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夫人点了点头:“好罢,过会儿让金玉坊的管事捧几个璎珞圈子过来瞧瞧,让几个丫头每人挑一个便是。”她瞟了一眼相宜:“嘉懋,这个璎珞便送给骆大小姐,都到了人家脖子上,取回来显得多小气?别把眼睛瞪大了,外祖母把银子给你,一分一毫也不会少你的!”
嘉懋摇了摇头:“外祖母,你就别破费了,这个当我送给相宜的礼物罢。”
“你送给骆大小姐的礼物?”杨老夫人有些讶异,转眼望了望嘉懋:“你什么理由要送给她呀?若是你母亲知道你这般出手大方,只怕她也会说你大手大脚的。”
“外祖母,你这般出手大方,嘉懋便不能出手大方?我上回听说相宜快要过生了,就算我提前给她的生辰贺礼便是。”嘉懋的一双眼睛盯住了相宜,似乎一刻也不放开她:“相宜,你这个璎珞很配你。”
相宜一阵窘迫,忽然间又有些疑惑,自己何曾跟嘉懋说过生辰?她仔细的回想,无论怎么想她都记不起来什么时候提到过这事情,难道是嘉懋记差了,是宝柱跟他说过?她一只手捻住流苏下边的几颗水晶坠子,一颗心恍恍惚惚了起来。
用过饭稍作歇息,嘉懋便准备出发了,宝柱与他并肩走在最前边,跟在他们后边的是几位杨府的小姐少爷,宝琳与宝清都拉了相宜去送嘉懋:“相宜,你也该跟着送到大门口去罢?”宝琳拉了拉璎珞的流苏:“好歹嘉懋刚刚送了你一个璎珞,看在这璎珞的份上,你也要跟我们走一程。”
相宜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宝琳走了出去,刚刚出院子门,就见着那边走过来的宝柱与嘉懋,没由得一颗心又噗噗的跳了起来。
“相宜戴着这璎珞真是好看。”宝柱笑眯眯的望着她:“相宜,等你过生那日,我也送个璎珞给你。”
“你怎么能跟我送一样的东西?”嘉懋有些不满意:“总得换换罢?”
宝柱哼了一声:“谁说我就不能送一样的东西了?”
相宜有些发窘,伸手就去摘璎珞:“嘉懋,我不能要这个,实在太贵重了。”嘉懋轻描淡写的说只不过几百两银子,在相宜看起来已经实在太多,她觉得这璎珞有些烫手,挂在脖子上头,沉甸甸的,只压得她抬不起头来。
“我都送给你了,你怎么能不要?”嘉懋有些不高兴,一张脸沉了下来:“相宜,你是看不起我?”
宝琳在一旁劝道:“相宜,不过是个璎珞罢了,你就拿着罢!我表哥生气了!你瞧他那两条眉毛,都打了个结!”
相宜攀着璎珞圈子,不敢吱声,也不敢望嘉懋,只能跟宝琳手挽手的往前边走了去。嘉懋追着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相宜,你只管收下来,别想太多,我自己有铺子,几百两银子还是拿得出的,不用给我母亲去讨要!”
相宜无奈的点了点头:“多谢你,嘉懋。”
这璎珞圈子回去还得收起来,不能让骆相钰瞧见,若是被她看见了,只怕自己又保不住这个璎珞了。相宜摸了摸那水波一般的绞丝赤金扭子,心中好一阵彷徨,她与嘉懋,这是又纠缠到一处去了?
杨府门外停着一辆马车,容家的管事正站在车子旁边,见着嘉懋出来,作了一个揖:“大少爷。”
嘉懋点了点头,淡淡道:“回府罢。”
相宜与宝琳站在门边,心中有几分惊讶,嘉懋这神情态度,瞧着竟仿佛成了大人一般,他眉目间已经没了小孩子那般的一团幼稚之气,那眼神,沉着,又带着几分从容。
“各位表兄妹,回去替我跟外祖母说一声,我走了。”嘉懋转过身来说了一句,可那眼睛却是往相宜这边望了过来。她穿着淡绿色的春衫,就如春日里的柳枝一般,站在那里娇怯怯的,好像是弱不禁风。
他朝相宜笑了笑,一手撩起马车帘子,钻了上去,旁边有小厮牵过桃夭:“大少爷,你不骑马?”
