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呼过后,嫤姐儿扑到她老爹背后去玩,晏哥儿乖乖偎到逢春腿边,逢春抚着漂亮儿子的脑袋瓜,笑问张华媳妇:“张妈妈有什么事么?”
张华媳妇肃了脸色,说道:“大奶奶生了三少爷之后,老奴受命去清平侯府报喜,恰巧在那儿碰到点事,事关二奶奶的娘家妹子,夫人叫我来回二奶奶一声。”
在清平侯府的娘家妹子,自然指的是逢瑶,逢瑶在逢春这里的最新动态,只更新到五日前,似乎是韩二太太病了,逢瑶走不开身,是以没去参加颖哥儿的满月酒,逢春轻抚儿子的动作微顿,问道:“韩二奶奶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幺蛾子,值得姜夫人特意叫张华媳妇来告诉她。
母亲忽然不给自己顺毛了,晏哥儿呆呆的抬起脑袋,澄净的眸光中满是茫然。
张华媳妇回道:“因韩家正闹的厉害,老奴也不好细问,只隐约听说,韩二太太这阵子病了,就把养在膝下的哥儿,交给韩二奶奶照看几日,谁知,没几日功夫,那位哥儿……就病夭了,韩二太太气得厉害,直嚷着要休了韩二奶奶呢,韩二奶奶正哭着给自己辩解呢。”
逸哥儿病夭了?
意识到张华媳妇说了什么后,逢春猛然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逸哥儿出世之后,逢珍身子一直不好,根本无力照料儿子,是以,逸哥儿几乎打小就养在刑氏院里,后来逢珍病逝,逸哥儿更是没离开过刑氏一天,便是亲姨母逢瑶进了门,刑氏也没把逸哥儿交给逢瑶照理,依然是自己亲自抚养,快六年的祖孙情分,着实非同一般。
一旁正逗女儿顽的姜筠,闻言也是震惊不已,蹙起眉峰问道:“那……韩二爷呢?”他上辈子只活到惠安二十六年底,这一世,有不少事情都与前世有出入,更何况,现在已经是惠安二十七年末,他当不了未卜先知的预言者。
张华媳妇再回:“韩二爷这阵子正好有公差,说是到京外去了,还没回来呢。”
姜筠颔首应道:“知道了,张妈妈自去忙吧。”
张华媳妇离去后,逢春与姜筠不由面面相觑,良久,逢春轻轻叹气道:“逸哥儿那孩子挺好的,怎么就……”逸哥儿病夭的消息,来的实在太过意外,打死逢春她都想不到,逢瑶那里竟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姜筠双眉微蹙,沉声道,“逸哥儿足月出世,身子健康,好好的孩子,才叫你那妹子照看几日,竟然就丢了小命,真是……”
逢春也是一阵头疼:“这事……可怎么整?”人命关天,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
姜筠嘴角弯出一个冷冷的弧度,道:“且等韩越回来怎么说吧。”就是真的要休妻,也该由韩越亲自出面。
待到致哥儿洗三那日,清平侯府果然只来了裘氏,洗三宴之后,因逢春是韩逸的五姨母,裘氏也就没多做避讳,将之后的事情进展一一道来——
得知长子夭亡,韩越连夜策马从京外赶回,望着长子冷冰冰的尸体,韩越的心情可想而知,逢瑶哭着向韩越辩解,韩逸不是她害死的,真的是病故的,韩逸生病之后,她赶紧叫人请了大夫,诊脉、熬药、服药都没有耽搁,谁知韩逸还是不退热,她也没法子啊。
几乎气疯的韩二太太破口大骂,韩逸生病时,她这个娘连一个晚上都没陪过,只叫丫头守着,孩子半夜高热的更厉害,丫头们却睡得啥也不知道,要是有人及时发现,再赶紧请大夫过来一趟,韩逸说不准就留住小命了。
逢瑶继续哭辩,栋哥儿还小,她也要照顾他呀。
韩二太太再怒,栋哥儿好好的,晚上自有奶妈看着,难道需要她睁着眼睛照顾一夜不成,逸哥儿还是个孩子,又是在生病,身边怎么能没个亲近人。
总之,逢瑶一直在委屈的辩解,韩逸之死,跟她真的没有关系,韩二太太则认为,逢瑶照顾的很不上心,这才导致了韩逸病夭的悲剧,坚决要叫儿子休了逢瑶。
