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说什么?说退亲?”赵长卿吩咐永福备车,夏文道,“我陪你们一道过去。”
赵 长卿点点头,对梨果道,“你并无亏心之事,打起精神来!别忘了,郑大人是知道你家的事的。那御史所为,定不是郑大人首肯,你见到王翰林,记得跟王翰林说。 把事情说明白了,再说亲事。不要说退亲,你要跟王翰林说,如果王姑娘仍然愿意这桩亲事,你一辈子对她好,一辈子不辜负她。如果王姑娘不愿意,让王家来退 亲。你很情愿这桩亲事,当初是真心诚意的求娶,你不能有一点难处就先放弃自己的媳妇,她是以后陪你过一辈子的人!”
赵长卿果断非常,目标清晰,“先去王翰林家,再去郑家。”先保住梨果的媳妇,再保住梨果的官位。
赵长卿坐车,夏文梨果骑马。
王翰林一家正在唉声叹气,闺女这亲事上头一直不顺,好容易遇到梨果这瞅着样样齐全的小伙子,家里却有个杀人狂魔的姐姐。王太太一想到小梨花手刃父叔祖三人,便不寒而栗。
王太太想着,是不是这菩萨没拜对,都说西山寺的香火最灵,当初她在佛前许了愿,为女儿求一如意郎君,见着梨果这远道来的和尚,王太太是真心愿意,却不想赵家竟有这等亲眷,这要如何做得亲哪……真是的,白花了大笔银子去还愿。
王翰林还是比较中肯的,道,“说到底,又不是梨果干的,这王八蛋的狗御史,是故意抹黑梨果。”
王太太道,“到底是他家里有这样的事,不然御史也不会拿这个说嘴。”
王翰林道,“谁家还没些沟沟坎坎,上回梨子来的时候,你不还夸他出息么?兄弟两个都上进能干。”
王太太道,“总得叫他家来问个清楚,不能糊里糊涂的就把闺女嫁过去吧。”
“这是自然。”
王家老夫老妻正在商量,梨果就上门了,正中他们心思。
夏 文由王公子接待,梨果与王翰林去了书房,赵长卿同王太太在内院说话,王姑娘在一畔,吩咐丫环上茶果。赵长卿接了茶,慢慢的呷一口,真诚恳切道,“近些日 子,流言不断,我猜着会有事发生,不想竟有人寻衅到梨果头上,还牵出旧事。我想着,亲家太太心里定也着急,就带着梨果过来了。是好是歹,是对是错,谁是谁 非,于情于理都该跟您与王妹妹说个分明才是。”
王太太到底有些年纪,并未责难,反是顺着赵长卿的意思道,“可不是,我听了这事,都不知要怎么着才好。外头说什么的都有,亲戚朋友的都来打听,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呢?”
赵 长卿见王姑娘神色尚好,温声道,“这事,除了梨子梨果兄弟,也就我最清楚了。梨子不在帝都,我就与伯母妹妹说一说吧。梨子梨果还有个姐姐,叫梨花,比我年 长三岁,因是同族,比邻而居,我们小时候就认得。梨果的父亲叫赵大,算起来是我父亲的族兄。我自小就是听着赵大家打架长大的,每天都打。赵大也在卫所当 差,每月得了俸钱就去赌,赌赢了便去花天酒地,赌输了就回家打老婆,没钱了也打老婆,吃喝嫖赌,什么都干,就是不干正事。梨果他们妹弟,小时候日子就非常 艰难,后来梨花渐渐长大,出去揽些手工活做,给人家编篮子编筐子,他们的母亲给人浆洗衣裳,这样挣钱过日子,好在能填饱肚子,也是万幸。再大一些,我们凑 了些银子,梨花带着梨子和母亲在街头摆摊子卖早点。我们一道配出一味调料秘方,这道秘方,用来蒸包子做卤味,味道非常鲜美,所以,早点摊子的生意很不错。 摆摊子存了些钱之后,就租了铺面,后来开了一家包子铺,一家点心铺。因为有秘方在,铺子生意十分红火。”
