燥,闻言赶紧退后一步垂首道:“是,世子爷。”

“自个儿去找李长顺领赏,下去吧。”世子看上去有些疲惫,垂下视线盯着刚才海棠描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图形和数字,吩咐道。

海棠如逢大赦,赶紧谢恩跑出书房。闻着外头新鲜的空气,她都觉得重活了一回似的。

外头李长顺还辛苦地跪着,见海棠出来,他正想着她是否也跟着受了罚,却见海棠在他跟前蹲下,笑眯眯地说:“李公公,世子爷说让我来跟您领赏。”

李长顺一怔,随即气得心肝都疼。他在外面跪的这半个时辰,已然弄清楚了自己到底犯的是什么忌讳,他想不到海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既照顾了世子的自尊心又完成了书的讲解。

“海棠姑娘真是好手段。”李长顺阴阳怪气地咬牙道。

海棠笑眯眯地说:“过奖过奖,我不过就是更得世子爷眼缘罢了。李公公,咱们也别废话了,赶紧把世子爷的赏赐给我吧?”

世子让海棠来跟李长顺领赏,其实也是说李长顺不用再跪了。他缓缓爬起身,揉了揉跪麻的双腿,对海棠呲牙一笑:“海棠姑娘,跟我来吧。”

“那就有劳李公公了。”海棠笑道。这回她终于翻身了,怎能不借机欺压欺压李长顺呢?心情愉快了,她才能免去跟李长顺和那个世子一样成为人渣和变态啊。

☆、第14章

除了有些凶残,世子还算是个大方的主子,海棠从李长顺那儿领到了当初说好的百两银子。

百两是个什么概念?海棠现在的月钱因为升为了大丫鬟而涨成了三两,一年的公司就是三十六两,这一次的赏银就相当于她三年的工资啊!怪不得大家都喜欢往主子身边凑,这要是让主子高兴了,赏银真的是大大的有。当然,如果运气不好惹怒了主子,被杀掉也是分分钟的事。

海棠对此颇有心得。她好歹也是在生死线上走过几遭的人了,非常明白让世子不高兴就是不要命了。可惜世子的情绪太难抓,她要是不时时刻刻警惕着,还是很容易就死了。

海棠拿了赏银就跑牡丹那儿去了,要分一半的赏银给牡丹。虽说都是齐王府的丫鬟,但牡丹跟海棠是不同的。海棠自小就被买来,签的是死契,一辈子都是王府的人。而牡丹是因为家里穷才将她典卖进王府,签的是活契,有点类似长工的性质,契约时间到之后家人也可以将她赎回去。不过牡丹家里人当初太绝情,这么多年家里条件稍微好了些也没想过要把牡丹赎回去,她便安安心心地待在王府,不再想出府的事。海棠拿再多的赏银都没用,她生是王府的人,死是王府的鬼,但牡丹是有用的。她将来要是岁数大了想要将自己赎出去嫁人,这钱就很要紧了。

但牡丹说什么也不肯收。海棠觉得多亏牡丹帮她买了书,她才有机会获得这赏银,钱分一半给牡丹是应该的,但牡丹却觉得她根本没做什么,执意不要海棠的钱。最后海棠无奈,只好说自己丢三落四容易丢东西,让牡丹替她保管这些银子,牡丹才勉强答应下来。

因为必须正式上班了,海棠跟世子的接触就多了起来。

守夜这种事茉莉和杜鹃轮流做得挺好,海棠也就没插手。不过因为世子白天要去宗学,她跟世子接触的时间实际上也多不了多少,偶尔奉个茶什么的。世子实际上不喜欢丫鬟贴身伺候着,每日起居多是李长顺带着个小太监一起服侍着,茉莉和杜鹃其实也不过是在陪着小太监守夜,偶尔搭把手罢了,世子真要有事,叫的还是太监。

当然,对于海棠来说,因为那本《九章算术》的原因,她跟世子的接触必不可少。她花了五天时间,将卷一教了世子一遍——当然,从世子那方来看,她是在“提问”,而世子在“解惑”。

或许是因为这个关系,李长顺对海棠的态度大大地转变了,不再像当初那样给她下绊子什么的,反而会讨好她。海棠在红叶苑实势单力孤,因此虽然她并不喜欢李长顺,却做到了表面上的和平。

这日说完了卷一,世子忽然问道:“后面几卷看了么?”

海棠赶紧道:“尚未。”

世子沉默了几秒道:“明日随我出府。”

海棠一愣,赶紧道:“是。”她想了想又问,“那奴婢需要做什么准备么?”

“无需准备。”世子道。

出府这种事,海棠总觉得心慌,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奴婢能否知道这是要去哪儿?”

