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纨纨这才说:“母亲、舅母说的是,两个妹妹也是带,三个妹妹也是带,我倒是不怕的,只是这事儿轮不着我做主,还要看叶家姑娘的意思,那如今我就打发人送信与叶姑娘说一说,待叶姑娘给了回话,我再打发人回舅母可好?”
何太太果然十分欢喜:“大姑娘一向稳重,说的很是!”她没想到谢纨纨答应的这样爽快,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很对很对。”
谢纨纨又抿嘴笑了笑。
秦夫人在娘家嫂子跟前这样有面子,越发得意,便吩咐道:“那纨姐儿这就给叶姑娘去个信儿吧。”
谢纨纨道:“我知道,只是这会子我有些没精神,待我歇一歇再写,舅母只管放心,与母亲说话去吧。”
秦夫人没料到她说这样的话,不由的有点不悦:“不过是写张帖子,能耽误多少时候,待送了信,再安心歇着就是了。”
这是谢纨纨给她的第一个下马威,此刻就等着秦夫人这句话呢,她漫不经心的看过去,语气清淡柔和:“我这会子不大得劲,和平日不能比,若是措辞不大得体,冲撞了叶姑娘,母亲可不要怪我。”
秦夫人一怔,她才觉得不自在起来,只是母亲在女儿跟前自然是惯有权威的,且这个女儿素来绵软,哪里说过这样的话,越发不悦起来:“胡说!我既吩咐了你,你就该照做才是,你倒驳回?这是哪里来的规矩?”
谢纨纨并不与她争执,只是看了何太太一眼。
☆、谁做主?
第八章
其实何太太也是有点儿呆住了,这个外甥女她不是不熟,却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子说过话,此时见她一眼看过来,眼中颇有点明显的意味,顿时一激灵,明白了过来,忙就劝秦夫人:“姑太太怎么这么大火气,大姑娘这是身上不自在,原是没精神写帖子,咱们做长辈的,越发该疼她才是,哪有这样逼着她的呢?依我说,这又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待大姑娘好些了再写也使得,只要明儿有回音不就罢了?姑太太说是不是?”
她见谢纨纨眼角都不抬一下,已经彻底明白了谢纨纨这举动的意思,心中一边讶异一边感概,但这样的形势,由不得她不劝:“再说了,就是我们家幂姐儿知道大姑娘为着这个事儿这样,她哪里还好意思来见姐姐呢?自然是不好去的了,倒辜负了大姑娘待妹妹这片心呢。”
这话一说,谢纨纨居然不由自主的高看了这何太太一眼,这妇人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比秦夫人强多了。
秦夫人有点儿没面子,脸上不大下得来,何太太倒是会劝,一边劝着谢纨纨好生歇着,一边连劝带拉的把秦夫人给拖走了。
若是别人给没脸就算了,只是这是自己女儿,本来就该恭敬听话的才是,秦夫人一时间颇为接受不了,就是被何太太拉出门来,还有些愤愤的样子,何太太与她一路走回正房,回头示意丫头们跟远点儿,才轻声道:“姑太太且别怪纨姐儿,姑太太想一想,叶姑娘是要请纨姐儿去,纨姐儿带了亲妹妹们去,算不得什么,倒是友爱,如今还要加上表姑娘,别人怎么想?咱们也是明白的,这是烦难事啊。”
秦夫人还是怒道:“那又如何,我既吩咐了她,她自然就该听我吩咐才是。”
“大姑娘已经听了姑太太吩咐了呀。”何太太见秦夫人还没转过弯来,越发就把话说的更清楚些:“这样烦难的事,若不是姑太太吩咐,大姑娘有个肯去办的?佳姐儿是姑太太的内侄女儿,大姑娘自然是看在姑太太的份上,才肯应的,姑太太想想可是?”
这话让秦夫人舒服了一点,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只是作为长辈的权威,依然不是那么舒服的说:“这原也是应该的。”
这姑太太怎么这样冥顽不灵!
何太太在心中嘀咕,只是如今形势不一样,有谢纨纨在这里,何太太只想细水长流的与她们家来往,并不愿意她们母女撕破脸,是以越发温声笑劝道:“姑太太向来疼大姑娘,这会子怎么竟就孤拐起来,您想想,这样的烦难事,大姑娘有个不仔细措辞的?如今正不自在着,勉强写了,有哪里不周全的话,倒是不美,自然是精神好些了再写才好呢。若不然,这一回姑太太若是强着大姑娘惹恼了人家叶姑娘,今后再有什么事,大姑娘只怕也不好去办了。”
铺了无数台阶,差点儿就是明说了,秦夫人才总算回过一点儿劲来,琢磨了半日,她终于明白,在与叶家来往这件事上,主角是谢纨纨。
她若是真把架子摆大了,谢纨纨就算不说不肯去办,只说办不成,她还真一点儿法子也没有。
秦夫人有点儿发呆,她刚才为攀了这样一门贵亲得意,一转眼才发现,这事儿原来不是她说了算的?
上有严厉刻薄的婆母把持,下有立好了主意的女儿,那如今她这个王府的正经姻亲,竟然就要靠边站了?
秦夫人木着脸,尖尖的指甲几乎就要刺进手心里去了,何太太是个耳聪目明的,自然都看在眼里,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在何太太看来,亲闺女能嫁入王府,那是再想不到的福气。做母亲的,一则欢喜,二则,自然就等着享福就是了,何苦去理会那么多呢,就拿今日这件事来说,要想照看亲戚了,与闺女说一句,人家爽快的就应了,哪里还有不对?又何必还颐指气使,把架子摆的老大,要人立时去办才对呢?
