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燮无奈地说:“真的不是。大人想想,我那书坊十七年大水后就典给他家了,早不曾有恁般流言出来,却是在印了画笺之后才出来不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事,就是重阳诗会印了画笺送人后两三天时,是因为画笺上印的是美人儿,又被郭举人起名崔笺,那些见过画笺的人就混着叫,结果弄出了个崔美人笺的名号。”
当初他还叫伙计和王公子辟过谣,后来这谣言就越辟越烈,直传进京城,还不知传到南边儿没有。
这就是三人市虎、曾参杀人,把他一个好好的大老爷们儿都传成美人儿了!
崔燮悲愤不已,戚县令也听得瞠目结舌。他原以为是店里住了个女眷才会坏的崔燮的名声,叫他换了房子就没事了;却不想流言现在已传到外地,就是让主人当面辟谣也辟不回来了。
原本这样谣言就比辟谣的跑得快,信的人多,更何况是这等艳色流言。纵然后来花费大力气到处辟谣了,别人心里也还是对“崔美人”的印象深,再看他时难免想起来,对他名声也不好。
戚胜一时想不出什么法子来,便说:“那你也别再跟那女子用一座宅院了。我替你另寻了个铺子,你换个地方开店吧。”
崔燮道:“这倒也不必了……王公子前日说要去永平卫,在安顺伯麾下当差,要把那个月姑娘带去永平府安置。这样我那铺子也就腾出来了,往后开买卖也没什么忌讳了。”
戚县令皱了皱眉:“她在那里住那么久,街坊岂能不知?那铺子自然就带上了香艳痕迹,你一个读书人不该沾惹这些。既然她不住了,你索性把书坊官卖了,有本县作主,给你寻一座北大街上的店铺,让你干干净净地开个新书坊可好?”
崔燮拱手答谢:“这是大人体贴我,崔燮又岂是那不知好歹的人?只不过那店铺是先妣留下的嫁妆,我舍不得卖。既是不再用它经营了,我倒想着将它的房间收拾出来,里面分门别类地摆上书籍,让人进去坐着读几本书。”
戚县令下意识问道:“你想把它留作藏?”
崔燮慢慢地说:“不只藏的人都许他来看,也可馆内阅览,也可外借。我现在能力不足,铺子里没多少书,但攒个几年就会慢慢多起来的。到时候咱们迁安的儒生、学童乃至识得几个字的普通百姓就都有可以不费几文而阅遍诗书,咱们县里的文风焉能不盛?”
他穿越前好歹也是个即将入职的图书馆馆员,原先没前没地方也就算了,如今都有了现成的院子,何不改造成图书馆,继续一下穿越前未竟的事业?
何况流言传得虽然快,被遗忘得也快,只要图书馆开上两三年后,大伙儿对这里最深的记忆肯定就是能免费看书了。等到成化二十三年的会试之年,这院子曾经住过月娘、卖过崔美人笺的痕迹也就很淡了,就是有人翻出旧帐,这个藏书劝读的名声也可以粉饰不好的方面。
第52章
戚县令是想劝崔燮换间铺子, 没想到他居然要给县里办个藏, 还要免费开放,使全县读书人都能进去看书。这种事本该是他做县令的干的, 他自己没想到, 这么个孩子却能想着做, 还要以自己书坊挣的钱撑起藏……
不成。
“这本该是县里施行的德政,怎么能叫你出钱出力。”戚县令皱着眉说:“此事我会再斟酌。你该做书坊还接着做, 只是那些艳情书不要再出, 崔美人儿这个名头也不要再用了。”
崔燮比他还不想要崔美人这个名字呢,便说:“等晚生搬到新地方, 就给书斋另改一个名字, 自此以后就让崔美人儿彻底消失罢。”
不过《三国》还是要印的, 印书时把牌记改一改,就说原书坊已关闭,新店买下了旧稿和彩印技术,坚持为顾客出完前店未竟之书好了。
“不过我这店铺是不好转手的, 怕下一家主人拿‘崔美人儿’这个名字招揽客人, 反而让人长记着此名。索性大人就用这院子吧。我愿出力筹备此事, 建好后捐给县里,只求县里记一笔这院子是先母刘氏夫人的嫁妆,使其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为后人所知即可。”
“那……”戚县令下意识要拒绝,但看到崔燮诚恳的双眸,话到嘴边便又咽了回来,叹道:“你能捐赠先母嫁妆, 为县里添一座藏,这也是忠孝两全之举,我如何能说不行?改日藏建成后,本县便将你捐书劝学之举上奏朝廷。此举不在旌表之例,或许圣上不会再下敕令,但本县定会令人凿碑刻传立于楼外,永志你今日义举。”
崔燮深深垂下了头:“学生是孑然一身地从京里过来的,若没有大人关爱,邻里帮助,又怎能顺风顺水地走到今天?我做此事并不敢奢求朝廷嘉奖,只要能为乡亲、为大人做些有用的事,便于愿足矣。”
一礼施毕,他抬起头来,带着几分紧张与忐忑说道:“其实学生也有件事想求大人相助——可否请大人写一篇文章为我与‘崔美人儿’那名头彻底撇清?也不必写太多,只消提一句致荣书坊停业,人去楼空就够了。”
戚胜捻了捻胡子,沉吟着不曾立刻答应。他其实倒挺爱写文章,但遗憾的是,他的文笔算不上上佳,本人又只是个监生,在文人里基本处于底层。他写出来的东西在县里的传阅度尚不高,更没信心能流传出县,压倒流言,把崔燮跟那个香艳名头撕掳开了。
当然,这也得怪方今市场上没人会取#迁安知县独家揭密:“崔美人儿”背后的男人竟然是他!#这样醒目的标题,不然戚县令也就有信心辟谣文章传得比谣言更远了。
崔燮看出他犹豫,便主动说:“晚生早前读大人的修迁安庙学志,便觉大人写景状物如画卷在眼前,因此早有心求大人几卷文章出成文集。愿大人在游记中添上一笔,将我和那艳名分开,将来游记出到哪儿,我的名声就能澄清到哪儿,往后我读书科举也都可以安心了。”
戚县令逼不得已说了实话:“我的文章实在不算得佳文……”
文章好不好不要紧,《联芳录》难道就当真好看吗?但有四个美人妆幌子,有一群文人作评作志,还有投票选美活动提升人气,还不是大火过一阵,到现在还有卖气?
