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会有这种事?”
“都射了好几只下来。”
赵长卿大开眼界,与苏先生请教,“先生,以往春闱也是如此么?”
苏先生反问,“你说呢?”
赵长卿本就是个聪敏之人,思索片刻,道,“只是不知往年是否也如今年这般查出诸多作弊的举子来。”
苏先生笑,“是不是觉着这科举也不过如此?”
赵长卿道,“这个早秋举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就是阿宁考秀才,爹爹也带着他拜访过知府大人。秋闱时有门路的谁不去走门路,只是不知这么多做弊的。”
苏先生道,“那是他们没遇到监察司。”
赵长卿沉吟道,“自去年九月,监察司抓了那些举人们进去,到春闱前也没放一个出来。外头的话就不大中听了。如今春闱,监察司这般铁面,摆明了是要打文官的脸。”
苏先生笑,“那些被搜检出来的只是举子,还说不上是官。”
赵 长卿道,“连这种半夜飞信鸽的法子都能使出来,不定还有什么不可思议、千奇百怪的事儿出来呢。我就不信,考场的监考官个个就铁面无私,这若是有什么把柄落 在监察司手里,监察司难道会跟他们循私?”赵长卿长长一叹,“我算是看明白了,这朝中的事与家里的事也没什么差别,说不得陛下就是要监察司与文官别个苗头 才好呢。”
“这话有些意思,只是不该这样说。”苏先生纠正赵长卿,道,“皇帝给监察司独立于六部九卿的地位与权利,监察司心中只要有陛下,方对得起陛下的信任与爱重。科举本是朝廷抡才大典,能者上,庸者下,若是沦为个别人营私舞弊、培植党羽的工具,将陛下置于何地呢?”
苏先生一笑,“以后要这样说话,方是光明正大、大义凛然、堂堂正气之道理。”
赵长卿简直心服口服,认真道,“先生,以前我就特佩服你,如今我更佩服你。”
苏先生淡然道,“我也不过是比你多活了几十年,就算我不点拨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也能明白。”
“那 可不一定,先生告诉我,我能明白。不然就如同一层窗户纸,捅不破就永远觉着模模糊糊的。”赵长卿能明白,倒不是她天生聪颖啥的,主要是她做过生意,如今主 持中馈,这些年,她也明白了一些世理人心。天下的道理,其实都大同小异。未曾接触过政治时,只觉着高山仰止,真正加以剖析时才明白,原来朝中权利斗争与寻 常的两个泼妇骂街也没什么差别。唯一不同的就是,能在朝中出头的都是聪明无比的家伙,他们的争斗自然要复杂百倍千倍。
赵长卿在苏先生的指导下对政治有了一些了解,她此时深深的认为,人有的时候真的是要一些运气的。如同这次所有没有后台的举人们,因监察司与文官系统的对立,他们便有了空前绝后的运气:因为他们面临的将是一场相对公平的春闱。
春二月,院中的花木开始染绿抽芽。天气转暖,屋内的水仙花开到春日便尽数凋零了去,外头的迎春花灿烂的如同这场轰轰烈烈的春闱一般。
在贡院考了九天,文章如何暂且不知,倒是人人皆考出了一身馊臭气。夏文等人被接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沐浴,第二件事便是吃饭,吃饱喝足蒙头便睡,夏文睡的最少,也一觉睡满了十二个时辰,如赵长宁,直睡到了第三天早晨方罢。
赵长卿笑,“亏得咱家不缺大夫,这世上也没一种磕睡病,觉着如何?”
赵长宁道,“饿啊,永寿还不叫我吃饱。”
“睡了这么长工夫,是不能吃得太饱,先喝一些米粥让肠胃适应一下,吃两日清淡的才好进荤腥。”赵长卿问他,“题目难不难?”
赵长宁好歹也是考过举人的,道,“不太难,反正我全写上了。”
赵长卿笑,“那就好。”
赵长宁双手合什,“菩萨保佑叫我一次过,我可是死都不想考第二遭了。”
赵长卿:……
还是问她弟弟,“怎么了,这九天考得这样痛苦?”她家出身寻常,赵长宁也素不是娇惯的性子,不至于连这点苦都吃不得。
赵 长宁年纪小,头一遭春闱,就是不过也没啥,再加上他率直的性子,心里素质很不错。赵长宁连连叹气,悄悄同他姐道,“考试倒没啥?无非就是做文章。就是在考 格里闷九天,我也闷的住。就是进场检查……真不是人过的。”他姐只知道进了贡院还要脱了衣裳查一回,天哪,赵长宁可是长了见识,往手臂胸膛上写字算寻常 的,还有在大腿上写的,再者,更有人将小抄藏在忒不雅的地方被人查出来的,赵长宁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那些苦逼的搜检过程。当然,他没有被那样搜检过。如果 真的要那样搜捡,相信大多数举人宁可一头撞死在孔圣人的灵牌面前,实在太有辱斯文了。脱光检查已是底限,赵长宁庆幸自己生得不错,且自幼习武,身量也算英 武,就算与一群举人们赤|裸相见,他也很能见得人。只是不知监察司那些家伙的眼睛是怎么练出来的,他们这一脱,但凡有问题的都能揪出来。
赵长宁年纪大了,不似小时候什么都与姐姐说,他语焉不祥道,“我们这一届,说的上是搜检最严的春闱了。”
赵长卿道,“搜检严一些,对你们才公平。”
赵长宁也知此道理,不过,他还是十分的站不住脚,道,“我听说西山寺的菩萨最灵了,赶明儿我得去拜拜,求菩萨保佑我一科得中。”赵长宁便跑出去约人一道拜菩萨去了。
赵长宁原是想找梨果一道去的,梨果去年就把帝都的菩萨们拜了遍,跟菩萨关系比较熟,熟人见面好说话么。梨果这几日正要等他哥,没啥心思去拜菩萨,赵长宁道,“梨子哥那么大人了,难道还能丢了不成?”
