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长辈这样千里迢迢的从京里赶来,为的是什么沈采薇心里自然是知道的。她不由得低了头,咬住了下唇,想起李景行和自己的亲事,她心里第一次有了点真切的羞涩。
绿焦和绿衣这时候心里亦是替沈采薇高兴,面上都带着笑。马车一路安稳的到了沈府,两个丫头就赶紧的拉了沈采薇去换衣裳,奉的却是沈老夫人的吩咐:“老夫人说了,让您好好打扮打扮,第一回见面,总是不好叫人看轻了去。”
沈采薇这时候忽而想起李景行之前那句“你今天很配红色,今天穿得很好看”,一时脱口而出道:“就换那件玫瑰红绣杏花桃花的褙子吧。”话声落下,自己就先羞红了脸。
绿衣依着她的话拿了那件玫瑰红绣杏花桃花的对襟褙子给她换上,下头配着的绣折枝玉兰的粉色长裙,玉兰花蕊处缀着米粒大小的珠子,既显得仔细又很是低调。绿衣左右瞧了瞧,随即又捡了一对颜色正好的红石榴耳坠给沈采薇带上。那耳坠上面串了两颗水滴状的玉珠子,下面则是整块红宝雕成的石榴,用金线串着,晃动的时候珠光摇曳偏又显出几分少女的灵动娇俏来。
因是见长辈,也只是随意的梳了个温婉的瑶台髻,上头有一对儿的祥云头碧玉簪子,看着温婉又大气。
沈采薇想着也不好多耽搁,便连忙带着丫头往沈老夫人的院子去。
她已经打听清楚了,因着李老夫人身子不好,这回来的是李景行的二婶,李家二太太文氏。
许氏虽然是李老夫人的亲侄女,但李老夫人却一点儿也不喜欢她——为着许氏,她可是赔上了自己最得意的长子,怎么想也不甘心。不喜欢的人,自然是哪里看着都是不喜欢。许氏生的灵秀清丽,因着体弱多病颇有姣花照水、弱柳扶风之态。所以,李老夫人恨屋及乌,到了后来便连那些柔弱温婉些的姑娘都不喜欢,觉得这些姑娘都是菟丝花,撑不起门面。轮到替二子选妻的时候,她便特意挑了当年兵马大元帅的幼女文氏。
文氏既是武将之女便颇有些爽直精明的脾气,好在李老夫人本就是和气的性子,本就看重了文氏的性子,索性就把家中事务尽交给了这个二儿媳。两个你让我、我敬你,倒是有些婆媳和乐地模样。这一回,因着李从渊是个光棍,李景行的亲事亦是只能交给文氏来了。
沈采薇进了门,正好见着一个高个的妇人配坐在沈老夫人边上,想来就是文氏。文氏比一般的妇人显得高一些,但身形匀称、举止得体,倒显得气度过人。
沈采薇远远看了一眼:她穿了一件镂金百蝶穿花大红对襟褙子,外边罩着石青色绣折柳的纱衣,下面则是碧绿色撒花长裙,真真是色如春花耀人。
沈采薇深深的吸了口气,缓步上前一一见了礼。
沈老夫人把她揽到跟前和文氏介绍道:“这是我家二娘,”又和沈采薇介绍,“这是李家的二太太。”
沈采薇垂了头,又对着文氏礼了礼。
她悄悄打量,这才发现上头的文氏竟也是个少见的美人:她面如银盘,柳眉轻扬,凤眼带笑,真有几分顾盼神采,只有嘴角和眼睛显出一点细纹透露了年纪。
文氏早就上上下下的把沈采薇打量了一番这时候听了沈老夫人的介绍,不免一笑,拉了沈采薇到自己跟前,轻声赞道:“真是个好孩子,花朵似的人。”又把手上的翡翠镯子褪了递给沈采薇,转头和沈老夫人笑道,“我家也只有两个哥儿,第一回见着这样可人的姑娘,倒真是喜欢的不得了,恨不能抢回家去呢。”
沈老夫人只是一笑:“真是过奖了。”
文氏本就是不耐套话的性子,赞了人后便说起正经事:“您也知道,我家老夫人特特遣了我来实是有件大事要来府上商量。”说这便从边上的丫头手上接过木匣,打开之后才把里头的帖子递上来,“这是我家十五郎的庚帖,您瞧一瞧。”
李家本家人口众多,李从渊兄弟二人在那一辈里排行分别是第七、第九。因着许氏婚后久久不孕,李景行的排行不免落下许多,认真论起来,正好是十五。
沈老夫人微笑着接了庚帖,认真瞧了瞧才道:“贵府有心了。”
文氏心知沈老夫人是满意了,心中大定,含笑道:“我这厚脸来讨二娘的庚帖,哪里能不费心?”她头上戴着一支五凤朝阳挂珠钗,珠光摇曳,笑起来的时候分外明丽。
沈老夫人看了裴氏一眼,裴氏会意的取了沈采薇的庚帖递上去。
文氏
☆、107|
好在裴氏的失态不过是一瞬的事情,场面上的几句话说过了,一掩就过去了。
两家说了一会儿闲话,文氏更是热情的拉了沈采薇,林林总总的问了起来,如平日里喜欢做什么、结业礼准备的如何了......