世子抬头瞥她一眼,冷冷道:“闭嘴。”

海棠吓得赶紧跪下。

世子又道:“出去。”

海棠忙颤颤巍巍地离开了书房。

等出了书房,海棠只觉得背上一层冷汗。这几天世子的态度都像个正常人,她居然就这么放松了警惕,忘记他那喜怒无常的个性。吓死她了,还好世子没因为她的多嘴而罚她,不然她就真是冤死了。

对于出府这件事,海棠之前虽心有向往,但现在若是要跟世子一起出去,她就有点害怕了。她到齐王府不过两个月,还没有机会出去。应该说,她穿越到这个架空的大梁朝这么久了,还就没去外头走过,自然好奇外界。当初她刚穿越的时候是在农庄,没两天就坐着马车来了齐王府,中间根本没机会逛街。而到了齐王府后,她一个尚膳司的小丫头,又不是负责采买的,哪有机会时常出去?要出去也要讨得李妈妈的同意,拿了专门的出入腰牌才能出门。而且每个月出去的名额有限,她一个新来的,要轮到还早,因此一直没机会出门。她对这个时代的风貌自然是好奇的,但如果是跟着世子出去,她总有一种会被弄死在外面的感觉。

就算私底下再唉声叹气,第二天海棠还是得笑眯眯地跟着世子出门。

在首都临沂的齐王府,只相当于一个别院,并非真正的齐王府。海棠听说封地上那个真正的齐王府占地非常大,出入没马车很麻烦,会走得累死。临沂作为帝都,土地也是寸土寸金的,齐王府自然不可能太大,从红叶苑走到齐王府的大门处,也就十来分钟。

这是海棠第二次看到齐王府大门,第一次是她刚来的时候,坐马车路过大门,从侧门进入府内。跟着世子出来后,门口早有马车在等着,世子在李长顺的搀扶下坐入这一看就很奢华的马车,而海棠则和李长顺一起坐在了车外头。姚炳算是世子的贴身护卫,只要世子出门,就会有他跟着,他就骑马跟在马车旁。

虽坐在外头,不过有东西可以扶,李长顺驾车又慢又稳,海棠也不怕掉下去,反而很喜欢这种新奇的感觉。微风细细吹拂而来,吹得人惬意不已,她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李长顺专心驾车没注意海棠,姚炳倒是抽空看了海棠一眼,随即转开视线。

马车缓缓在石板铺成的街道上行进,起先一段路比较冷清,路上少有行人,但路两旁的建筑看上去都是些大户人家,估计都是些达官贵人。稍微往外一些,就能渐渐看到人来人往了。再拐过一道弯,马车进入了一条繁华的大街,街道两旁都是店铺,行人来去匆匆,街的宽度足以容纳七八辆世子所乘坐的马车并排而行,因此也不怕路上拥挤或者撞到什么人。

路两边除了店铺,还有不少小摊贩,售卖着各种各样的小物件。海棠看得眼花缭乱,眼睛都快发着光。一旁李长顺注意到她这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模样,心中暗嘲,面上却丝毫不显。

马车在一处名为鹏举楼的大酒楼面前停下,车子刚停稳,海棠便跳下马车,抬头望着这处酒楼。

虽然无法望尽酒楼内部,但单从外头的装潢和出来迎接的伙计的整体素质来看,这是相当高端的酒楼。想起沿路而来看到的一切,海棠知道,这是一个盛世,大多数百姓脸上的表情都是满足祥和的。

她觉得吧,可能就她最哀怨了。

世子在李长顺的服侍下下了马车,意气风发地走了进去。海棠忙回神,紧跟在李长顺和姚炳之后进入。

伙计想上来询问,却被姚炳一抬手挡住,李长顺在前带路,几人直接上了楼上的包厢,熟门熟路的,想来是常来。

海棠亦步亦趋地跟着,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刚出府的新鲜感很快就被紧张感所代替——世子到底带她来干啥的?不是三.陪吧……

☆、第15章

海棠忐忑地跟着世子几人进入一间大包厢。里面空间很大,布置雅致,分为两部分。一边是一张圆桌,桌上只有些冷盘,另一边是一些相对的椅子,早有些人已在其中分散坐着。见世子带人进来,里面有位着镶金边玄色长袍的英俊男子站起身,对世子笑道:“堂弟,你可算来了。”

“太子殿下,你还怕我跑了不成?”世子眉峰一挑,在太子下首坐下,而海棠则赶紧跟着站到了世子身后。

“这又不是鸿门宴,堂弟有什么可怕的呢?”太子笑笑,也不在乎世子那不甚恭敬的模样。

海棠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在场众人。那位太子殿下有着皇家的好基因,容貌跟世子不相上下。不过世子喜怒无常,神情间总仿佛能看到一丝戾气,太子的脸上却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像是个温和大度的人。

