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采蘅咬着唇露出一点儿羞恼的笑意,嘟着嘴应声道:“你才像小花猫呢......”她哭得嗓子哑了,这时候说起话来也和嘴里嘟囔似的。
沈采薇叫人给她打了水,亲自拿着帕子帮沈采蘅擦脸,待得她脸上干净了这才拿了香膏涂上防皱。她手上动作一丝不乱,嘴上却不急不缓的哄着沈采蘅:“好好好,我也像小花猫,咱们两个正好凑对呢。”
沈采蘅被她逗得笑出来了,然后又含羞的低下了头。等着丫头端着一盆子的水退出去了,她才悄悄拉着沈采薇的袖子问她:“二姐姐,我爹那边没事吧?”
沈采薇又替她擦了一点儿茉莉粉,声音自然而从容:“能有什么事啊?我来的时候他还叫我告诉你,让你不必担心,好好等着颜五考上进士。”
沈采蘅的心一下子就被沈采薇这沉静的声调给安抚下来了,她不由得露出惊喜的笑意,连声问道:“真的吗?真的吗?我爹他真的同意了?”
沈采薇郑重的点了点头,又笑道:“现在放心了吧?”三房里头说到底主事拿主意的还是沈三爷,沈三爷既是同意了,裴氏那边迟早也会同意的。
沈采蘅瓷白的面上仿佛涂了一层明亮的釉,几乎要发出光来:“我就知道爹爹他最疼我了。”她喃喃的说了一句,然后又拉着沈采薇的手甜蜜蜜的道,“还有二姐姐,我就知道你是真心待我的!咱们两个还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呢。”
沈采薇被她这样一说也不免露出一点儿笑容来,握着她的手故作委屈的道:“现在知道我好了?为着你的事,我今日一整日都提着心,现下得了消息又赶忙来告诉你。直到现在,我还一点东西都没吃呢。”
沈采蘅连忙道:“我陪二姐姐你吃。”她笑起来两个酒窝甜甜的,随即便抬高声音吩咐道,“叫厨房上些东西来。”
厨房那里早就备好了,听着里头的吩咐,连忙叫几个丫头把菜和粥端上去——马上就要晚膳了,这时候也不过是吃一点儿吊吊胃。
这一回儿,厨房煮的倒是往时甚少做的海鲜粥。
秋天本就是喝粥养生的时节,下厨房里头架着砂锅用小火把米熬得软了,再往里头加切成小段的蟹肉和挑了线儿的鲜虾,虾和蟹都是用葱酒腌制过的,很是入味。粥熬得差不多了,再往里头洒切得薄薄的鱼片和小小的贝丁。热气上来,一股子的鲜香,叫人闻着就觉得嘴馋。
丫头们端上来的时候,特意拿了两个瓷碗来,先替沈采薇和沈采蘅盛了两碗。
沈采蘅拿着勺子在粥里搅着,看着里头雪白的鱼片和鲜红的虾仁不由道:“成日里吃那些甜腻腻的粥,这会儿吃这个倒是挺有味道的。”
沈采薇拿了筷子,笑了一句:“得了,家里头最喜欢吃甜的就是你。若是叫你成日里吃这个,你又不喜欢了。”
食不言寝不语,见沈采薇也拿了筷子,沈采蘅便收了声,自己喝起粥来。
沈采薇见粥还有些烫,先夹了摆在前头的兰花饺吃了,觉得味儿不错便又吃了一筷子的菊蜜芝麻骨。
菊蜜芝麻骨倒是甜的,吃到嘴里一口的芝麻,香酥入骨,很是可口。
她们两人今日都没怎么吃,不一会儿就把一碗粥加几盘菜给去了一半。
红衣在边上伺候,不由问了一句:“姑娘可要再添一碗粥?”