最后,韩越没说要休妻,毕竟逢瑶并非故意谋害韩逸,只是照顾有些疏漏,但罚了逢瑶闭门思过,却没说具体期限,即若是韩越一日不发话,逢瑶就一日不能离开院子。
韩二太太旧疾未愈,又添新病,这两日也在养病之中,韩越自回京之后,不再留宿正屋,每日都歇在书房。
听罢逢春的转述,姜筠嘴角轻扯道:“到底不是亲生的……”想嫤姐儿和晏哥儿生病时,夫妻俩夜里几乎不敢合眼,生怕孩子有个不妥或好歹,直到孩子彻底好起来之后,两人才敢松出一口气。
逢春继续叹气,古代的风寒会亡人性命,并不算什么稀罕之事,这事也不好说谁对谁错,若是韩逸一直留在刑氏那里,在刑氏手中不治而亡的话,兴许就碍不着逢瑶什么事了,但偏偏,韩二太太正好身体不适,将韩逸交到了逢瑶手里,韩逸又偏偏在逢瑶手中出了意外,韩二太太照顾孙子快六年,都没出什么意外,才让逢瑶看几天,就出了这等大差错,也不怪韩二太太会大动肝火。
这世上的事儿,就是这么奇妙,谁也不知道,老天爷会在什么时候捉弄你一下。
不几日,逢春收到了逢则的书信,言道苏氏已平安产下一子,他也当爹了,苏氏和韩氏当初有孕的时间相近,前后不差几天生孩子,倒也在情理之中,逢春提笔回信恭喜了一番,又简略说了点逢瑶事件,逸哥儿病夭后,逢春也没去探过逢瑶,只隐约听说,韩越偶尔会去正院瞧次子,但晚晚都睡在书房。
用古代人的话来说,逢瑶现在处于完全失宠状态。
渐近年关,逢春的生活节奏比之前略忙碌起来,因为韩氏还在月子期,所以只有逢春一个人,被姜夫人抓去当苦力,逢春白天繁忙,晚上就想多歇歇,偏家里有只活力四射的色狼,一到晚上就眼冒绿光,恨不得把她连骨头都吞了。
“二爷,能叫我多歇两天不。”逢春有气无力地哼哼,姜筠揉着妻子娇软的身体,低低笑道:“好姑娘,你也要体谅我一下。”逢春微觉烧脸,姜筠已年逾二十,正值精力旺盛的年纪,对夫妻之事难免索求良多,闷了半晌,嘴里只能嘟囔道,“我困了,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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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竹声声响,迎来了惠安二十八年。
初二这日,清晨寒冷,被窝暖和,加之不用去明萱堂请安,逢春赖在枕头上懒懒地不想起床,姜筠侧身躺着,时不时揪一下逢春的脸蛋,口内顽笑道:“你今儿要是不想回娘家,咱们哪怕睡到日上三竿也使得,可惜……”嘴里的话欲言又止的顿住了。
逢春痛苦的呜呜呜,除了生病或者来月事,她就没机会睡到太阳晒屁股,全职家庭主妇的悲哀哦……
一脑袋拱进姜筠胸口,逢春的声音显得特别痛苦:“可我真的好困啊,连眼睛都睁不开。”冬天,多好的睡懒觉季节啊,而对她来讲,大睡一场却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要是可以,逢春宁愿花钱买懒觉睡。
姜筠摸了摸怀里的脑袋,然后一扯被子,盖过两人的头顶,不一会儿功夫,只听被下传来姜筠含笑的声音:“还困不困?眼睛能不能睁开?”逢春似乎磨了磨牙,嘴巴十分硬气道,“还困,还是睁不开眼。”姜筠悠然的哦了一声,笑道,“那好,再来。”
等姜筠揭开被子时,逢春已是粉面飞红,眸含春水,娇喘微微:“都老夫老妻了,还整日这么闹,你也不嫌腻歪?”两人惠安二十三年春成婚,如今都是二十八年了,五年的时光,也差不多进入老夫老妻阶段了。
“什么老夫老妻,你还年轻的很,我也一点都不老……”姜筠不满意逢春的措辞,拿指头轻掐了一把她的脸蛋,媳妇的肌肤又白又嫩,似乎随时能掐出水来的模样,压低声音,轻声暧昧道,“我要是真老了,还怎么叫你当仙女啊。”
逢春立时大囧,拿手捂住快要烧着的双颊,声音羞愤道:“在外头装谦谦君子,满口仁义道德,一回屋里就满嘴荤话,你害不害臊!”