“所有的事就从这味秘方 而来。在边城,有一家百年的老字号包子铺,同行是冤家,因为梨花生意做得好,那家铺子的少东家一直想得到这味秘方。秘方是立身之本,怎能轻与他人?这位少 东家得不到秘方,便私下出了五百两银子,从赵大手里买了梨花作妾,想由此得到秘方。不过,赵氏家族在边城不算一等一的家族,族中也有人口上千,从无买卖子 女之事,简直玷污祖宗。族长知道后大怒,梨花他们凑了五百两银子还给那位少东家,卖身一事就此作罢。因此事太过荒唐,赵大被族规惩处,打断了双腿,只得在 家里养着。梨花虽花了五百两银子,到底事情得以平息,只当是买个平安罢了。伯母是见过梨子梨果的,他姐姐更加出色,经此事后,梨花更加用心生意,铺子的生 意更加红火。偏生不巧,我家出了事,我父亲的官职被贬,那位少东家便又将主意打到秘方上来。这次他有了上回的教训,不敢再行买卖之事,而是买通了梨花的祖 父叔父,他们趁家里没人时将赵大从家里接到赌场,再设下赌局,赵大一夜输掉上万银子,还签了婚书,将梨花嫁给那位少东家做妾。”
“若 是买卖之事,尚可回转,这次他签的是婚书,赵大再混帐,也是梨花的父亲,婚书已签,这事就是板上钉钉。何况,那万两赌债,拿什么去还?”赵长卿眼中泪光闪 过,“梨花很小就开始挣钱养家,从给人编篮子做手工开始,到打理起偌大铺面,整整十年的辛苦,就给赵大全都毁了。他们祖父、叔父受雇于人,只等梨花嫁过去 便可得到大笔好处。而那位少东家,更是等着人财两得。不要说梨花,换了谁,谁都不能甘心。梨花已经走投无路,她出嫁前命人买了酒水,在酒水里下了蒙汗药, 将父叔祖三人都杀了。”
“没有经历过的人,会说,她怎么不嫁过去做妾。可嫁过去,难道就是活路?也会有人说,就算没活路,也不该 做出手刃父祖之事?梨花怕死么?她若怕死,不会去杀人。可是,她死了,梨子梨果怎么办?有这样里应外合、吃里爬外的父亲、祖父、叔父,既能卖了梨花给死对 头,将来会不会卖了梨子梨果?”赵长卿忍不住流下泪来,道,“这事,先前没跟伯母说,是因为不知如何开口。不知情的人,会将她当成丧心病狂的人,只是,换 了谁在她的处境,能比她做得更好呢?梨子梨果兄弟,不是被他们父亲养大,是由他们姐姐养大。别人如何说梨花,那是别人的事。可梨花对于他们兄弟,如母如 姐,梨花被族谱除名后,他们每年都会祭拜梨花。不要说他们兄弟,就是我,句良心话,我也不觉着梨花有错。这事,不怪她,要怪只能怪命运如此。”
赵长卿想到小梨花便不禁伤感,王氏母亲也听得红了眼圈儿,叹息着说不出话。王姑娘劝赵长卿道,“姐姐莫伤感,两位赵公子都是有出息的人,想来梨花姐若知道也是欣慰的。先时不知这些内情,只听得风言风语,父母难免着急,如今知道缘故,我家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家。”
赵 长卿拭泪叹道,“你能明白,就是梨果的福气了。那傻小子,被御史参了倒不急,只是担心亲事,生怕伯母妹妹难做,退亲的话都说出来了,只怕耽误了妹妹。要我 说,先时再艰难的日子我也经历过,他也不是蜜罐子里长大的,人这一辈子,谁能一条坦途的过呢?还不是遇山爬山,遇水涉水。何况梨花的事,左都御史郑大人是 一清二楚的。那年赵家出此事,郑大人正在边城做巡道御史,郑大人知此内情时,都感叹法虽难恕,情且可悯。依郑大人的为人,这奏章定是背着郑大人上的,要攻 诘的也不是梨果,他一个小小翰林,谁会费这样的力气去害他呢?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王太太问,“那是为什么?”
