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后半夜,路放见阿穗也累了,便命她先去歇息,自己留在这里守着秦峥。
阿穗本待说什么,可是路放只淡扫了她一眼,她便不敢再说,低着头,端了一个用过的木盆,默默退下去了。
路放搂着秦峥,紧紧在怀,在她耳边一直说着各种话,说往日逃难的时光,说在十里铺开店的情景,说自己打仗的种种艰辛,甚至还说自己小时候练武的事情。说一番话后,便为她用擦拭身体,更换湿毛巾,涂抹药膏,又喂她吃药。
到了寅时,秦峥咳了一声,竟然慢慢醒转过来,而且眸中竟然清明起来,凝目望着路放。
路放的心却直直地往下沉,此时此刻,倒仿似回光返照一般。
秦峥无力地靠在枕上,两眼微红,望着路放,喃喃地道:“路放,父亲其实一直都在骗我吧……”
路放蹙眉:“秦峥,你在说什么……”
秦峥干涩的唇动了动,虚弱地道:“其实母亲早已不在人世了吧,我一直觉得父亲在骗我,他让我去找,只是想让我活下去而已……”
路放黑眸定定地望着秦峥,开口道:“那你就听父亲的话,好好活下去。”
秦峥两眼仿佛望着极为遥远的地方,犹如梦呓一般的道:“可是我却累了……”
说完这个,她仿佛疲倦至极,缓缓闭上了双眸。
她脸上渐渐地没有了血色,歪着脸无力地躺在那里,因为瘴毒折磨的缘故,两颊几乎凹陷下去,就是已经死了的样子。
这一刻,路放的心犹如沉入了万丈冰窟,冰冷彻骨。
良久,他从万念俱灰的绝望中,僵硬地伸出颤抖的手,去试探她的鼻息。
却是有喘息的,虽然微弱。
路放简直如落水绝望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忙掐住她人中,又给她用过气儿,折腾了许久,才见她气息好了一些。
路放狠狠搂住她,用自己的脸颊贴着她的,眸中几乎都要滴出泪来。
如果光阴可以倒流,是不是他可以守住十里铺的一切,没有什么高璋,没有什么瘴毒。
路放抱着这个憔悴枯瘦的女子,心却如同被虫子啃噬一般,一点点的痛,痛遍四肢百骸,缓慢而清晰。
☆、第72章
接下来的数日,除了秦峥以外,其余的最初感染时疫的都死了。至此,路家军中就只有秦峥一个带有传染源而没死的人了。路放接到何笑的来函,凤凰城情景也不容乐观,所有的带有传染源的人死光了。目前六疫馆中还有一百多个患有时疫的人,每日都会有死去的人,如果再这么下去,怕是城中人们越发的惶恐不安了。
比较幸运的是,路锦和图招财如今已经排除了被感染的嫌疑,此时已经在凤凰城中安顿下来。
路放是越来越不安,以前他会抽出时间来照顾其他病患,可是现在却是除了不太方便的时间由阿穗来接管,其他时间都守在秦峥枕边,日夜不停地盯着她。
阿穗从旁,戴着口罩的她闷声闷气地提醒道:“将军,再这么下去,你也会倒下的。”
可是也许她的声音太小了,路放仿佛没听到一般。
秦峥不再像那日一般高热,可是情景却时好时坏,有时候会清醒过来,睁着茫然无神的眼睛看着营帐顶子。有时候她会用细弱的声音询问路放一些如今的情景。路放本欲瞒着她,可是她又是何等的聪明,便是路放不说,她也明白了的。
偏就在这日,前方忽然传来急报,说是高璋率领手下诸将,纠结十七万大军,侵入凤凰城边境,正往这边进发。
这个消息,也被秦峥听在耳中。路放从旁凝视着她,却见她呆了片刻后,便仿佛不再去想了。
他便也不问,只是吩咐阿穗好生照料她,自己去和诸葛铭等手下诸将商议对策。待一番讨论后,决定由路一龙为先锋,另一位素有谋略的将领名戚白源者为后援,两个人带兵分两路迎战高璋。
诸葛铭本来心中有所疑虑,总觉得高璋如此来势汹汹,这两位去了未必能挡住他们。可是路放却道:“高璋当日身受重伤,如今未必恢复了六成。此次来兵,不过是假托高璋之名,其实还是多湖和高登带兵。既然是这两人,一龙性子粗中有细,必然是可以对付的。不过为了预防万一,还要劳烦诸葛先生跟随一龙前去,也好关键时刻出个主意。”
诸葛铭听了这番话,倒是放心许多,便依照路放的话行事去了。
又过了两日,两军对垒,几次交锋,双方都各自没讨到什么好处。南蛮军倒也没能再进分毫,诸葛铭终于放下了心,何笑也长出了一口气。如今路家军和凤凰城都被这个瘟疫搞得人心惶恐,若是南蛮军真得如上次一样长驱直入,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何笑想到这里,便出城来见路放,两个人好生商谈一下接下来的应对之策。何笑来到营中的时候,特意来看了秦峥。当他见到秦峥那般枯瘦的模样后,良久没说话,最后只是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薄被,道:“若是你能痊愈,我便替你找到你的母亲。”
秦峥有气无力的睁开眼:“她还活着吗?”
