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柏林不及弱冠,这崭露头角的速度如此骇人,足以证明其绝对不是池中之物。
这等年轻人,比那些四五十岁的老臣子还要难缠。
余柏林进鸿胪寺后,虽然旨意还未下发,鸿胪寺卿居然亲自来迎。
鸿胪寺卿乃是正三品,余柏林不过是从六品的翰林院编纂,离正三品差得远。
但余柏林不仅是有“储备内阁”之称的翰林官,还已经轮值内阁,鸿胪寺卿的折子递上去,还得从余柏林等人手中过一遍。皇上和阁老意思是,余柏林办完这件事之后,还要继续在内阁当值。鸿胪寺卿自然对余柏林很是客气。
这次辅佐余柏林的是鸿胪寺右少卿田狄。鸿胪寺右少卿为正四品,也是朝中高官,这次却只是帮余柏林打下手。
鸿胪寺其余官员,只是在余柏林这里混了个眼熟。鸿胪寺本来就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实权部门,少卿之下,居然连和余柏林正经说几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余柏林被左右两位少卿全程陪同,受到十分隆重礼遇。
内阁和翰林地位之高,可见一斑。
……洪敏之给余柏林放假的第二日,边有内侍召余柏林入宫,宣读旨意。
封庭还借此机会,说为了让余柏林在使臣面前更加牛逼哄哄一些,不被看轻,还特意赐白泽服。
白泽服和麒麟服一样,不在文武百官之列,而是有公伯侯等有爵位之人以及驸马。翰林官这一群体十分特殊,待遇很高,其常服可以不限品阶。余柏林这种从六品的修纂,平时可以穿三品文官常服。赏赐更是随心所欲。
虽说翰林常被破格赐服,但那是指翰林这个群体。就单个人而言,赐服当然是一件十分荣耀的事。穿着白泽服去接待属国使者,那使者一看,就知道来迎之人为皇帝亲信,脸上谄媚笑容都要多几分。
听闻洪敏之给余柏林放假,让其在家仔细读书读资料之后,封庭十分高兴,决定物尽其用,跟陈曦说了一声,太子这几日放假,跟着余柏林学习属国之事。于是余柏林回家之事,不仅带回来白泽服和圣旨,还牵着两小孩。
一听可以在余柏林家住好几日,大宝小宝兴奋不已。三人在马车上挤作一团,黏黏糊糊,抱抱蹭蹭就没停过。
京卫营该训练的都依照计划训练着,封蔚也闲着,余柏林放假在家,他也自己给自己放了假。看见大宝小宝来了,很高兴的将小宝拎走,带着他和苗苗去给他们讲我朝收拾属国的打仗故事。余柏林则领着大宝来到书房,和他一起看那一堆资料。
大宝作为太子,对这些属国多一些了解,不是坏事。
说是看,其实是余柏林一边看一边给大宝讲。书中和资料中纯粹记录,写得枯燥无味,余柏林讲出来,就成了生动的故事。
大宝开始还要自己翻一下,后来就直接趴余柏林怀里,听他讲了。
看书之后给大宝讲故事,接受大宝星星眼崇拜,余柏林看书的效率也高了许多。他一边整理所看资料写成笔记,一边给大宝讲解为什么自己笔记为什么要这么做,给人讲述一遍,他心中脉络也清晰不少。
大宝虽然听得很高兴,但有些担忧会不会打扰余柏林。
余柏林笑道:“给大宝讲解,我反而记得更深了。大宝要是什么时候看书看得烦躁,也可以将所学讲给小宝听,当小宝的小老师。给别人讲课的过程,也是自己回忆整理的过程。当别人听懂了,自己对知识的了解也就更深了。”
大宝使劲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我跟小宝讲,当小宝老师。”
大宝正愁着,弟弟也要启蒙了,他却有点不信任弟弟的启蒙老师。
他当初遇到的启蒙老师就不好,幸亏后来有林接过他启蒙之时。只是现在林公务繁忙,听父皇说,以后还要为他讲课,恐怕没时间替弟弟启蒙。
现在听余柏林这么一说,大宝豁然开朗。若是启蒙老师教的不好,弟弟听不懂,他可以私下自己教弟弟啊。
大宝有了这个“教导弟弟”的这个目标之后,听课更认真了。
晖朝规定,只上朝时才穿公服。几日之后,余柏林穿着白泽常服,去了鸿胪寺,召集此次一同接待属国使者的官员议事,秀了众人一脸。
田狄看着余柏林身上白泽服,语气略酸:“余编纂真是圣眷隆厚。”
余柏林微笑道:“过奖过奖,承蒙陛下厚爱,下官惭愧惭愧。”
田狄默默咽下一口血。余柏林再这么秀下去,他会忍不住套他麻袋的!