姜筠掰开逢春遮脸的双手,轻轻笑道:“君子也是男人嘛,不懂些闺房之趣,怎么哄你们女人开心……”见逢春一脸羞愤欲死的表情,姜筠又笑道,“好啦,好啦,我以后不说这些话就是了,唔,做的好比说的好更实在,日后,我不说只做,你可满意了?”
逢春再度举手捂脸,低嚎道:“满意你个鬼呀。”
一番玩闹调笑之后,瞌睡虫跑远了,眼睛也睁开了,逢春没有再赖床的理由,只得穿衣起床,吃过早饭后,夫妻俩领着孩子去明萱堂与姜大老爷夫妇辞行道别,嫤姐儿和晏哥儿都穿着大红色的衣衫,衬着如两个雪白的小粉团,漂亮极了。
离开明萱堂的时候,恰见姜策一家也来道别,嫤姐儿欢欢喜喜地叫道:“哥哥,姐姐!”
姜婷双眼一弯,上前捉住堂妹的小胖爪,与她说起话来,姜逍瞧一眼安静漂亮的小堂弟,主动蹭过来摸他的小暖帽,四个小娃娃亲亲热热的黏在一起,姜策看罢两眼,笑问姜筠:“我还道你们早走了。”自己家里新添了个不足两月的奶娃娃,夫妻俩临行前,不免要多嘱咐几句。
姜筠面不改色地笑道:“晏哥儿贪睡,老半天都叫不醒,这才耽误了点时间。”
逢春几不可察地抽抽嘴角——明明是自己的责任,却把儿子搬出来背锅,姜筠先生,你可真成啊你。
简单招呼过罢,姜策一家四口走进明萱堂的大门,姜筠一家四口迈出明萱堂的大门,和姐姐相约过回来玩的嫤姐儿,鼓着粉嫩嫩的小脸颊道:“弟弟,拉手一起走。”说着,拿肥嘟嘟的小右手去握晏哥儿的左手,然后又朝姜筠伸出小左手,嗓音甜甜道,“爹爹,拉我。”待老爹拉住自己之后,嫤姐儿又朝逢春喊道,“娘,你拉弟弟。”
然后,一家人手牵着手去二门乘车。
到了陶家,直去陶老夫人的福安堂,逢夏、逢蓉、逢兰三家已先到了,赵大姐夫、顾三姐夫、姚八妹夫均也在座,除了逢兰还不足三个月的颖哥儿外,别的两家都各带了孩子过来,逢春和姜筠领着孩子进屋后,就是一番你来我往的拜岁。
嫤姐儿和晏哥儿已快满三岁,嘴里的词汇愈发丰富,给长辈们说几句贺岁词,自然难不倒小姐弟俩,两个小粉团挨着个的拜过去,收获了满满一钵压岁钱,不久之后,逢萍和逢环两家也到了,陶景老爹等了半天,还不见逢瑶过来,不免嘀咕一句:“怎的瑶儿还没来?”
闻言,姜筠唇角轻勾,似带讽意,坐在上首的陶老夫人淡淡道:“既没打发人来传话,那就是会来的意思,许是还在路上吧……行了,她们姐妹来的差不多了,你们和姑爷到外头去吧,叫我们娘们自在地说说话。”
听罢陶老夫人的吩咐,陶廉、陶觉、陶景纷纷起身告辞,将六位姑爷也一道带走了。
几个大老爷们离开之后,孩子们被领着到隔壁去玩,一屋子老中少女眷聚在一起说话,过年是喜庆的节日,一般不提糟心的晦气事,只说有趣逗乐的,众人说笑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听门外的丫鬟报传:“七姑奶奶到了!”
