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诚伯府里自然没有这么多的马车,也不可能将所有马车都派出去,里边估计多数是租的。
而锦绣的大伯夏立忠,此刻正领着家人站在马车前边面对着他们而战。
夏立忠人到中年,加之多年来一直都是浑浑噩噩度日,身材早已经发福,可是今日,倒有几分意气风发的味道。
他身上穿了一件深紫色团花束腰袍子,那仿若已经怀胎八个月孕妇般大小的肚子上,搭了一块碧绿的翡翠腰带,头发翡翠玉冠束起,瞧着分外的富贵,也显得他精神了很多。
他先是冲着太夫人与勇诚伯行了一礼,嘴里念念有道:“儿子不孝,不能够尽孝在父母膝下。”
太夫人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仿佛抚摸小孩子一般,摸了摸夏立忠的脑袋,笑道:“你有这份心便好,好好为朝廷办事,我这个做母亲的,便高兴了。”
勇诚伯也是严肃着一张脸,笑着道:“嗯,你母亲说的对,你此去定要为我们伯府争光,才不枉费为父的一番辛苦。”
“是,儿子知晓了。”
夏立忠领着家人又是朝着太夫人与勇诚伯行了一礼。
而后慢慢站起身,走到了二房这边。
夏立齐脸色十分平静的看着夏立忠走了过来,倒也不等夏立忠先说话,先说了一句:“二弟祝大哥此去一路风顺、步步高升。”
夏立齐这祝贺词,其实说的十分客套,但是他这会儿能够这般平静的说出来,已是十分有风度。
夏立忠闻言点了点头,他虽然身量不如夏立齐高,不过却挺着肚子,抬着头对夏立齐笑道:“二弟既然能够留在父母身侧,便带大哥我好好给父母尽孝吧!还真是麻烦二弟了。”
夏立忠此言一落下,锦绣心里便忍不住咯噔一下抬头看向了自己的父亲,夏立齐听了那话,脸上依然神色平淡,并没有任何失态。他只是冷静的看着夏立忠,过了一会儿,开口道:“孝顺父母是做儿女的本份,便是大哥不提,我自也要孝顺父母。”
“呵呵,是啊,二弟向来都孝顺。”
夏立忠此言,意欲不明,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反倒是勇诚伯有些不耐烦了,站在边上开口说了一句:“时候也不早了,你赶紧一一道完别便出发吧,不然到了下个城镇找不到住的地方。”
夏立忠对于勇诚伯,心里自然是有敬畏,闻言倒是马上停住了嘴巴,直接走到了他的三弟夏立平跟前也说起了道别语。或许先时得了勇诚伯的话,二人虽然话中暗藏它意,但并不过分。
锦绣正侧耳听着,突然,夏锦瑟停在了她的面前。
锦绣抬头看去,正好对视上夏锦瑟复杂而愧疚的目光。
锦绣脸上先是一愣,但还是立刻对着她淡淡的笑了一下。
夏锦瑟并没有笑,只是神色依然复杂的看着锦绣,最终还是咬着唇低下了头,不声不语直至跟随着自己的父母兄长上了马车。
马车哒哒的行驶走了,带走了勇诚伯府大房的一家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总爱说长道短的安氏走了,勇诚伯府里突然安静了许多。
而书房里,夏锦澜和楚玉儿依然偶尔会针锋相对,可是少了夏锦瑟和夏锦依,也一下子空了许多,便是夏锦澜有的时候明明巴不得夏锦瑟赶紧消失在她的面前,但如今,也会望着夏锦瑟坐过的书桌呆呆出神。
锦绣的学习一直不快,但因着最近丁先生的重视,锦绣总算是学完了千字文,也通过了丁先生的考核,接下来要开始学习深奥的东西了。其实,锦绣在夏锦瑟离开之前,便已经将千字文学的差不多了。
她数着日子,发现夏锦瑟已经离开了六天,恐怕大房的马车,已经接近南边了。
锦绣估算的并没有错,大房赶路并不算急,但走了六日,也快接近南边了,虽然一行人都尽量放慢了速度,但在京中养尊处优多年,这些日子,还是将他们折腾的够呛。
越接近南边,这天儿却是不如在北方时干燥,隔三差五便要来一场雨,或大或小。
这一日,马车刚刚走出官道,天上突然变了脸,瞬间降下倾盆大雨,便是坐在马车里的主子,都没少受到波及,衣服没有被打湿,也觉得潮潮的。
前方骑着马开路的护卫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处荒废庙宇,连忙指挥着队伍进了庙里避雨。
☆、37|
第三十七章
“这什么破天气破地方,又湿又冷。”
安氏坐在马车内,手上拿着一个手炉,身体靠在摆在马车中间的那个暖炉边上,眉头却仍是深深皱了起来,,显然对于现在的环境,深恶痛绝。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她对面一声不吭的夏锦瑟,脸上倒是挤出了一丝温和的笑容,开口道:“锦绣,你坐过来些,靠着暖炉暖暖身子,要是冷,我让你嫂子给你去取皮袄过来裹裹。”
夏锦瑟这段日子以来,一直都表现的很沉默,很多的时候都在走神,但旁人也只当是因为环境的变换才会如此,并不觉得奇怪。
安氏这边开口问了,夏锦瑟倒是恍恍惚惚摇了摇头,只是轻声道:“不必了,娘,反正快要到歇脚的地方了。”
“一个破庙能是什么好地方,我早和你爹说不必那么急着赶路了。”
安氏不屑,冲着坐在边上的大儿媳妇开口道:“待会儿你让婆子多拿几床被褥下来铺着,再把锦瑟的大衣皮袄找找,保暖的都拿过来。”
“好,娘,我记着了。”
坐在安氏边上的大儿媳妇王氏倒是没有半分的抱怨,闻言还笑着应了。