赵长卿望向王太太,“那味我们配出来的秘料配方,后来又经改良,就是现在的调味粉。”
王太太微惊,“原来调味粉是你们的生意?”
赵长卿含糊道,“可以这样说吧。”
王姑娘问,“姐姐,我听说凡被御史参过的人,都要上折自辩的。赵公子是不是也要上折自辩?”
赵长卿点头,“自然也要的。我们正想着,一会儿便去郑大人府上。”
王姑娘忙道,“我家这里没什么要紧的,无非就是听几句闲话,并不会放在心上,别耽搁了姐姐的正事。”
王太太亦道,“是啊,也别叫你爹在书房啰嗦了,我去喊他出来。”说着就起身奔书房去了,王姑娘有些歉意,同赵长卿道,“我娘是太着急了。”
赵长卿拍拍她的手,“梨果算是少年得志,原想风风光光娶你过门,不想出了这事。”
王姑娘有些羞涩,“先前我定过亲的事也没好直接同姐姐说,姐姐也没嫌我。只要他为人正派,日子慢慢过就是,风不风光是给别人看的。”
赵长卿总算放下心来。
王太太直接把丈夫自书房叫了出来,让他有话明天再说。王翰林得知他们要去郑御史家,也不再耽搁,忙叫他们去了。王姑娘命丫环着紧的包了两包果子给赵长卿,“这个时候,姐姐怕还没吃饭,路上垫补垫补。”
到郑家的时侯,天已经黑了。
郑大人平日里杜绝走关系开后门,故此,郑家大门关的颇早。待叫开了门,因赵长卿时常来往的,门房便请他们进去了。郑大人一见梨果就知道是来做什么的,想了想,让夏文梨果去了书房。赵长卿去了郑妙颖那里,赵长卿满是歉意,“事情急的很,就厚着脸皮过来了。”
郑妙颖请赵长卿坐了,倒茶给她吃,“你不来我还想去找你呢。你们是得罪谁了,这不是成心要找你茬么。”
赵长卿接了茶握在掌中,道,“这一时间哪里猜得出来是谁在算计?只是能把边城的事摸得这样透,不是熟悉我的人,就是特意去查过。只是我在帝都也排不上名号,谁会特意去调查我呢?”
郑妙颖道,“小梨花这事也奇,我还与小梨花认识呢,我问过爹爹了,那封御史的奏章未经御史台,直接呈上去的。”
赵长卿不大了解这些流程,想了想方道,“听说陛下已经几个月没上过朝了,不经御史台,那奏章如何呈得上?难道直接递到内阁?”
“就是这样。”郑妙颖道,“不知是内阁哪位大人接的这道奏章。”
内阁对于赵长卿非常遥远,赵长卿没什么头绪,道,“只得慢慢看了。”
赵 长卿喝口茶,“以前觉着朝中大臣个个读圣贤书出来的,定是如郑大人这般,是了不起的人物。如今看来,大臣与大臣也不一样,看这两次上奏章的人,竟比内宅女 人强不到哪儿去。上辈子怕是斗鸡投的胎,掐来掐去的。我做大夫去花楼瞧病也能叫他们寻出不是来,借梨花的事攻诘梨果,再借攻诘梨果说三道四,有这功夫,干 些正经事不好?多少贪官污吏也不见他们去管一管?”
郑妙颖道,“这就是朝廷了。”
夏文梨果同郑大人在书房说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赵长卿与郑妙颖告辞,郑妙颖道,“放宽心。过几日我生辰,我下帖子请你。”
与郑妙颖认识十几年,彼此已无需客气,赵长卿笑,“你不下帖子我也要来的。”
梨果就直接回自己家了,赵长卿将王姑娘的话转告给了梨果,梨果心下微暖,神色也缓和许多,道,“姐姐早些回去歇着,别担心,我没事。”
赵长卿将果子递给他,“慢慢留着吃吧。”
梨果看赵长卿与夏文走了,这才调拨马头,骑马回家。
夏家也在担心梨果这事,毕竟大家走得近,不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情分总是有的。
永福早命厨下备了饭,待两人回来,梳洗后便令厨下呈上饭菜,赵长卿道,“你去跟老爷太太说一声,我们吃过饭就过去。”
永福道,“奴婢已命小红过去了,大爷奶奶安心用饭吧。”
两人都饿了,赵长卿给夏文递了碗汤,忍不住问,“郑大人怎么说?”