沈采薇此时已经静下心来,恭恭敬敬的站在文氏面前。她是正经学过礼仪的,站在那里身姿挺秀,从头到肩再到脚皆是按着规矩来的,裙裾亦是不动分毫。只是从文氏的角度去看便觉得她脖颈挺秀,腰肢盈盈,身姿端美。此时沈采薇正微微低了些头听着文氏的问话,显得礼貌而不失温柔。
文氏见她回话的语调不急不缓、声音婉转温柔一如落盘玉珠,规矩上头亦是不差分毫,这时候才当真是起了几分欢喜之情。所以,她一边问话,一边认真的打量起沈采薇。
因着天色正好,阳光正好从万寿雕梅的木窗上面投过来,如同在空中洒了一点儿金粉似的,把整个空间都装饰的富丽堂皇。沈采薇就站在文氏的前面,一身红衣,便如一枝蔷薇花,有一种生机勃勃、夺目耀眼的美丽。她的肌肤在浅金色的光晕里便如同雪堆玉砌一般地白皙清透,乌黑的眸子灵动得仿佛会说话,眸光便如水一般的荡开了。真真是叫人不得不起了惊艳之心。
文氏看着看着便垂了眼,一手握着沈采薇的手,一手拿了帕子掩住自己的唇,朗声笑道:“竟是叫我一人唱了独角戏,还请老夫人莫要介意才好。我这人就是嘴快,想到什么就问什么。见着二娘这样讨人喜欢的,更是恨不得上上下下全问一遍,心里正是不知该如何疼才好呢。先前是怕你们误会我嫌弃二娘,这才憋了好一会儿。”
裴氏听了这话不免也跟着笑了笑:“哪里会误会?我早前在京里的时候也听过你的脾气,知道你是个直脾气的,喜欢就是喜欢,必不会瞒着我们。二娘还有些孩子气,遇上你,才是真的好运气呢。”
文氏拿着帕子直笑,凤眼里面波光潋滟,显得分外明丽夺目,口上却道:“哎哎,这话说的,我这面皮也要红了。”
裴氏和文氏都是在京里长大的,沈老夫人也在京中住过一段时日,几人不免说起一些旧事杂闻,场面倒是和谐友爱的很。文氏有心要透些李家的事来,言语里面不免谈起一些李家的就是或是掌故。
沈采薇作为小辈,只需要端正的站在那里,低着头装羞涩便好了。
沈老夫人和裴氏听得津津有味,一会儿又叫添茶,见着沈采薇还站在跟前便道:“我们几个说闷话,再没有拘着你在屋里的道理。你且去你三哥哥那儿玩会儿吧,他过些日子就要搬去书院,在你大伯那儿苦读了,再要见又麻烦了。”
文氏闻言眼睛一转,不由得放下手中的汝窑杯盏,亦是跟着笑道:“很是,很是。”
沈采薇只得依礼退了下去,等她到了沈怀德的院子,见着“偷渡”过来的李景行,一下子就明白了沈老夫人和文氏的意思。
李景行虽是抱着来见妹子的美好愿望来的却也没想到真能见着,眼见着一身红衣的沈采薇俏生生的站在他跟前,不由得惊喜非常,心口砰砰的跳。所以,他再也绷不住那张风轻云淡的脸,清俊的面上显出些许笑意来:“是二娘来了。”
沈采薇跟着上前和他见了礼,有些不自在,只是抿着唇轻轻应了一声:“景行哥哥。”刚刚才换了庚帖,现在就见着人,她真的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作为特大号电灯泡的沈怀德实在受不了这两人腻腻歪歪的德行,虽是很想把李景行这个拐了自己妹妹的家伙打出门去却也知道对方乃是自己妹妹已经定下的未婚夫。他少见的憋了口气,只得摇头道:“你们两个先坐,我去倒杯茶来。”
沈怀德十分大度的想着:这回可是为了自家妹妹才不和这小子计较的。他自家胸口憋了气,一边往外走,一边打定主意等送走了人就抓了妹妹来练棋,既有助于妹妹的棋艺也能叫自己出口气。
李景行去了一趟京城,想来也是憋得太久了,涨了不少胆子,看着沈怀德出了门后便上前来和沈采薇说话:“我从京里带了些东西来,正好要送二娘。”
沈采薇心里镇静了些,这时候倒是起了一点儿好奇心,眨眨眼道:“可是京里的特产?”这样一说又觉得茫茫然——话说京城有什么特产吗?