要她说,还不如只管回去歇着,等着闺女办妥当了,自然来回,坐享其成,省心省力,不比老封君还强么?
以前没大事看不出来,这姑太太居然这样孤拐,想一想,婆母并不是这样的脾气啊,难道竟是学了她们谢家的老太太不成?
想到张太夫人那严苛的模样儿,何太太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这样一想,哎哟幸而这姑太太没有做皇上丈母娘的福气,不然只怕还要指望着临朝听政呢。
何太太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扯着闲话,着意奉承,又带几分劝和,说到晚饭前,才告辞回去,临走的时候,秦夫人简直连提也不想提明日的事。
谢纨纨是多少猜到了些秦夫人的心态,只是她并不是真的谢纨纨,对秦夫人的心态就要平和疏远许多,再加上她觉得谢纨纨的死,有秦夫人疏于照管的因素在里头,对这个母亲,其实是有些看不上的。
是以这会儿就只是大约想一想,就抛开来,倒是对坐在床边做针线的石绿有了点儿兴趣。
先前那一出调和,不大像是石绿的性子,谢纨纨觉得,石绿不是不会说话——在这个府里能做到一等丫鬟,也不会是不懂说话的人,而是石绿不懂审时度势而已,所以刚才那一出,居然懂得与谢纨纨一唱一和,一个白脸一个红脸,确实不像是石绿做出来的事。
照着石绿那种心眼儿,她瞧着谢纨纨不理会梅雪的传话,她定然会以为谢纨纨想要给梅雪没脸,就算她怕事不敢落井下石,也不会当着谢纨纨的面去给梅雪搭台阶的。
谢纨纨是何等精乖的人,当时就觉得有些儿异样了,略一思忖,心中也就有了点儿数了。
趁着这会子闲暇,也没有旁的人在,谢纨纨直截了当的问:“先前你在外头碰到谁了?”
石绿正专心的做针线呢,不妨谢纨纨这样一声,怔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时候?姑娘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石绿真觉得姑娘大病一场之后,就有些儿不一样了,说话格外剪断直接,常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谢纨纨笑了笑:“就是咱们去了夫人那边儿回来之后。”
“喔!”石绿笑道:“姑娘说的是这个呀,我出去瞧茶呢,刚巧碰到朱砂姐姐,咦,也怪了,姑娘怎么知道我碰到谁了呀?”
朱砂?这个丫鬟谢纨纨倒是听说过,原本跟石绿一样在她屋里伺候,不过她定亲之后,朱砂就被换下去了,这会子这话倒是挺意外的。
石绿想起朱砂的话,便接着道:“我是不大明白姑娘怎么去了那边屋里不进去呢?也不知道那些话是个什么意思,就忍不住跟朱砂姐姐说了,姑娘素来倚重朱砂姐姐的,想来也不要紧吧?若是要紧,我今后再不敢说了。”
她有点紧张的看着谢纨纨的脸色,见她依然一脸平和,甚至有些饶有趣味的样子,总算放下一半心来,谢纨纨道:“朱砂怎么跟你说的。”
石绿就有这点好处,不会自作聪明的瞒着主子,便一五一十的道:“朱砂姐姐说,姑娘定了亲,原是与以前不一样了,叫我只管听姑娘的,就算与以前不一样,也不必疑惑,照着吩咐做就是了。再有就是有些事,姑娘做得,咱们做奴才的做不得,姑娘跟前就我一个贴心的,遇事要多替姑娘描补,就算想错了,那也自然是做奴才的错,不是姑娘的错,回旋的余地大了,姑娘心里有数儿的。”
咦,这个朱砂!
谢纨纨觉得有趣起来,问石绿:“那要是真错了呢?”
石绿老老实实的回答:“若是姑娘不愿意我那么做,自然会说的呀。”
谢纨纨莞尔,石绿既然看不懂形势,就一根筋到底也不错。倒是这个朱砂有趣,谢纨纨左右闲着无事,便与石绿聊起了朱砂,石绿本来是个老实的,又与朱砂朝夕相处了七八年,倒也有很多话说。
谢纨纨听的若有所思,又问石绿:“朱砂去了三夫人院子里,可得用?”
“我瞧着可难!”石绿倒是知无不言:“三夫人跟前的喜鹊姐姐和杜鹃姐姐都是三夫人陪房家里出来的,还有个白鹭姐姐,是岳大娘家的女孩儿,都是有头有脸的,怎么比呢?”
谢纨纨微微一笑:“这样啊。”
“还有呢!”石绿说:“姑娘可记得以前您跟朱砂姐姐说过,今后出了阁,带她出去,就让她嫁给她表哥,可如今三夫人就难说了,旧年里出去的鸳鸯姐姐,就是彭大娘求了去给他们家小子的,那日鸳鸯姐姐出去,朱砂姐姐还哭了一场呢。”
虽然语焉不详,可谢纨纨何等明白的人,立刻就明白了。
除了某个知道内情的人,谢纨纨在这府里果然已经是香饽饽了。
她心中略为盘算,便吩咐道:“你去三夫人那边院子里去,跟三夫人说一声,我要往安平郡王府送东西,要叫朱砂去一趟。”
石绿摸不着头脑,朱砂已经在三夫人跟前伺候了,不是谢纨纨的丫鬟了,她要送东西,怎么要打发朱砂去呢?
石绿刚要问问,又想起朱砂的话,她只是单纯,并不是笨,自己刚刚说了朱砂的话,姑娘只是笑,并没有说什么,反倒特地要用朱砂,她就觉得或许朱砂这话,正好合了姑娘的意思?
她自然也就不问了,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就往三房住的杏夏园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