屋子里立时静了一静。
片刻后,厚实温暖的棉帘被掀开,逢瑶偏头迈步进来,紧随其后的,是一个抱着襁褓的富态奶妈,不见七姑爷韩越的身影,逢瑶忍着满腹的委屈和尴尬,近前给屋里的长辈和姐姐拜岁,之后勉强笑道:“栋哥儿已大了好些,今日特意带回来给祖母瞧瞧。”
听了逢瑶的话,奶妈抱着快七个月大的栋哥儿,上前给陶老夫人过目,以往,不管是哪个孙女带孩子回娘家,哪怕是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逢环,陶老夫人都会抱孩子略逗一逗,今日,逢瑶初带栋哥儿回娘家,陶老夫人只看了一眼,然后吩咐身边的丫鬟:“给栋哥儿压岁钱。”
在夫家已受了一个多月的委屈,今天好容易能回娘家,娘家人又是这幅冷淡态度,逢瑶再绷不住强撑出来的坚强,泪水倏然间滚滚而落,跪到了陶老夫人的腿边,泣声哀求道:“求祖母与我做主,垂怜垂怜孙女吧。”
曹氏微蹙眉峰,说道:“瑶丫头,有话就与祖母好好说,大过年的,你哭什么,也不怕招了晦气。”说着目光一扫,立时就有丫鬟上前扶起跪地的逢瑶,另有丫鬟端近一个绣墩,叫逢瑶在陶夫人旁边坐下。
逢瑶心里终于受用一点,随即掏出手绢,轻轻给自己拭泪,等陶老夫人问她的委屈,哪知,陶老夫人一直轻轻抿茶,丝毫没有主动问话的意思,逢瑶咬了咬唇,只能自己述说道:“祖母,我……逸哥儿真的是不治病夭的,跟我没有关系的呀。”
依旧是委屈加喊冤的口气。
逢春坐在椅子上没有吭声——致哥儿的满月酒时,裘氏又接着爆料逸哥儿事件的后续,韩二太太一口咬定,就是逢瑶害死的韩逸,逢瑶急于摆脱被禁足的困境,于某日韩越来看望次子时,主动提出要去服侍生病的婆母,却被韩越以‘母亲不想见你’的理由拒绝了,看完次子之后,韩越冷着脸甩袖就走,任逢瑶在后头啼哭诉说,也不再理睬回头。
换言之,从韩逸病夭之后,韩越再也没在正院留宿过。
其实,从裘氏的某些话端里,逢春隐约听出来,自逢瑶生下自己的亲生儿子后,便不怎么耐烦韩逸了,韩逸年龄毕竟还小,心里藏不住事,也会闷闷的问亲爹,是不是不喜欢自己了,如此一来,韩越不免会多怜惜一点长子,这种举措,又让才生儿子的逢瑶心里不大痛快。
陶老夫人搁下手里的茶盏,依旧不发一言。
见娘家的权威人士依旧不理自己,逢瑶没有法子,只能再自己说下去:“丫鬟一告诉我逸哥儿病了,我立即就使人去请了大夫来,之后,就赶紧让人抓药熬药,亲自看着逸哥儿服药,栋哥儿才几个月大,我放心不下他,这才没有在晚上守着逸哥儿。”
“我也没想到,丫头晚上睡得那么死,连逸哥儿的病情加重了,都没一个人知道……”逢瑶抹着不住往外流的眼泪,边哭边说,“逸哥儿是姐姐的亲儿子,也是我的亲外甥,难道我会故意害他么,可我婆婆非说都是我的错,要叫二爷休了我!”
念及母夜叉似的婆婆,又想到这阵子丈夫的冷落,逢瑶哭得更是厉害,几乎上气不接下气:“我也不想出这样的事呀……自逸哥儿没了之后,二爷就再也不肯理我了,求祖母……帮我说和说和吧。”自己被丈夫下了禁足令后,再也出不得院子,好容易等到了大年初二,丈夫虽允许自己回娘家,却不愿意陪自己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