李景行眼中掠过一丝轻缓的笑意,很是大方的拿出一个月白色绣梅兰竹菊的荷包递给沈采薇:“给你。”
沈采薇不由得接过手垫了垫,里头装了许多小颗粒——很轻,倒是不太像银子或是铜钱。沈采薇不由得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李景行一时没有应声,反而是就势轻轻的伸手握住她拿着荷包的手。他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收拢起来的时候可以把沈采薇的手半包住,指尖温热得几乎叫人升起一种触电的错觉。
沈采薇只觉得被他手指覆住的手部烫的很,虽是羞得想要缩回手,可是却一时使不上力气。仿佛,她整个人都被他抱住了,整颗心都跟着那温度轻轻跳了跳,面上更是泛起流霞。
李景行乌黑的眸子认真的望着她,忽而勾唇一笑,长眉轻挑,声音轻的就像是落在衣上的花香:“‘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你猜是什么?”
李清照的诗里有一句是“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说的乃是相思之情。
沈采薇并不愿意和李景行在自家哥哥的屋子里头说这些,索性也不再问,缩回手,看也不看的就把荷包收起来了,转口问道:“你这回回京,一路可是顺利?”
男女之间,偶尔也如双方对战,互有往来。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沈采薇自觉自己要做的就是不叫他如意,乱了他的布局,以攻代守。最重要的是,她自觉自己年纪还小,还能多拖几年呢。女孩子嘛,能端架子的时候总是不能叫对方太得意了。
把这小别重逢情景在心里排练了无数遍的李景行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但他本就是沉稳的性子,索性丢开那些小心思说起沿路趣事,倒是叫从未出过松江的沈采薇听得眼睛发亮,不时追问。
李景行说到一半,然后才仿若无意的道:“话说起来,我在路上也见了徐家的商船,那样子比起战时的大船都不差了,怪不得是江南首富......”
沈采薇顿时会意过来,知道李景行话中另有深意,便抿了唇凝神听他说话。
李景行抬起头看了看沈采薇,声音里面带着一种叫人不得不重视的郑重:“你知道的,我和倭人有过接触,知道一些他们的习性。我和那商船的管事见过一面,观其言行,和倭人倒是颇有相通之处。”
沈采薇不由得出声道:“你是说,徐家和倭寇......”她知道这话不好多说,只得止了话声,只是拿眼看着李景行。她虽觉得诧异却也知道以李景行的为人是断断不会拿这种事来玩笑的。
李景行仿佛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垂了眼轻声道:“这事没有证据倒也不好说。我之所以和你说这个,也是为了叫你提个心,若是可以,离那个徐公子远一些。”
“我本就和他统共也没见过几次,哪里说得上远近?”沈采薇应了一句,随即又若有所思的接口道,“话说起来,我去过几次四香居买香料。那儿确是有许多外国的香料,很多东西认真想想怕都是外海走私来的。”
李景行手脚利落的给“疑似情敌”上了眼药,心情好得很,口上却是温温的叮嘱道:“既是知道了,下回还是少去四香居的好。”
沈采薇点了点头,心里琢磨了一下也觉得是要离徐轻舟远一些。这人给她的感觉也更怪,虽然第一回送了自己一串沉香手串,后来见面的时候更是救了自己一回,但她却总也生不起好感,只觉得对方带着面具似的。
倭寇的事倒也不好挂在嘴边闲话,他们两个点到即止的说完之后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好在两人都是博览群书的,天南地北倒是都能说上几句,竟也很是得乐。等着沈怀德冷着一张脸来端茶送客,李景行这才不情不愿的起身告辞。
沈采薇比较命苦,没能顺水摸鱼的溜走,反是叫沈怀德抓到身边摆了两盘棋,等到了晚间用完了膳才被“宽宏大量”的沈怀德放了回去。
沈采薇回去后先是去裴氏那里问安。裴氏用过了膳,此时正在屋里和沈三爷说话。她见了沈采薇自然是免不了温声叮咛了几句,见她面有倦色便打发了她回去休息。
等着沈采薇回去了,裴氏不免拉着沈三爷抱怨:“采薇寻了这样的好人家,我自是高兴的。只是,看看采薇,再瞧瞧咱们女儿,我这心里怎么也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