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爷脸色一冷,凌腾道,“我实话实说,相信夏老爷不会介意吧。”
夏老爷没说话,凌腾便当他默许,继续道,“到如今这个份儿上,要说这日子还能继续下去,那就是自欺欺人了。夏兄是要走仕途的人,名声重逾性命。这不是我威胁夏老爷,而是事实,夏老爷先前也是做官的,自然明白,凡是做官的,哪个不在意名声。”
“表妹不想把事做绝,之前那些银钱的事,她不愿宣扬出去,彼此撕破脸,到底无甚意趣。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就是我们这些人,与夏兄同朝为官,当年一并春闱,也不想真要你死我活。”凌腾道,“和离吧。”
夏老爷是怎么着都不愿意和离的,叹道,“先前的情分还在,俗话话,劝和不劝离……”
“我知道夏家后悔了,一个妾,加上一个庶子,也比不及表妹的价值。”凌腾道,“只是,太迟了。”赵长卿已做好万全准备,即使今天夏家仍不答应和离,接下来赵长卿仍有的是手段,夏家总有一天会不得不应。
夏老爷微愠,“若是夏家觊觎赵氏私产,便不会搬出赵氏的宅子。”
凌腾道,“我知道。若夏家真觊觎表妹私产,恐怕不会做出得罪她的事来。你们只是以为,生米煮成熟饭,她只能捏着鼻子认命。你们没想到,她会直接和离。这步棋,走错了。既然错了,就得认输。”
夏老爷满心苦涩,“这是阿文的事,我不能代他做主。”
“原 本,上次朝中上本之前,我想同夏兄说一说此事。令太太不豫我与夏兄相见……后来,我想着,有事还是直接与您商量。何必呢,即使和离,也要‘一别两宽,各生 欢喜’才好。即使老死不相往来,也不必非要鱼死网破。夏兄是家中长男,顶门立户的男人,总是拘泥于家中琐事,如何还能在官场有所成就。想来,这些天,您也 累了。日子好坏,穷过富过都是过,关键是,过得太平日子,这才好。”凌腾认真道,“夏兄是当局者迷了,这个时候您不替他拿主意,真要坐视他名声俱损,仕途 全无吗?”
赵长卿的大局掌握,加上凌腾之三寸不烂之舌,当天便拿到了夏老爷代夏文写的和离书。
凌腾带着和离书去了西山别院,赵长卿细细看过,见上面的夏老爷的签名,有夏家父子各自的印鉴。赵长卿眼睛微湿,凌腾默不作声的递上块帕子,赵长卿将眼泪憋回去,笑叹,“没想到这样容易……”这样容易就和离了,许多手段没用上。
凌腾道,“夏文要走仕途,名声就是死穴。夏家除了夏文,都不难对付。”
赵长卿微身一福,“有劳表兄了。”她无娘家人在帝都,这事,还就是凌腾出面最合适。
凌腾欠身还礼,咬一咬牙,道,“长卿,你要愿意,我不介意有没有孩子。”
赵长卿别开眼,“我们早已经过去了。”
凌腾苦笑,“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也……”
“看得出来。”也感觉得出来。
“就当给我个补偿的机会。”
“其 实,想到以前的模样,我自己都厌恶,不怪你不喜欢。趋美厌丑,是人之本性,我自己也是一样。你英俊、有才学、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无一不令我羡慕。因为你身 上的才能,是我以前所没有的。我向往又羡慕,偏生又笨,不知怎样讨你喜欢。那时只以为,卑微顺从,总有一天,你能看到我的好。只是,人与人之间,不是这 样。一个人走路,谁不是抬头走路呢?人们能看到天上的云,看不到地上的泥。这些道理,还是很久以后我才明白的。当我明白这些道理时,就不再恨你了。”赵长 卿眼中流光一闪而过,“我一直以为,这一次,可以做得更好。结果,也没做好。只是,那时只能苦挨到死。这一次,总算有机会由我来结束。凌腾,你别再等我, 也别再想着以前的事了,那些事,早就过去了。”
凌腾多想去替赵长卿擦掉眼中的泪,只是,他竟一动不能动。良久,凌腾道,“是我对不住你,我辜负了你。”
“都过去了。”
这世上,谁没辜负过别人,谁没被辜负过。辜负与被辜负中,生命就这样一往无前汹涌而过,好在,这一世,唯有光阴未曾辜负。
所以,当命运又一次轮回时,她可以保持体面的得到这一纸和离书。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第259章 秦峥
和离之事办好,夏家再不与赵长卿有任何相干。
隐约听到李氏小产的消息,赵长卿已经不在意了。李氏能过得好,是李氏的造化。李氏过不好,是李氏的报应。这一切,均已与她不甚相干。
倒是永福来回禀小鸳的事,赵长卿道,“拿些银子从牙婆手里买下她来,送她到庄子去,待她伤好,送她回乡就是。”夏家惯会迁怒的。赵长卿向来不会亏待为她做事的人。
永福忙去办了。
小皇帝穆瑜真没想到赵长卿与夏家和离后还有后续,这都亏监察司尽职尽责,穆瑜与他娘说,“原来赵安人早买通了夏家丫头,这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了吧。”
宋太后笑,“只算是寻常手段。”
穆瑜道,“母亲,你说,赵安人会不会把那小丫环灭口?”