她本是荣国公府的庶小姐,虽和安氏也有亲,但真正和她血缘关系更近些的还是三房的三夫人王氏。不过这小王氏不至于拎不清跑过去亲近三房,相反可能是庶女出生的缘故,她极懂得看颜色,把自己的一亩三分田看的极牢。
安氏原本看着小王氏并不顺眼,她想着的,自然是安国公府里的小姐嫁进来,甚至还想着找一个嫡女嫁给她的儿子,但最终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她大儿子妻子的人选,还是由老夫人做主选了小王氏,好在小王氏自己极懂得做人,婆婆小姑子讨好的都不错,也让安氏对她渐渐改了观。
真正说起来,这太夫人也很奇怪,虽然表面上表现的对大儿子三儿子十分重视,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可是先不说不肯记名之事,单是给大房三房的儿孙所娶的妻子,皆是庶女,而且都是和她娘家或者和娘家沾亲带故的庶女,都说宁娶小官嫡女,不娶大官庶女,倒不知道太夫人是真疼还是假疼了。
不过,对于安氏而言,她若真娶一个嫡女进门,恐怕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舒服了。小王氏管家做事马马虎虎,但有一样却是极好,极为懂得看人脸色懂得讨好人,行事也从来不拔尖,性子柔顺。
安氏自己也是庶女,进门后的状态和小王氏如今差不多,甚至现在对着老夫人,也是一样阿谀奉承,不过如今关起门来,她就特别爱摆婆婆款,手里抓着的权利更加不会放手。
这二人这么一合计,倒真成了一对好婆媳。
这边小王氏应了下车后的事情,又是一脸温柔的对着正出神坐着的夏锦瑟轻声道:“锦瑟,我让人再给你准备一个手炉吧,你手上这个怕是要不热了。”
“嫂子,没事。”
夏锦瑟闻言只是淡淡的一笑,这会儿她根本没有闲心去顾虑手中的手炉热不热的问题,自护卫来禀告要到前方破庙歇脚,她便一直无法静下心来,整个人都紧紧崩了起来。
她不敢去想那破庙是不是曾经的哪一个,可是路的方向没错,而方位,也差不多。
前世的夏锦瑟,嫁予王子安后,除了管家生儿育女,平日里的消遣,便是参加各种宴会与各家夫人来往。这来来往往,所说所言,至多也是一些京里传来传去的话,以及各家的一些事情。
其中有一段时日,京里关于嘉荣皇贵妃和皇上一些小故事的话题,却是十分热议。
起因也是坊间开始传扬皇上对嘉荣皇贵妃是强取豪夺的事情,紧接着,却又传出了跟话本似得皇上与皇贵妃的美好爱情故事。
她作为锦绣的堂姐,自然免不了成为被打听的对象。她当时对于后来传出跟话本没什么两样的一些故事嗤之以鼻,只当是有人故意混淆视听,想要将坊间传的不好听的话给盖过去。后来回娘家的时候,偶尔听及母亲和她抱怨了几句,连连直道:“难怪当年你爹本来是想将二房那个五丫头送到恭亲王府里去,结果突然燕亲王府那边传来消息说要纳妾,感情是五丫头早就和皇上有私情了。”
夏锦瑟才开始有些相信。
坊间传出的小故事中,其中有一则是,皇上与嘉荣皇贵妃的初遇。那年年龄尚幼的嘉荣皇贵妃随着父亲外放到地方上任,快到南边的时候,天降大雨,一行人进破庙躲雨,当时还是燕亲王的皇上在南边办差遭遇刺客,与随从分开,身受重伤,躲在破庙里躲雨。见到嘉荣皇贵妃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旁人只当是个流浪汉,还要驱赶,嘉荣皇贵妃心善,求了父母拿出伤药替他治伤,又给了食物与衣物。
后来大雨歇下,天上放晴的时候,嘉荣皇贵妃要离开破庙时,皇上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块玉佩塞给了嘉荣皇贵妃。
当时的皇上已知嘉荣皇贵妃的身份,但因着对方身上有指腹为婚的婚事,加上年纪尚幼,并无起其他念头,直到嘉荣皇贵妃退了亲事,皇上才将人接到身边。
夏锦瑟听得安氏所言后,仔细一想,却发现这些或真或假的故事中,这一则二人初遇的故事十分真实。莫不提锦绣当年的确是随着父亲去地方上呆过多年,而她走后不久,京里仿佛也传出了燕亲王办差受伤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当年锦绣还未出嫁之前,有一回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她们一家子姐妹都去了锦绣的屋里,当时夏锦澜翻锦绣的梳妆匣子,她的确是看到过一个材质十分上乘的羊脂白玉。当时夏锦澜还曾经举在手上仔细瞧过,只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淮字。
因着后来锦绣很快让人收了起来,又随口解释了说是自己父亲在外做官时,遇到的一个长辈给的这一说法,她也很快便将此事抛之脑后,只有夏锦澜嘴里抱怨过锦绣的小气。
可是仔细一想,淮字,可不正是燕亲王的名讳吗!
夏锦瑟重回到这一世,初始真的没有想过要夺了锦绣的机缘,所以也没将这自己还是半信半疑的事情记在身上。直到在上元节那一日,遇到谢文清,并且从谢文清的嘴里得到了办法,她才控制不住的想要这么做。
从马车离京的那一日起,她就一直心神不宁,她自然是愧疚,可是她也一直劝说着自己,既然已经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