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姑娘瞧着是个聪明人,一双眼睛尤其水灵,说话也条理十分清楚:“我们家原不在盖州,只是父亲选了盖州同知,五年前我母亲没了,父亲领着我们兄妹三人过了一年,又续了弦。只旧年里,父亲任上出了点儿事,免了同知待选,如今上京来等着选官。且哥哥也十七了,预备明年下场了,如今在学里附学,跟二表弟一块儿呢。”
殷月笑道:“以前没来也罢了,如今既到了京城,自然要给长辈们请安的,我们也长些见识。”
说真的,这殷月还真不像从小儿就在盖州的,官话说的不错,而且说话也很有分寸。
照她这样一说,当然是她父亲被免了官,这是上京来走门路的,既然和徐家能叙上亲,当然徐家这样的显贵人家是一定要走动的,而且,她有意提起父亲续弦,也很有意思。
谢纨纨当然见了她们家那位继母,是她领着两个女儿上门请安的,谢纨纨记得,这妇人一脸精明,十分会说话奉承。
谢纨纨又问起她们家跟徐家的亲戚关系,殷月笑道:“我祖母原是徐家老太太的表妹,原也是在京里长大的,做姑娘的时候就是好姐妹,以前我祖母还随着祖父在京城的时候,也是常来往的,后来祖父外放出去了,才离的远了。”
“如今算一算,都十几年了呢。”殷月说。
“原来你们原是京城里的,怪道你的官话说的这样好。”谢纨纨说。
“我也是在京城里出生的,只是还没到一岁就一家子出京去了,我也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殷月很会聊天,口角剪断,很爽快。谢纨纨觉得,若是不去想这个表姑娘是来跟她分男人的,其实没事坐坐喝茶说话也不错。
正说着,奶娘抱了大哥儿进来,小孩子才一岁多点儿,经过一个月,早就忘了他娘了,跟谢纨纨很亲热,抱进来就往谢纨纨跟前扑,谢纨纨忙接住他,笑道:“哥儿也来给两位表姑母问个好儿。”
殷梨早蹭了过来,摸大哥儿的小胖手,拉着就不放,殷月也在谢纨纨怀里逗逗大哥儿:“哥儿会说话了吗?”
“会一点儿,会叫爹、娘,还会说吃!”谢纨纨笑道。
大哥儿看了这两个陌生姑娘一会儿,害起羞来,扭身搂着谢纨纨的脖子,把脸藏起来。
殷月又摸摸他软软的后脖子,笑道:“哥儿长的真好,虎头虎脑的,又有大嫂子疼他,也是他的福气。”
谢纨纨觉得这个姑娘其实挺不错的,尤其是会说话,终于还是忍不住跟她说了一句:“这种事不与他小孩子相干,无非是世子爷这里的规矩,容不下罢了。”
殷月抿嘴笑一笑,并没有接这话。
谢纨纨也就没再多说,大家萍水相逢,自己善意提点一句,无非是因着对这姑娘感觉不错,若是她执意要做什么,谢纨纨也是什么都不会怕的。
殷梨就明显是小孩子心性,看大哥儿把脸别过去,又转过去看大哥儿,拿桌子上佛手逗他,终于把大哥儿逗的愿意跟她玩了。
谢纨纨就把大哥儿放到炕上,与殷梨玩,只管与殷月随口闲聊,殷月也没打听什么,只笑着谈些盖州风土人情,以及上京沿路上所见所闻,她口才很好,说的活灵活现,颇有趣味。
直坐了一个多时辰才走,殷梨跟大哥儿招招手:“下回我给你带糖来。”
大哥儿也招招手。
谢纨纨也陪着大哥儿玩,一边在想着这个小姑娘,谢纨纨也算是很懂得看人的了,这个小姑娘虽说不熟悉她的性子,可她总觉得这应该是一个聪明的姑娘才对。
正想着,门帘动了,一个妇人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大哥儿还在世子妃这里呢。”
这是谢纨纨陪嫁跟着来的两个嬷嬷之一的王长寿家的,都称她王大娘,谢纨纨道:“有什么事?”