宋太后笑,“不会。”
“为什么?”
宋太后道,“人有手段不可怕,能在帝都活得光鲜的,人人都有自己的手段。包括朝中大臣,没本事的人,站不到昭德殿来。这个时候就得看人品性的好与坏了,若为着这点小事便将小丫环灭口,赵安人便有限的很了。”
穆瑜道,“那我让监察司再留意看看。司直郎也好倒霉,刚因妾做了光棍,他表妹又把他妾室的肚子弄没了。”
“随便听听就罢了,几位王爷眼瞅着要就藩,皇帝记着让钦天监卜个吉日。”
“我知道。我想着,临几位王兄走前,多与他们说说话才好。就是八王兄,他年岁也不大,还没娶媳妇,也要就藩么?”
宋太后笑,“既是先帝的旨意,不好违逆。”
穆瑜每天除了念书,还要陪他娘看奏章,忙碌的很,难得有夏家这样一波三折的戏码,穆瑜深觉比看得戏台上哼哼唧唧的戏文有意思多了。当然,这只是穆瑜见识尚浅时的感受,时久他便会发觉,还是戏台上的戏文更好看。
因为,现实实在过于残酷了。
穆瑜年纪比较小,与他的兄长们有些代沟,感情不算特别深厚,但也不是没有感情。对于兄长们要就藩的事,他还是有些舍不得,同时也是真心盼着兄长们能在封地好好的过日子。
钦 天监卜了吉日,穆瑜赏赐颇多,几位年轻的王爷也觉着皇帝弟弟很不错,临走前,大家抓紧时间叙旧拉感情。连带着宫里要随王爷儿子们就藩的嫔妃们也是面儿上悲 戚,心下欢喜,日日来凤仪宫给宋太后请安,陪宋太后说话,顺带着将自己几十年存下的宝贝拿出一二最珍贵的来献给宋太后,以讨得宋太后的喜欢,同时刷个好印 象。尽管大家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去儿子封地上过一把太妃的瘾了,可是,以后子子孙孙的,麻烦宋太后的时候恐怕不少,故此,能在宋太后这里有个好印象也是非常 重要的事。
宋太后自来是个大方人,各人封号都提了一级,连带着与宋太后有些旧怨的秦贵人也不例外,已由美人升至太嫔位。秦太嫔对宋太后之恭敬感激,种种谦卑讨好就不必提了。
故此,这样的惊天噩耗传来,穆瑜与宋太后都吓一跳,宋太后问内侍冯诚,“你再说一遍。”
冯诚道,“回陛下、太后娘娘,监察司林太后来禀咸阳王殁了。”
宋太后一掌落在手边几上,吩咐道,“梁嬷嬷,你带几个人去贤太妃与秦太嫔那里,看着她们些,什么消息都不要露,也不要让她们做傻事。”
小春嬷嬷来报,“娘娘,陛下上朝的时辰到了。”
宋太后拍拍儿子的手,道,“皇帝先去上朝,不要多想。”
意料之外的过逝让穆瑜有些伤感,“我想去瞧瞧七王兄。”
宋太后道,“我先让太医院过去,以前没听说咸阳王哪里不舒坦,这突然之间过逝,总得有个说法。待下了朝,把彭相叫过来,咱们先商量商量这事要怎么办。弄明白了这些事,你再过去致哀不迟。”
他父皇活着时,总让他们兄弟亲近些,其实,他知道,他母亲与咸阳王的生母不大合。他小时候,还在老梅太长公主的老梅庵住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他母亲过得很不容易。穆瑜点点头,便去上朝了。
宋太后吩咐冯诚,“叫林随进来。”
这样的消息,监察司知道的最早,昨晚时间太晚,已落宫匙,是再进不得宫的,故此,一大早上,林随就过来禀报了。
林随请了安,宋太后的情绪已经平复了,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随瞅一眼宋太后左右,宋太后秉退宫人,林随方低声道,“咸阳王就藩在即,秦家着人给咸阳王送了些东西。其中有一幅咸阳王素来喜欢的大书法家欧阳询的字帖,帖子上被人下了毒。”
宋太后忽然头疼,她几乎不必再想了。林随几乎一夜未眠,俊美的脸上带着些微微的疲倦,道,“那张字帖的来历,臣已查明,是致仕秦老尚书的珍藏。秦老尚书传给长子,礼部秦郎中,秦郎中将此帖送予咸阳王。”
自从昭文帝过身,宋太后的穿戴向来素净,不过,有一件算一件,也很衬得上她一国太后的身份。如发间这支垂珠步摇,最下面一颗宝珠有桂圆大小,在宋太后明净的脸畔微微晃,投下淡淡的光影。宋太后没再问秦家的事,转而问,“蜀中的事如何了?”
林随道,“清理得差不多了。”
宋太后道,“那么,不必再让蜀王回蜀中了。”
林随沉声领命。
西山寺。
秦峥望着慈眉善目的佛佗,久久不语。
方丈大师出来化缘,秦峥令亲随给了方丈二十两银子,秦十二头一遭见他家大叔这样大方,惊的瞪圆了眼睛。方丈念声佛号,问,“施主可有什么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