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让忽然问,“爹,按理母亲与苏夫人关系这般好,怎么苏神医跟你似有旧怨似的?”苏神医倒是对他很不错,但,对他爹就那个了。想到苏神医对他父子二人冰火两重天的态度,宋嘉让感叹,“苏神医还真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宋荣险把茶盅飞到宋嘉让脑袋上,怒道,“屁个恩怨分明!除了会看病,他懂个屁!”
宋嘉让道,“爹,要不我帮你跟苏神医说和说和。”
宋荣白眼,“我用得着跟他去说和,像我多爱理他似的!滚吧滚吧,跟你说话就来气。”
宋嘉让劝他爹,“爹,你得改一改脾气,要不然会没朋友的。”
宋荣茶盅真飞过去了,宋嘉让啥都不如他爹,但唯有一样,宋荣是不及儿子的,他不会武功。宋嘉让轻松的避开茶盅,一笑跑了。
宋荣给这不孝子气笑。
苏嘉让与苏白关系不错,在边城时,苏先生给福姐儿做先生,母子两个在宋家住好几年。宋嘉让将永安侯已将地皮买走的事同苏白说了,听说苏白要给父亲做道场,宋嘉让问了日子,当天还打发人送了一份祭礼。
苏白祭过父亲,顺道去那块地皮看了看,地方不小,只是如今只余大火后的一些野树花枝杂草瓦砾堆积,让这地方看起来有些荒颓。
荒颓的景致令人心生怅然,苏白感叹了一阵,做了两首小酸诗。小厮禄儿劝他,“时辰不早了,大爷还是早些回家,太太定等着大爷回去才能用晚饭。”
苏白转身要走,忽觉着哪里光芒一闪,他眯眼细看,指了指一处,“那儿是有什么东西呢。”
禄儿伸长脖子看半日,“没什么啊,大爷晒得久了,中了暑气吧。”
苏白轻斥,“那么亮都看不到,你跟个瞎子有什么差别。”拽起衣摆掖在腰间,举步踩着野草野花过去,苏白扒开一些破碎不全的砖头瓦砾,焦黑的地上一块大石,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禄儿道,“我说大爷看错了吧。”
苏白细瞧了那石头片刻,指一指这石头,“搬回去。”
禄儿觉着他家大爷大概是得了失心疯,刨半日没刨见宝贝,弄块老沉的石头回去做甚。不过,苏白吩咐了,禄儿也唯有听命行事。
苏白欢天喜地的回了家,命人将石头搬到他娘的屋里去,苏先生笑,“这是什么?”
苏白打发了下人下去,拽着他娘到石头前,道,“娘,这可不是寻常的石头。”苏白围着石头找了半日方到了一处头发丝细的裂纹上,那裂纹乍一看也没什么稀奇,苏白取他娘雕玉的刀挫一挫裂纹处,立刻显出一抹水绿。
苏先生问,“你去别院了?”
“不是咱家的地方么,我顺道去瞧了瞧,看到有……”话没说完,苏白敏锐的问,“娘,你怎么知道我是从别院抬回来的。”
“告 诉你也无妨,只是嘴给我把严些。”苏先生笑,“玉石不算什么珍贵的东西,大苏探花精于雕琢,并不是一朝练成的本事。他年轻时去过南越,南越这东西多的是, 人家洗脚盆都是玉的。大苏探花那会儿对雕玉什么的来了兴致,他便带了一些在身边练手使,路上雕啊雕的练出不错的雕工来。后来建了那别院,便留在别院了, 嗯,这块玉也不小,待明天我解开,也拿来练练手。”
苏白道,“还是跟澎叔说一声。”
“等永安侯府把当年的嫁妆交割清楚再跟他说,他存不住事。”
苏白道,“永安侯府肯定不知道这事。”
苏先生冷笑,“他们知道还能留到现在?”
苏白才想到一事,道,“娘,那天永安侯说,做道场时叫我去。你说,我去不去啊?”
苏先生道,“怎么不去?去吧,陪着阿澎一道去。交割嫁妆什么,你去帮阿澎看着些,他糊里糊涂的,账都不会算的人,别给人蒙骗了。”
苏白问,“娘,你去不去?”