王大娘跨进房里来,笑道:“原是我瞧着那位表姑娘来了,特打发魏嫂子抱着哥儿来的,也叫她看看,就是生了儿子,又能怎么着?”
原来这是表功来着,可叫谢纨纨听在耳里,不由的就恼了:“放肆!”
顿时王大娘连同大哥儿的乳娘魏嫂子都吓的一抖。
谢纨纨这声极其严厉,把炕上坐着玩儿布老虎的大哥儿都吓到了,呆呆的抬起头看她,圆眼睛亮亮的。
谢纨纨这才缓了一口气,摸摸大哥儿的圆脑袋,安抚了一下,把声音放平缓了些,可是话依然说的十分严厉:“胆大妄为!哥儿是主子,岂是你想支使就支使的?表姑娘想怎么着,那是表姑娘的事,跟哥儿无关,你仗着你是管事妈妈,又是我娘赏的人,平日里我也敬着你,倒敬成了祖宗了,就敢随意安排哥儿怎么着了?这是哪里来的规矩!”
谢纨纨恼的了不得。
劈头盖脑把王大娘骂的脸上血色都褪了,只是磕头,魏嫂子更是吓的了不得,她比不得王大娘来头硬,是世子妃娘家伺候过的人,总是要多一层脸面,此时早跟着跪下了,谢纨纨果然问她道:“她是主子还是哥儿是主子?她打发你来,你就来,倒比圣旨还快!你既然心里没把哥儿当主子,想必也是不肯尽心的,还是趁早打发了,再换好的来!”
说着就扬声叫道:“柳嫂子,你且进来说话。”
魏嫂子忙哭着磕头:“世子妃绕我这一遭儿吧,我平日里待哥儿实在是尽心的,今日一时糊涂,今后再不敢了。”
柳嫂子此时已经进来了,见这场面,不敢怠慢,连忙赔笑道:“这是怎么了,她们这是什么事儿办坏了,世子妃恼的这样儿。”
谢纨纨很简单的说了说,柳嫂子道:“果然该打,虽说如今她们都悔过了,要罚要打都是该的,只打发出去未免动静太大了些,就是侯府亲家太太,只怕也要不自在,再则魏嫂子平日里伺候哥儿也是小心谨慎的,且哥儿喝惯了魏嫂子的奶,倒是怕哥儿不自在,反不是世子妃疼哥儿的一片心了不是?”
说着又说魏嫂子:“你小声些儿,吓着哥儿可怎么得了。”
果然大哥儿见乳娘哭的这样,他不明所以,也有点要哭的样子了。
谢纨纨把他抱起来,才说:“快带她们出去,别吓着哥儿,柳嫂子你照着规矩处置了再来回我。”
两人又磕了头,才跟着魏嫂子出去。
☆、111
谢纨纨发作这一回,不到半个时辰,整个燕园,上至管事妈妈,下至浣洗洒扫的粗使婆子并小丫头,都知道了。
大哥儿出身不好听,众人多少有些轻视,且想着这也是世子妃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世子妃就算容得他,也不会对他好到哪里去,自然也就都难免有些怠慢的心了。
如这一回,虽然并不是多大的事,但却是明明白白的轻视大哥儿的意思,大哥儿的乳娘差点被撵出去,是柳嫂子求情才只是打了板子,世子妃自己的陪嫁妈妈被掌嘴,众人掂量,自己能有王大娘的来头和体面没有?趁早儿收起那心才是。
这事儿当然也传到了上房,徐王妃听说了,倒是怔了怔,随即就冷笑道:“她倒是会装,倒是把世子哄的好。”
商嫂子没敢接这话,徐王妃也没多说,倒因此问起表姑娘们的事了:“今儿殷月去燕园了?”