余柏林继续微笑,倒也不再刺激他了。
此次休憩时,余柏林已经定下了接见属国的大致计划。
扬我们大国国威肯定是要扬的,秀我们大国国力肯定是要秀的。只是那种听别人一箩筐好话,就赏赐一堆金银珠宝的事,实在是太傻了,绝对不能做。
不仅是金银珠宝,什么武器工具之类提高国力和生产力的东西一律不给。
余柏林道:“这些东西是不能留下我们的印迹的,只要给他们,他们强大起来,不会让他们记得我们的好。每次将武器赐给他们,他们仿造了之后,哪次不是反砍我们一刀?”
鸿胪寺此次被点去接待的官员都不是迂腐之人。他们一听就明白了。
田狄道:“那我们要赏赐什么?”
余柏林道:“我们自然要给他们最能显示我们泱泱礼仪之邦的东西。”
比如四书五经,比如诗词歌赋,比如各种乐器。
金银珠宝什么的太俗了,咱们直接上升到精神层面吧。
田狄等人看余柏林,跟看大魔头一样。
田狄干咳一声,道:“听闻余修纂殿试所做策问之一,就是此内容?”
余柏林微笑道:“陛下正是因为那篇策问,才点了下官负责此事。”
田狄等人一脸“你真是黑!”的表情,心里跃跃欲试。
鸿胪寺平时没什么事做,等到有事做的时候,又要对那些他们看不上的蛮夷做所谓礼遇之事,看着他们送来几只野兽几根草药几匹粗布,就一车一车金银巾帛瓷器拉回去,十分肉疼。
特别是文宗好脸面,每次属国来朝,都是大笔赏赐。
像余柏林所说这样“礼遇”,虽然觉得有点太黑,但是他们心里舒爽啊。
早就看那些人不顺眼了!
余柏林只是抛砖引玉,这群经常和夷人打交道的官吏一个比一个精,只是没人开拓他们的思路罢了。
余柏林起头之后,他们的损主意一个接着一个往外冒,力求做到不但要让属国使者心里不舒服,占不到便宜,还要让这群土包子感叹咱们大晖朝就是繁荣强盛,礼仪之邦。
余柏林听他们讨论得十分热烈,适时的提意见,道咱们不仅要“欢迎”他们,还要显示出对他们很了解,每一寸国土都很了解。为此,他特别写了一些关于那些地方地貌特征,风俗民情,甚至特产之类。大家在和使臣们聊天时,可以时不时的带出一句。
比如我们这个人造园林的湖光山色漂亮吗?比起你们那里著名的XX湖如何?听闻你们XX湖特产XX鱼,外面吃不到啊。可是我觉得和我们晖朝的鱼的味道也差不了多少。对了,听说你们的XX湖还有什么传说?
田狄等人看余柏林的眼神,再次跟看大魔头一样。
要是我们表现得对他们一草一木都很熟悉,这群使臣还不得吓死?
损!太损了!高!实在是高!
于是他们再次结合余柏林提议,继续补充完善。
余柏林和鸿胪寺中官员摩拳擦掌,历经三天激烈讨论,终于在好几个官员付出了黑眼圈的代价之后,定下了此次章程,并且由余柏林亲自提笔总结书写,递交给皇帝陛下。
田狄摸了摸自己嘴角乌青,道:“长青啊,你怎么连身手都这么厉害。”
余柏林道:“朝宗兄,小弟家境贫寒,所以练就了点保命的功夫而已。”
田狄捂着自己嘴角乌青的地方,眼神哀怨:“你真的是文臣吗?”
你一定是文臣中的叛徒!