嘉懋愣了愣,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这边相宜却开口了:“还是坐马车罢。”
那日嘉懋落马的情形仿佛又在眼前闪过,相宜心中有些上上下下,实在不放心。她本来也只是在心里头想想,可没想到竟然不由自主便说出了口来。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分外响亮,看看周围站着的人都没有开口,更是懊悔不已,恨不能当时一只手将自己的嘴巴捂着,不开口说话。
“相宜说得没错,你才学了这几日骑马,先别逞能。”宝柱看了那小厮一眼:“怎么就这样没眼色了?”这小厮是嘉懋从江陵那边带过来的,真真是愚笨,还真怕他回江陵会说漏了嘴,将嘉懋摔伤的事情说出来呢。
“好,那我就坐马车。”嘉懋朝相宜笑了笑:“大家都这般关心我,我自然也不能让大家失望不是?”
相宜的脸微微有些发烧,她极力将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看着那马车辘辘的朝前边去了,云锦的帘幕被那金黄色的阳光照着,似乎变成一片熔熔的金色。
“我们回去。”宝柱见着马车已经不见了踪影,牵着宝清的手道:“宝清,外边风大,仔细着凉了。”
宝清缠着宝柱不放:“哥哥,你带我去骑几圈马。”
“好。”宝柱转头对身后几个人道:“宝琳,相宜,走,咱们骑马去。”
相宜没有动,那边有一辆马车正在朝杨府的大门这边驶了过来,她擦了擦眼睛,赶车的那个人,似乎是全贵。
☆、40
翠芝回来了,带着一脸的疲惫。
站到相宜面前,她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姑娘,那四间铺子的掌柜全说是租的铺面,可是问他们究竟租了谁的,他们说要问东家才清楚。这些日子我与全贵跑了好久,都没有找到那些东家,最可疑的是,有三间就连掌柜的都不知道东家住在哪里。”
相宜吃了一惊,这不可能,怎么会找不到东家?这铺子究竟是谁开的,难道不该是一问便知道的?这里头,恐怕是大有问题。
“相宜,”杨老夫人看着呆呆站在那里的相宜,微微叹气:“你准备怎么做?”
相宜很茫然的转过头来:“老夫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按理说应该找到那些东家,问他们是租了谁的铺子,这才能知道我母亲的嫁妆落到了谁人手里,可现在……”线索到了这里却断了,相宜心里还真有些着急。
“要知道幕后的人,倒也不难。”杨老夫人沉吟了一声:“翠芝与全贵不过是还没想到怎么样去查罢了。”她望了望翠芝:“你们只是去问了那几间铺面?”