沈采蘅蹙蹙眉,只是道:“晚膳还没用呢,不用吃的太饱。”
几个丫头便服侍着她们簌了口,又端了茶伺候她们去内间休息,留下的几个丫头则是轻手轻脚的收拾起桌子来。
沈采薇和沈采蘅一起坐在榻上,因是刚刚用过膳,人也懒懒的。现下心情皆是不错,便拿了沈采蘅描好的花样子看,一边看一边说,果是慢慢的开怀起来了。
另一头的裴氏心情却不怎么好。沈三爷在妻子面前倒没有什么大架子,亲手端了燕窝汤给裴氏,劝她道:“别气了,自家的姑娘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成日里生气,可不要把自己气坏了?这我可不依。”
裴氏本是蹙着的眉被他这话逗得松开了些,接了燕窝汤,随即便拿眼看他,嗔道:“感情的只我这做娘的心急,你这做爹的倒是半点也不急?”
沈三爷笑了笑,自己陪着裴氏坐下,温声道:“我已经见过颜五了。”
裴氏听着这话,顿时竖起秀眉,连燕窝汤都不喝了,只是恨声道:“那种坏了心眼、只会骗人姑娘的家伙,你见他做什么?”她是做人母亲的,自家的孩子再坏都是别人教唆引诱的。只可惜裴氏是闺阁里娇养长大的,边上的嬷嬷丫头哪敢说些粗俗话污她耳朵,骂来骂去也就那么几个词儿。
沈三爷等她骂完了,这才接着柔声答道:“我只是想着,能叫咱们女儿喜欢的人,总不会是一无是处的。”
裴氏哼了一声,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开口问他道:“既然你已经见了,那人到底怎么样?”
沈三爷笑了笑,微微颔首:“还算是个好孩子。虽然家里复杂了些,也有些私心,但他对三娘确实是真心的。认真论起来,这个年纪里头,他也算是人才出众了,只是运气不好叫家里给拖累了。”
裴氏听到这里哪里会不明白沈三爷的话意,红了红眼睛,细长的眼睫垂下来,不禁哑声道:“难不成,我好好养出来的女儿要去伺候一个妾?”
沈三爷连忙把她搂住,轻声道:“好好说话,怎么又哭了?”他想了想又抚着她的肩头,接着道,“认真论起来也没什么——正经的婆母尚且不可能时时伺候着,这连名头都没有的自然也摆不了什么架子。待得颜五考了进士,咱们想法子替他在京里谋个差事。离得远了,怕是连面都见不了呢。”
裴氏伏在他的怀里,只是咬着唇不作声,脸涨得有些红。
沈三爷却柔声和她说着话:“你当年怀的是双胎,怀的艰难,生的时候更是艰难。当时我就想着我这一辈子有这一对儿女就够了,再不能叫你去受那样的罪。这么些年,我这念头一直没变过。”他缓缓的说着话,再温柔没有,“还记得三娘小时候,那么小小的一团,和猫儿似的。抱在怀里都怕揉碎了。后来看她慢慢长大了,和你一个性子,我就想着要好好的疼这个女儿,好好的替她寻个最好的夫婿。”
裴氏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她的眼泪如同珍珠似的,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湿了沈三爷的衣襟。
沈三爷抚着她的背,轻轻的接着道:“只是,我们的女儿也长大了。她长得和你一样,又娇气又漂亮,还有自己的主意和心思。咱们做父母的,
☆、103|
沈三爷的一番话把裴氏的心说得软软的,面上虽还绷着,嘴上却松开了:“真真是我的冤家,专来寻我讨账的,若不依了她还不知怎么着呢。”
沈三爷见她已经缓过来了便附到她耳边地上说了几句亲热话,热气吹着发丝,直把裴氏说得面红,很是羞恼的用手轻拍了他一下。
屋里只他们两个,到了床边,放下帐子,你侬我侬的恩爱缠绵一番,倒是再没了忧愁。
等到第二日沈采蘅去给裴氏请安,裴氏面上已经缓过来了,只是没了往日里的笑影子,哼了一声:“既是你自己选的路,可不能再偷懒了,这些天你就跟着多学点家事吧。”以前只想给女儿寻个简单人家,自是不太强求,只是纵着女儿轻松快活。但现下既然挑了颜家这样的,少不得要多学点管家、理事的本事。
沈采蘅又惊又喜,顶着裴氏的一张冷脸上去撒娇:“我就知道娘疼我。娘好像要教,我万万没有偷懒的道理。”
到底是亲母女,哪里会有隔夜仇?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裴氏面上便软了,口上也添了几分温度,问她道:“昨日打得重了,伤处可是擦过药了?”