余柏林慢悠悠道:“听闻朝宗兄擅骑射,家传刀法更是闻名。”
你还好意思说我?至少我没什么家传刀法。
田狄更加幽怨了。是啊,他从小习武都打不过余柏林,余柏林一定是文臣中的叛徒。
在鸿胪寺打遍诸位同僚无敌手的田狄第一次遭遇败绩,连他的上司大理寺卿都乐呵呵的围观了一下,实在是让田狄十分吐血。
余柏林接手此事之后,有资格直接向皇帝陛下递帖子。
不过他还没进宫呢,封庭听说他们鸿胪寺这一个像一潭死水一样的、一点都没有晖朝文臣普遍特性的部门,居然讨论的十分激烈,特意出宫围观,看余柏林是不是有吃亏。
听说田狄还不在鸿胪寺的时候,和同僚“讨论”可从未吃过亏。
封庭喝着余柏林亲自酿造的自己都舍不得多喝的葡萄酒,叼着封蔚藏起来的一天就只准自己吃一根的红薯条,看着余柏林那如同一本书似的折子,拍着桌子道:“有意思。”
余柏林和封蔚都死鱼眼看着皇帝陛下。
第67章
余柏林酿造的葡萄酒,可不是普通的、喝起来跟葡萄汁似的葡萄酒。
他有一次任务,潜伏进一个葡萄酒庄当小工,学了这门手艺。他酿造的是干葡萄酒。
所谓干葡萄酒,是需要将葡萄酒中的糖分,基本转化为酒精。其口感醇厚柔和,入口微酸,回味略苦涩。被称为酒中贵族。
干葡萄酒的酿造工艺可比家中自酿葡萄酒麻烦多了,余柏林也是背靠着王府,才敢这么折腾。
封庭专门有一个葡萄果园,当年葡萄全给余柏林酿酒练手了。其成品,可不过十桶。
而封庭所喝的,还不是普通的葡萄酒,而是只有一桶的白葡萄酒。
倒不是干白葡萄酒比干红葡萄酒难得,而是封蔚葡萄园中浅色葡萄种植较少。余柏林是练手熟练之后,才拿浅色葡萄酿造的白葡萄酒,最终成品也只有一桶。
干白葡萄酒比干红葡萄酒口感略清澈,酸味更重,回味几乎没有苦涩,更适合佐餐。也是余柏林非常喜爱的味道。
余柏林早早的送了酿好的干红葡萄酒给宫中,自己悄悄把白葡萄酒藏了起来。
结果被皇帝陛下翻出来了。
绝对有谁告密!(郑牧打了个喷嚏。)
而封蔚偷偷存下来的红薯干更心酸。
余柏林好歹还有红葡萄酒可以喝。若是皇帝陛下高兴,送来葡萄他还能继续酿酒。
可红薯自从决定推广之后,皇帝陛下原本答应封蔚可以让他敞开吃的红薯全部打了水漂。无论是皇庄还是封蔚庄子上以及余柏林田庄中所有红薯都被留成了种子。封蔚好不容易才悄悄截留下来一小堆。
除了常规的红薯菜式红薯饭之外,最好最甜的红薯,被他做成了红薯干。
表面抹上细盐,在烈日下暴晒后,美味得到极大浓缩提纯的红薯干。
刚开始红薯干还挺多的。但这小零食,一吃起来嘴上就停不下来啊。一不小心,就只剩下一小点了。
封蔚板着指头数了数,还成,一天一根磨磨牙,还能支撑到下一批红薯收成。
结果被皇帝陛下翻出来了。
绝对有谁告密!(郑牧打了个喷嚏。)
王府总管暗地里抹了抹眼角的泪珠。王爷,我对不起你啊!不是老奴不给你藏着,而是皇帝陛下直接去了藏酒和藏零食的地方,他拦不住啊!
绝对有谁告密!(郑牧打了个喷嚏。)
皇帝陛下喝着余柏林的白葡萄酒,吃着封蔚的红薯干,看着集合鸿胪寺众人和余柏林心血的厚厚的折子,举止优雅,十分具有皇室风范。
看的余柏林和封蔚心都揪紧了。
“不错,不错。”皇帝陛下将最后一小截红薯干扔进嘴里,咽下最后一小口白葡萄酒,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道,“这奏折朕就先拿走了。”
慢走不送!赶快走!
“对了,这酒好喝,琪芳肯定喜欢,朕带走了。”皇帝陛下拍了拍手掌,两侍卫抬着橡木桶突然出现,跟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