戚县令那些游记往小清新上包装包装,多插几张彩图,再请才子们作个序,也足可以卖一波了。
他安慰戚县令说:“大人只是对文章精益求精,要求过高,焉知别人不觉得好?我知道大人不图文章出名,就当是为了晚生的声誉刊印一本集子吧。”
戚胜挣扎良久,最终还是从了他,也从了自己心底出书的念想:“等这座建起来,我就写兴建志记之,在记里替你洗清声誉。回头我翻些文章出来,略作一番修改再交给你。”
崔燮温温顺顺地应下,见他没什么事了,便要起身告辞。戚县令命户房那个张书办送他出去,顺便带他去自己挑的新书坊地址看一眼,准备搬迁。
戚县令给他挑的那个院子之前是开布铺的,地方敞阔,比他的院子宽阔些,里面又深了两层,也有个二楼的门面。原本布铺开得还算好,他们家也在这边买过几回。只是因近几个月总有传言小王子要进犯永平、山海一带,买卖清淡,进货路途也不大通畅,又加了几道税栅,索性弃了这边的铺子,带着这边置的几个妾和家当、下人回南方了,只留个半老的仆人在这里看宅子。
到得那边,就有主家的老仆和房牙带他们看房子。店面的柜子、椅子都挺齐全,后院长有人住着的,略略收拾就能搬进去。库里有些主人不愿带走的旧布、旧家什,他们洗洗涮涮也能留用。
房子是戚县尊看定的,原本打算以房换房,用典卖书坊的银子替他买下这边。但崔燮如今打算捐了那里给崔母换个好名声,就不肯占戚县令的便宜,硬叫崔源回去拿了银子交给张书办。
张书办拗不过他,只得帮他写了契书,约定以一百二十两的价钱典下这小院,十年后再赎回。因为有户房书办盯着,那老仆也不敢和他要高价,只是临签字时,还颤巍巍地嘱咐他:“你要好好爱惜这房子,我们家主人光修院子就花了不下三四百银子,若不是鞑靼犯边,我们可也舍不得典给人的。”
崔燮笑道:“老伯放心,我们也是买来做生意、住人的,岂有不好好爱护的道理?”又看那老仆年纪大了,又不像有力气的,便问他:“你也要回南方?这么大年纪,带着银子回去也不方便吧?我额外给你三两,你雇个年轻力壮的人陪着回去才好。”
老仆挺了挺腰,低头看着他跟书办笑道:“不必了,家主与贩花木的韩家亲厚,我回头搭韩家的船去南方即可。只是韩家的船得月底才走,还要请小相公容我多住几天。”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
崔燮道:“你安心住着,不过这些日子我家里的工匠陆续要搬进来,可能有些吵闹,老人家多包涵吧。”
新店面的房子比他原先的房子大出一倍,又因为主家蓄养姬妾之故,二三层都隔出了几个小院子,正好可以给有家室的员工住。往后他们家的后罩楼就能整个儿改装成工作间,不用再划出一层当员工宿舍了。
他回家就叫来众工匠,当众说了这消息。计掌柜当场就听懵了,急得站起来说:“好好的铺子怎么就不干了呢?咱们好容易才打出了致荣书坊的牌子……”
崔燮静静等着他嚷完,才往椅子里仰了仰,双手交叉搁在腿上,淡淡地说:“是致荣书坊出名,还是崔美人儿出名?”
计掌柜的火气顿时被一头二氧化碳泡沫迎面浇上,蔫头搭脸,不敢答话。他们这些卖书的何尝不知道崔美人儿的大名传得凶,不过一直瞒着不敢让东家知道,谁知崔燮这边早已经知道了。
会议室一片静默,崔燮道:“致荣书坊我已作主捐给县里,新院子就是北大街的赵家绸布铺。我去看了一眼,里面院子比咱们这两处都敞阔,还隔出许多小院,有谁家愿意搬进去的也便宜。
“那院子虽然只能典十年,但十年后我也该进京了,你们就把书斋搬到这边来。这里就临着牌坊,常有皂隶巡街,没有谁敢在这里闹事的。若嫌住的地方不够,还可再在北关租个大宅,也便宜,来往也不远。”
工匠们心思便有些活络,期盼地看着他。计掌柜生怕将来生意不如从前,深深地叹了几声,问道:“那店里之前出的书和画笺什么的呢?还有三国,咱们还出不出了?”
当然要出。他是要把“崔美人”这个不良资产剥离出去,又不是断了自家财路。
崔燮微微一笑,吩咐道:“先挂个牌子,告知顾客书店要关门,清仓大甩……现有书籍全部清仓,仅剩最后几百本、几十本,先到先得,到得晚的只能说声抱歉了。
“也别跟人说书坊往后改开北大街。新书坊我打算改叫‘居安斋’,店里换几个新面孔经营,专卖科考用书。计伙计带着刘师爷挑捡的墨卷出来后,咱们就开印秋试闱墨,往后可以接着卖《三国》,《联芳录》和美人笺不不在这里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