“我懒得见那一窝子贱人。”
苏白自来很孝顺,安慰他娘,“娘,你有不想见的人,就不要去见。我去就成了。”
苏先生摸摸儿子的脸,微微一笑,眼角竟有微微湿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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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苏夫人过逝,永安侯府只在族中大祭时顺道祭一祭苏夫人,这般大作道场还是头一遭。永安侯带着家小都来了,亲近的族人也跟着来了,一些与永安侯交好的人家皆送了祭礼,总之是做足了排场。
苏家在帝都没啥人,来的就是苏澎苏白两个。苏澎脸臭的很,理都不理永安侯,道场结束直接道,“赶紧交割了嫁妆,我明天得义诊,还有许多事要忙。”
永安侯同苏澎也无话可说,道,“也好。”他也懒得看苏澎的臭脸。
苏澎带着苏白一道去了永安侯府,交割嫁妆并非小事,永安侯已请了宁安侯与宋侯爷做见证,另外还有帝都府尹是官方证人,交割清楚后,双方用过印,还要有帝都府尹的行印。
永安侯极是光明磊落,道,“当年内子过身,舅兄负气南下,内子的东西,我当时便已清点封存,另辟库房存放。上面封条虽有些黄旧发脆,还是完整的。”
苏澎虽极厌永安侯,素来就事论事,将手里的嫁妆单子递给苏白,“对着一一点清楚。”他干不来这事。
苏 白接了,先与永安侯对过嫁妆单,将封条揭了,一样样清点明白,点清一箱便重新上了贴上苏家的封条。永安侯在这上面颇是清明,连带着陪嫁的现银、田亩地契, 皆分毫未动。唯一一样送给大纪夫人的地皮也买回来了,清点过后,两家各用了印,宋侯爷、宁安侯还有帝都府尹皆用过印,这事便算清楚了。
苏澎脾气臭,永安侯也不乐意搭理他,与苏白道,“阿澎不擅外务,这些嫁妆还得你看着拉回去收放起来方妥当。今天就不留你吃饭了,待哪日闲了,只管过来与我一并品茶。咱们不是外处,多亲近才好。”
苏白客气的应了,就要告辞。
有个坏臭气的苏澎比衬着,苏白简直就是温文尔雅的典范,宁安侯拍拍他的肩,“长辈的事都过去了,是是非非,你自有判断。苏神医伤心妹妹早亡,慎兮一样伤心发妻亡故,苏神医还有个可迁怒的人,慎兮连这样的人都没有。”永安侯,字慎兮。
苏白还要在朝中混的人,对着三位侯爷实在有些压力,他轻声道,“我娘说,伤心是因为放不开,待放开了,就不会伤心了。”
宁安侯感叹,“你娘说的很有道理。”
苏白一揖,“侯爷,那我先告辞了。”
宁安侯笑,“去吧。”
苏 白跟着苏澎要走,就听外头一阵兵荒马乱脚步声响,接着进来一位前呼后拥、满头珠翠的老妇人。那老妇人面貌难以形容,倒不是生得丑或怪,实在是脸上抹的太多 脂粉,一时叫人看不出形容相貌,倒是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老妇人那比精闪闪的眼睛掠过院中的红漆箱笼上,陡然平地一声嚎啕,接着一屁股坐在进 出的门口,挡住苏白等人的去路,怒吼吼道,“谁敢扣走我家的东西,除非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苏白大吃一惊,心道,莫非这就是永安侯的亲娘?转头看向永安侯,天哪,永安侯上辈子这是造了什么孽,竟修来这样的生母!
永安侯皱眉,吩咐左右,“还不搀老太太起来,扶老太太回府!”
李老太太绝非等闲之辈啊,稳居帝都泼妇界魁首多年,她自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的主。她刷刷两把就把上前搀她的丫环挠了走,尖声道,“这都是我们李家的东西!当初老夫人把多少侯府的产业都算给了苏家做陪嫁!敢这样抬东西!我立刻死在这儿!”
苏澎眼里已经往外喷火,他大怒,“滚你娘的老婊|子,你再说一句试试!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说苏家!”
苏澎绝对是行动派了,他是口手并用,一面言语大骂,一面直扑过去,压住李老太太便是正反两记耳光,直抽得李老太太尖声惨叫。宁安侯是武将出身,忙过去将苏澎拉开来。李老太太也不好惹,她一个懒驴打滚自地上蹿起来,对着苏澎就是一对顿挠,还大叫,“杀人啦杀人啦!”
苏白武功寻常,也是自小练剑煅炼身体来着,何况正当年轻,力气是有的。他一见苏澎要吃亏,跳过去抱住李老太太的腰往个一扯再一推,直接将人推到永安侯跟前。
宁安侯放开苏澎,苏白见苏澎脸上给李老太太挠出血来,怒道,“你是哪家哪户的老太太,焉敢妨碍苏李两家事务!”
这会儿已不是讲理的时候,亲娘被抽耳光,永安侯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宋荣道,“送老太太回府!”除了丢脸、添乱,这老婆子还有别的用处吗?
李老太太高声道,“我不走!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死都不走!”
苏澎脸若寒冰,他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血痕,高声道,“你要说法!好!我就给你!”说着,上前一步。宁安侯以为他又要打架,忙拉住他,“阿澎,有话好好说!”
苏澎指着永安侯,怒道,“李慎兮!你今天只知道给阿未做道场!你怎么不给你未能出世的嫡长子做个道场啊!”
苏澎忽爆猛料,这话一出口,大家都傻了。
永安侯并不是笨人,高大的身量微微一晃,苏澎倒没让永安侯猜测下文,他怒发冲冠,“你以为当年阿未为什么要去别院休养!因为她有了身孕,这个老婊|子日日来府里寻她的不痛快,她是去别院安胎!你们李家一把火,烧死的不只是我的妹妹,你也烧死了自己的嫡长子!”
“起 火的那天,我给她把过脉,是个儿子!若活着,就是你的嫡长子!”苏澎怒到极至,反是大笑,那笑声悲怆至极,真是闻着伤心,见着落泪。苏澎一阵大笑,眼泪顺 着通红的眼睛滚下,他状若癫狂,高声质问,“李慎兮!你难道不担心你的儿子将来在地下问你,他为什么没能出世就被烧死了吗!”
“苍天哪!你若有灵,报应在何处!如何让这等小人安享侯府尊荣!”
不说别人,苏白已伤感的了不得,他觉着似是有一股抑制不住的心酸让他眼睛火辣辣的疼,他不由得泪流满面,还得扶着苏澎,哽咽劝道,“澎叔,我们回家吧。”
苏澎撕心裂肺的痛哭。
永安侯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到苏澎面前,轻声道,“我知道了。阿澎……”话还未完,永安侯陡然喷出一口血来。
宁安侯忙扶住他,李老太太也回了神,尖叫,“胡说!胡说八道!哪里来的孩子!根本没孩子!”反正她是绝不相信的!
永安侯都忍无可忍,对李老太太道,“您老人家闭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