沈采薇在旁见着裴氏这般关切的模样,便在旁打趣笑道:“婶婶总算是问了。昨日还是我给三娘擦得药。您是知道的,她一贯怕疼——我这边手还没按下去呢,她就一连声的叫‘好疼’,可把一屋子的人都逗笑了。”
裴氏想起那场景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随即后悔昨日气头上下手太重,便伸手撩开沈采蘅后面的头发看着那脖颈上的伤痕,不由怜惜道:“我这儿有盒温玉珍珠膏,是用玉屑、珍珠粉做出来的,里头还添了桃花、蜂蜜、白芷这些,你且拿去抹一抹,可别留下疤痕来。”
沈采蘅一贯最是嘴甜,这会儿见着裴氏这般模样,便凑上去道:“我做错了事,娘打我也是应该的,没事的。”
这一来一回的,沈采薇和裴氏母女两个的感情就越发的好了。
再过几日,颜家就有消息说是颜五要进京赶考,沈采蘅闷闷的生了场无人可知的闷气,心里难受得很。只是,她的事也随着颜五进京赶考也渐渐的没了声响。宋氏那日寿辰上倒是把事情看在眼里,虽然心里有几分怀疑但也知道这事不好过问,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秋日渐渐到了尾处,等到天上落了雪,一阵子的冬风刮来,这一年的梅花节就到了。
因为知道颜五已经去了京城,必是来不了梅花宴了,往时对这个最积极的沈采蘅反倒是恹恹的提不起劲头来,反倒是被沈采薇拉起来的。
紧赶慢赶的,好不容易才打扮整齐的出了门。等着她们的马车到了园子门口,沈采薇方才松了口气,戳一戳沈采蘅软软的面颊,气恼道:“好险没迟到!这回要真是迟到了,我就、我就把你得来的那些梅花全插你头上去?”
这个威胁实在是可笑。沈采蘅不由得捂了带着雪帽的头,眨巴眨巴眼睛就笑起来:“哎哎,哪有这样的道理?”她声音清脆,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玉珠子滚下来。
她们两个说话的时候脚上也不停歇,那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踩在薄薄的雪地上,发出“嚓嚓”的声响。因为是在外边,她们两个倒也不好说些过火的玩笑话,只是手牵着手,小心走着。
恰好到了路口边上,忽而听到簌簌的落雪声,却见梅花林里走出一个带着银鼠暖帽、穿着莲青色鹤氅的男人。他生的挺拔,长身玉立,一路拂开花树走过来,殷红的梅花和莹白的雪粒都簌簌的落下来,一地暗香徐徐而来。
他似是也十分惊讶会遇上两个小姑娘,先是往边上让了让,然后才礼了礼身,说道道:“初来乍到,一时走错了路,冲撞了两位姑娘,还望海涵。不知姑娘可否指一指路?”他抬起头来,英俊宛若雕刻的容貌叫雪光一照,倒显得温淡起来。
沈采蘅面薄些,不由得红了脸,抬手指了路,轻声道:“往那边走。”
沈采薇倒是抬眼看了他几眼,客气而礼貌的回礼道;“原来是徐公子,上回扶助之恩还未谢过呢。”
那人正是徐轻舟,他听得这话,仿佛才反应过来,面上显出几分诧异来:“原是沈姑娘。”他露出一点儿笑来,十分温和的解释道,“我适才不敢多看,倒是没认出来。”
这话说得十分君子,无论是沈采蘅还是沈采薇都很是受用。
既是彼此相识,徐轻舟的态度便随意了许多,从林子里头走出来,一边和他们走着一边和她们说话道:“我倒是第一回来参加你们这儿的梅花宴,不知可有什么要注意的事?”
沈采薇见他神态自若,举止从容,便客气的应了一句道:“梅花宴本就是大家聚在一起玩乐,没什么要注意的,随意便好。”
沈采蘅在边上倒是搭了一句:“对了,你可只能投一支梅花,多了要被人笑‘花心’的。”
徐轻舟听到这里不由得笑出声来,眼见着马上就要到了女学生们会面的地方,他便止步和她们道别:“那么等会儿我可要好好想想给你们两个谁投梅花了。”
他说了话之后便转身往另一边走去,淡淡的影子投在白色的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