何笑肯定的点头:“虽然我也没见过,但是我知道,她一定在某个地方活着。”
秦峥艰难蹙眉:“不是骗我的吧……”
何笑摸了摸自己的金扇,笑道:“若是骗你,我这个传家之宝的金扇就送你了,如何?”
秦峥唇边泛起一个浅淡的笑来,点头道:“好。”
当何笑走出营帐后,神情凝重地望着一脸邋遢的路放,问:“她还能活下来吗?”
路放却是不愿去想这个问题的,沉着脸问:“你派出去的人有消息了吗?”
何笑摇了摇头:“没有。”
路放闻言,脸色极其难看地道:“那就先在大炎寻访其他名医吧。”
何笑从袖中拿出一物,看过去时,却是一个锦盒,打开锦盒,里面竟然是一粒丸药,他道:“帮我替她把这个收着吧。”
路放接过来,见那丸药为朱红色,光泽鲜亮,闻之有一股淡淡香气,因问:“这是什么?”
何笑摇了摇扇子,道:“你就别管了,总之我绝不会害他就是了。”
路放拿着那锦盒,沉默了下,问道:“这是凤凰城的至宝太一神精丸吧?”
像凤凰城各路人才辈出的地方,总是有些不传之秘,比如一些为当世之人所不知的灵丹妙药。而这个太一神精丸,就是一例。其实就路放听说的,这个丸药即使在凤凰城,也是极为罕见珍稀的,只因为炼制这个丸药所需要的药引极为难寻。若是不凑巧了,便是穷其一生都难找。
何笑艰难地笑了下,道:“你不必问,但是我也只有这一颗了,最好是情境实在危急的时候再给她吃吧。”
说着,他便要告辞而去,可是路放却道:“慢着。”
何笑停下了脚步,收起了折扇。
路放望着他清瘦的背影,问道:“为什么你会这样对秦峥?”
其实在路放的心中,他曾把何笑放在了诸如情敌这样的位置上,可是等后来他离开秦峥,回忆昔日一切,又觉得仿佛不像。何笑对于秦峥,总是带了几分戏耍的心态。
可是无论如何,何笑竟然肯把这个举世罕见的丸药拿出来给秦峥,这都让他有些意外。
何笑没有回头,背影却是一僵,良久后,他低低叹了口气,道:“我和她的先辈,有些交情。她的父母既然都不在了,我自然会替他们护她。”
这个答案,其实应该是料到的,只是没想到那个先辈竟然在何笑心中有这样的位置罢了。
路放又问道:“她的母亲……真的还活着吗?”
何笑听了,却是一个苦笑:“我哪里知道呢。其实自从她的母亲不见了后,我便一直在设法寻访,至今已经寻访了十八年了,却没有半点音讯。”
路放明了:“怪不得当日秦峥出现在十里铺,你便赶去了。”
何笑道:“我去了,又不止是为她,也一半是为你。”
路放却是还有问题,又问:“引她前往大炎的人,竟然是王老伯?为何他会作这些?”
何笑转过身,望着盘根问底的路放,再次叹了口气,道:“王老伯其实是当日凤凰城留在十里铺的眼线,至今也十七八年了。至于为什么当初会留这个眼线,就不便相告了。这次那位王老伯会设计害秦峥,却是我族中长老们的主意。你也放心,这件事我回头自然会给秦峥一个交代的。”
路放听此话,想起这一切的祸源都是因王老伯害的秦峥远走大炎而起,眸中闪过一丝寒厉,当下道:“你既如此说了,那我便不会再问了。”
待何笑走后,路放是如珍宝一般收着那粒丸药,如同这便是秦峥的性命一般。他幼时曾听家中祖母提起这个丸药的厉害,知道那真得是能起死回生。有了这个,秦峥便如同多了一条命。
所幸的是,接下来秦峥并没有出现什么危急情境,只是每日昏沉欲睡,身上红疹有增无减罢了。
而这个时候,前往边境迎战南蛮军的路一龙却是接连传来好消息,先是说霸不悔和苏盼各自带着人马前来支援,前后夹击南蛮军,这就为路家军增添了许多的信心。接着,又说打了一两次胜仗,歼灭了南蛮军几千人。最后,又传来消息,说是从始至终没见过高璋的影子,鬼知道这个人是死是活,也许根本就是死了,一切都是多湖高登在那里虚张声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