“是。”翠芝点了点头:“我不敢去,怕万一有人认出我来,就打发全贵过去问了。”
“你们这样问,只怕是问不出什么名堂来的。”杨老夫人敲了敲桌子:“我派我一个心腹管事过去瞧瞧,先把四间铺子背后那个人揪出来,咱们再做计较。”
相宜心中感激,朝杨老夫人深深的行了一礼:“老夫人对我,实在恩重如山,若是能将铺子拿回来,我愿意送一间给老夫人做酬劳。”
杨老夫人哈哈一笑:“相宜,你也把我看得忒轻了些。我和你说,我是将你看做自己的孙女一般,这才会贴心贴意的给你帮忙,根本不是看中了你一间铺面。”
相宜的脸瞬间便红了,似乎有人打了她一巴掌般。前世让人做事,少不得要使钱,即便是买通一个看门的婆子,也要塞几个铜板,长宁侯角门那边的婆子,几个铜板都不够,一个银毫子还差不多。
现在听着杨老夫人的话,相宜这才顿悟,世上原来有些人是心地纯善,不能用世俗的眼光去看待他们,就如面前的杨老夫人。她的泪水瞬间便涌了上来,哽咽着朝杨老夫人弯腰道歉:“老夫人,我不该……”
“相宜,你且坐下。”杨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头:“这里头有些什么蹊跷,我自然会替你查出。到时候咱们再来商量,如何将你母亲的嫁妆拿回来。”
相宜点了点头:“多谢杨老夫人。”
这事儿似乎有些不顺当,等了好几日,也不见有回音,相宜等得心里着急,每日从杨氏族学回来便要来前堂打探一下,可始终没得消息。盼来盼去的,却盼到了骆老夫人接她回去的余妈妈。
“都要快到端阳了,我们家老夫人打发我来接大小姐回府。”余妈妈一脸的笑:“我家老夫人说,大小姐在府上叨扰了这么久,实在是不好意思。”
杨老夫人含着笑:“骆大小姐乖巧听话,我还真是喜欢她,只是骆老夫人想念自己的孙女,我也不好强留着,那等她从族学回来,我便让人送她回骆府。”
余妈妈点着头道:“多谢杨老夫人。”
“怎么样?杨府那边有什么不对没有?”骆老夫人的手不住的捻着那串佛珠,眼睛微微的闭着,没有睁开,瞧上去风轻云淡,一副诚心向佛的模样。
“老奴没觉得什么不对劲,大小姐去族学念书了,杨老夫人在种花草。”余妈妈垂手回道:“杨府里头安安静静。”
“唉……”骆老夫人缓缓睁开了眼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也许是我多心了。”
“老夫人,这世上的人,谁不是有了好处才会去做?杨老夫人不会做亏本买卖,大小姐有什么值得她去下本钱的?难道她知道了……”余妈妈见着骆老夫人凌厉的眼光扫了过来,不由得压低了声音:“老奴觉得应该不是。”
“不是你觉得不觉得的问题。”骆老夫人将那佛珠捻得飞快,长长的一串,很快就到了头,那个修成卍字纹的结头硌着手,停在了那里:“不是有伙计说见到了福伯的儿子?他去华阳作甚?”
“指不定是帮他的东家去华阳跑货。”余妈妈小声解释:“福伯那儿子是在外边替人家跑货的,去华阳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以前在华阳见着他,确实不是一件稀奇事情,现在在华阳见着他,可得要留心!”骆老夫人轻轻的哼了一声:“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宜丫头再住到杨府了,她不在我面前,我就没法子控制她。”
“是是是,老夫人想得周到。”余妈妈点头赞同:“大小姐是不该再住到杨府了,否则人家会说咱们骆府的小姐去杨府住这么久,走亲戚也不是这般走的。”
骆老夫人没有吱声,一缕阳光从明当瓦上漏了过来,落在她嘴唇上,一丝丝阴影微微的在晃动,好像是那老虎嘴边的胡须一般。老虎扑着要吃人的时候,那胡须肯定就会抖开,似乎要丈量猎物的尺寸。
相宜从族学回来,听着杨老夫人告诉她,祖母派人来接她了,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怎么办?华阳那边事儿还没完……”
杨老夫人和蔼的笑了笑:“相宜,若是你信得过我,这事儿就由我来操作便是。华阳那边,今日中午已经来信了,已经找到了一间铺子的东家,我那管事已经根据那位东家说的去找房东了,相信不久就能弄得水落石出。”
“真的吗?”相宜惊喜的叫了起来:“找到了?”
杨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只找到一家,可毕竟也是找到了,一家跟四家,其实没什么区别,有一家就会有第二家第三家,相宜,你说呢?”
相宜想了想,也笑了起来:“老夫人说得不错,只要有一家,那便跟四家差不多。”
“相宜,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杨老夫人舒心的笑了笑:“我已经让丫鬟将东西收拾好了,这边两个拜盒,是我送给你祖母的,你且带着回去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