商嫂子忙道:“是,月表姑娘跟梨表姑娘都去了,坐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听说去的时候,世子爷也在的,见姑娘们去了,世子爷就去书房了。”
徐王妃倒也不意外,叶少钧当然不至于急色儿的当着世子妃就跟新来的表姑娘怎么着,面儿上功夫还是要有的,看着这个殷月还是很伶俐的,知道挑时辰去,如今第一回,只管与叶少钧走个对脸儿,今后慢慢来也就是了。
徐王妃觉得殷月的模样身段年龄都很合适,且人又机灵,家里那个样子,捏住她是稳当的。
当然这些话,就是对商嫂子也不好说,只是道:“她们年轻人,常说笑也是好的。”
“是。”商嫂子应道。
徐王妃想了想:“正月里不是收了几匹缭绫?如今眼看要暖和了,做好了正是合适的时候,你把桃红和嫩绿的那两匹拣出来,叫了绣娘进来给殷月裁两套衣服,照着今年时兴的新样子裁,赶着做出来。我瞧她们姐妹也没什么东西,连胭脂水粉也用的差,真真糟蹋了好相貌,你再把我惯使的那几样,照样儿也给她送些去,我平日里也用的素净,倒也合适。”
商嫂子道:“还是王妃想的周到,表姑娘模样儿虽好,如今竟是明珠蒙尘了,越发要打磨一下就好了。”
徐王妃道:“这也不奇怪,天下模样儿好的姑娘多了,有几个能一直好下去呢?家里不好,今后嫁了人,操持劳累,慢慢儿的就不是珍珠了。她们家本来就平常,她那个继母也不是省油的灯,面儿上乖觉,口口声声大姑娘二姑娘,拿她们当宝似的,私底下怎么着我也知道些,恨不得把家里那点儿银子都搂给自己儿子,家里用度一分银子也要扣着使。”
徐王妃说起别人来,好像自己不是继母似的:“且殷月长的好,又会说话,谁见了都喜欢,她就奇货可居起来,哪里肯许在那种小地方,只巴望着进京来,靠着这个姑娘,攀上一门好亲事,一家子都飞黄腾达起来呢。”
所以有郡王府侧妃这种好事,这位就紧着巴上来了。
没过两日,殷月再去燕园的时候,谢纨纨就发现她鸟枪换炮了,颇有点不一样,脸上粉光脂艳,显出细腻光泽来,如今天气还不算暖和,就换上了一件桃红双蝶撩缎的衫儿,白丝挑银纹裙子,裁的腰窄窄的,显出少女饱满的胸以及纤细的腰肢来。
倒是首饰没换,依然不过是那两只簪子,用了两只新开的含笑花,带出含蓄的暗香来。
殷月选的时辰依然是叶少钧在燕园的时候,不过这会儿,谢玲玲带着谢萱萱和谢昭昭来了王府,正在谢纨纨屋里说话,是以叶少钧在燕园的小书房里,没在正屋,殷月进门来,给谢纨纨请了安,见几个都一起抬头看着她,就笑道:“哎哟好热闹,这是大嫂子的娘家妹子吧?眼睛都长的一样儿。大大的好好看。”
谢纨纨就介绍了一番,妹妹们也都站起来见礼,谢玲玲原本正与谢纨纨说话的,也就停住了。
谢昭昭与谢萱萱都在炕上,和大哥儿玩儿,两个都教养的乖巧,虽然好奇,也只是歪着头打量,并没有吵闹。
谢纨纨叫殷月坐了,殷月把手里的盒子放到炕桌上,笑道:“前儿跟大嫂子说起我们那边的泥人儿,与无锡的颇不同,大嫂子说没见过,可巧昨儿我收拾东西,从箱子里找出来一盒,想着拿过来给大嫂子看看。”
谢纨纨也罢了,两个小姑娘都伸长了脖子看,那盒子里是七个一套的,做的好似七仙女,一寸来长,身形窈窕,做工细致,而且不像一般泥人儿是画的衣服,这几个衣服都是用绢做的小衣服,有的手里拿着小扇子,有的拿着小绣棚,有的拿着小笔,看起来格外趣致。
别说那两个五六岁的小娃娃,就是谢纨纨谢玲玲也觉得有趣。连大哥儿也伸手乱抓。
殷月就拿了一个递给大哥儿:“可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