除了太子和世子以外,还有两个人是坐在座位上的,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袍,只在腰间坠着块玉佩,他神情淡然,视线微垂,注意力仿佛并不在现场众人身上,另一位岁数就小得多了,大概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一袭耀眼红衣,灵动的双眸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海棠看了一圈,猜测这大概是传说中的皇家聚会,除了太子和世子之外的那两位,应该也是皇子皇孙。

接着几人的对话,便证实了海棠的猜测。

只见那红衣少年坐不住似的,从座位上跳下,瞥了世子身后的海棠一眼,望着世子道:“堂兄,今天好稀奇,你居然带着个丫鬟出门!”

世子不喜身边有丫鬟服侍是人尽皆知的,有人甚至因此传言他有龙阳之好,更有些胆大包天的断袖者来勾搭世子。当然,那些胆大妄为的,再没有见到过第二天的太阳。可即便被骚扰得多了,世子依然我行我素,府里丫鬟都不近身,更不用说带个丫鬟出府了。

“三皇子,先生昨日教的东西你都会了么?”世子冷冷地看向红衣少年。

三皇子不好意思地抓抓下巴:“没呢。”相对于读那些个四书五经,他更喜欢看山野志趣,四处游玩,自然不会花太多心思在读书上。

世子冷笑:“那你还有心思管闲事?”

三皇子一怔,跑到太子跟前假哭道:“皇兄你瞧,堂兄又在欺负我了!”

太子笑道:“三弟,我瞧着是你在挑衅你堂兄。”

三皇子不满道:“皇兄,你这可是胳膊肘往外拐啊。我那不是关心堂兄么,哪里是挑衅?”

“是关心,还是挑衅,那可由不得我说了算。”太子依然笑着看一眼世子,视线收回时从海棠身上飘过,并未停留便收了回来。

“二皇兄,你说呢?”没从太子这里得到满意的回答,三皇子又看向一旁神情淡然的二皇子。

二皇子正品茗着香茶,闻言慢悠悠地将茶杯放下,整了整衣袖,之后才好整以暇地看向三皇子,表情依然未变道:“此事与我无关。”

三皇子本还满怀期待二皇子站在他这边,没料到对方竟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他顿时气哼哼地说道:“你们一个个都如此没兄弟情谊,改明儿我定要向父皇告状!”

太子望着三皇子一脸宠溺地笑着,二皇子继续喝他的茶,一点没把三皇子的威胁放在心上。而世子则看好戏似的斜睨着三皇子,分明在挑衅。

三皇子见状,蔫了吧唧地回位子上坐下,甩了甩双腿道:“你们就可劲欺负我吧,等本皇子长大了,咱们走着瞧!”

这边正说着,掌柜敲门走进包厢,他应该是晓得几人的身份,一进来便诚惶诚恐的,询问是否开始上菜。

太子看了世子一眼,对掌柜笑道:“上来吧。”

掌柜闻言便退了下去。之后,热菜陆陆续续地上来,几位皇子皇孙相继入席。或许是美酒助兴,几人的话也多了起来,说的话题也很广,包括朝堂上的争论,边塞的近况,时下的流行……

这些皇子们的聚会,他们身边服侍的人当然没资格入席,只能站一旁伺候着。其他皇子身边都是太监帮着布菜,世子这边也是,李长顺非常积极,将世子照顾得无微不至,海棠只要在一旁无聊地打呵欠就可以了。

听着四人的对话,海棠发现世子果真是个我行我素,无所顾忌的人,难怪连谋反这种事也敢想。除了对太子殿下,他会稍稍顾忌,对另外两位皇子,他根本就不假辞色。而且他还是个冷场王,话题到他这里肯定会被无情地断掉。比如说,几人说起临沂街上新近出了个画师,连他们的先生都赞不绝口,这时候仿佛对什么都不在乎的二皇子就来了兴趣,对那位画室的画作滔滔不绝,太子和三皇子也纷纷符合,唯有世子丢下一句:“玩物丧志!”再比如说,几人说到朝堂上内阁首辅和皇帝对某件事的不同意见,几人纷纷发表自己对那件事的看法,世子就一句:“不听话的臣子,杀掉便是!”

海棠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幕,心想世子这种嚣张霸道的样子,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而且她发现世子还说了谎,说什么玩物丧志,他的书房里就挂着他自己画的雄鹰展翅图,她觉得吧,他一定是觉得自己的画举世无双,见不得人当着他的面夸奖别人的画作,才故意说什么玩物丧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