夏文道,“郑大人最清楚梨花的事,答应替梨果分说一二。”
赵长卿稍稍放下心来,夏文道,“王家没变卦吧?”
赵长卿笑,“没看错王姑娘,有情有义。”
待用过饭漱了口,两人又去芭蕉院说了此事,夏太太夏老爷放下心来,夏太太道,“是不是哪路风水不对,我听说西山寺香火最灵,长卿,咱们明儿去庙里拜拜如何?”
赵长卿笑,“这也好。”
夏 老太太听说要去烧香的事,那是双手双脚都赞同,她年岁大了,乍听得梨花之事,直唬得魂飞魄散。夏姑妈亦乍手乍脚的同老娘比划道,“天哪,就是那个叫梨子 的,特会说话的小伙子,嘴甜的很。还有他弟弟,叫梨果的,高高的个子,圆圆的脸,也是翰林来着。真想不到,竟有那样的姐姐!我的天哪!这是什么人家哪!就 是侄媳妇的同族姐妹,当时十七八的小姑娘,说杀就杀,一口气把父亲、祖父、叔父全都宰了。母亲,你听听,这是正常人做的事么?听说那个叫梨花的杀人魔,还 跟侄媳妇合伙做过生意。后来梨花把父叔祖三人都宰了,就换成她弟梨子给侄媳妇打理生意。你说,这生意如何能不好呢?就冲着杀人魔的名声,谁敢跟他家抢生 意?我的天哪!听说当时不只是把人宰了,还大卸八块!那血都哗哗的流到街上去了!染红了半条街!一条街的闹鬼,到晚上就有三个尸身不全的鬼在街上晃悠,请 高僧不知请了多少遭,才把鬼降伏了,后来,他们那条街上才恢复了清净。”
夏姑妈说的有鼻子有眼,好似她真见过真经过似的。她还撸起袖子给她娘看,“娘,你看,我这说着说着,汗毛都竖起来了。”
夏老太太年纪大,胆子越发小,最信这些神啊鬼啊的事,心里已是害怕,斥道,“那就不要说。”
奈何夏姑妈还说的挺起劲,她天生就是个爱说人闲话的,不叫她说能憋死,偏生除了她娘,没人爱听她叨叨。于是,夏姑妈就守着老娘讲了大半宿的鬼故事,以至于夏老太太当晚恶梦连连,第二日去西山寺都无甚精神。
赵长卿倒是挺喜欢去西山寺,这寺里风景优美,尤其大殿外有一棵年岁久远的菩提树,枝桠繁茂,冠盖亭亭。在这树下,赵长卿总觉着心台明净,安然温暖。
夏老太太别事小气,在香火银子上素来大方的,她捐了十两香火钱,与方丈大夫倾诉烦恼,“近些天,家里总有不顺之事,不知是何缘故?”又同大师道,“大师帮我孙媳妇看看,是不是冲撞了什么东西。”
方丈大师收人钱财为人消灾,道,“不知是哪位少奶奶?”
夏老太太一瞅,赵长卿并没跟着进来,夏太太忙道,“媳妇在院里呢。”
方丈大师往外一望,道,“可是菩提树下那位少奶奶?”
夏老太太吩咐丫环,“去请大奶奶进来。”心里抱怨赵长卿没眼力,这香难道是给别人烧的,都是为了她。也不知怎地,怎么就这浑身的晦气?自己不争气,族人是杀人狂魔,老夏家也不知是倒了哪辈子霉,娶了这么个丧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