梨果笃定,“这一二日必到的。”
赵长宁同梨果自幼一道长大,道,“去年走的时候,梨子哥不是说考前来么?他定是生意忙,方延了几日,你别担心。”
梨果慢吞吞道,“不见得是生意忙,他是故意来晚的。”
赵长宁不明白,“这是怎么说的?”
梨子对他哥的小心眼儿一清二楚,长叹,“他肯定觉着在春闱前不来,我更有压力,便能考得更好。”
赵长宁无语,问,“还有这个关系?”
梨果随手拿了本书慢慢的翻开一页,对他哥古怪的小心眼儿亦是无奈,“我哥觉着有。”
梨果这孩子,自来是个慢的,心下却明净的很,对他哥的了解简直到了骨头里。第二日,梨子便一身锦绣,满面春风的掐着日子来了。
先是将各家的家信都分了,与诸人寒暄了一遭,便去了屋里休息。梨子的屋子早便收拾好的,就在梨果隔壁。梨子没去自己屋,他去了他弟的屋子,气派万千的往他弟临窗书桌前的老榆木太师椅中一坐,笑眯眯的问他弟,“文章做得如何?”
梨果一幅老实巴交的模样,叹道,“哥你去年明明说我考前就来的,我考前就惦记着你,你总不来,我还担心你是不是路上出了事,到了贡院也是想着你的事,也不知做了些什么文章。”
梨子一听这话,险没晕过去,拍着大腿直叫唤,“你个笨蛋!我一个大活人,能出什么事!你惦记我做甚!总想这些没用的,怎么能考好!”
梨果斜着眼睛看他哥,道,“那你不早些来。”
梨子是想给他弟施加一点压力,让他弟考得更好,可万万没想分他弟的心哪。梨子摧心催肝,气道,“我要知道你这没出息劲儿,飞也得飞来!”
“大前年有个举人,就是没考好,家里絮叨个没完,那举人直接跑到西山,找了棵歪脖儿老槐树上了吊,你是不是也想逼我上吊啊。”梨果抱怨,“我都想你小半年了,一来就没两句好话。”
梨 子此方想起读书人心里娇嫩,经不得催折,不想他弟也在此列。看他弟放了狠话,梨子当真是半句重话也不敢说了,连忙道,“呸呸呸!这晦气的!考不中咋了!咱 家现在也是家财万贯,你现在已经是举人老爷,怕个啥!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不顾浑身疲倦,忙对他弟嘘寒问暖起来,生怕他弟想不开去找老歪脖儿树。
梨果还拿捏起来,道,“那我要考不上进士,哥你不会嫌弃我吧?”
梨子信誓旦旦,“看你这说的,我有个举人老爷做弟弟,哪儿能嫌弃?我跟别人说起来,脸上有光!”
“真的?”梨果满是怀疑的样子。
梨子拍胸脯做保,“一千个真!一万个真!”
梨果又道,“这两天总觉着怪闷的,等哥你歇好了,咱们好好儿逛逛帝都城。”去年他哥来除了忙生意,就是忙拜佛,正经没去过帝都城里的好地方。梨果住了大半年,知道了些有好景致的名胜之地,想着带他哥去转转。
梨子脱口道,“我哪儿有空——”对上他弟惆怅的小眼神儿,梨子忙改口道,“有空有空,我本就没什么事,你觉着哪儿好,咱们好生逛逛。”
梨果还满是不解的跟他哥倾诉心事,“哥,你说怪不怪。你没来的时候,我干什么都懒懒的,没啥精神。你一来,我就有些精神了。”
梨子情不自禁的抱住他弟,一颗老心软成一汪春水,道,“我家果子想哥了吧。”
“想。”梨果点点头,问,“哥,你想我不?”
梨子罕见的表白了一下自己的感情,斩钉截铁,“想!”
☆、第204章
往年三月初三必张金榜,今岁到了日子,举子们一大早就在贡院外的茶楼上等着呢,结果,一直等到晌午,依旧没啥动静。举子们等得焦心焦肺,才传来消息,张榜日期推迟到半月后。
这消息一传来,如同一锅烧开的滚水上泼了一碗热油,满城举子们的炸了。各种猜测、各种脑补、各种传言、各种小道消息……整个帝都城学术界乱成一锅八宝粥。
夏文几人也有些站不住脚,成日里商量来商量去,梨子紧张他弟的春闱成绩,虽然梨子觉着他弟可能发挥失常,但万一走个大运,没准儿能撞上。梨子去找赵长卿商量,“卿妹妹,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了?”
赵长卿道,“肯定是阅卷时有舞弊的情况,如今怕是要重新阅卷了。”
梨子惊道,“你怎么知道的?”他卿妹妹就是路子广啊。
赵 长卿奇怪道,“这有什么难猜的。按往年,这时候肯定阅完卷排出名次来了。今年三榜未出,肯定是榜单出了问题。榜单能有什么问题,无非是阅卷过程中有人循 私。虽不知这些人在阅卷时如何循私,但榜单未出,估计就是这些事了。”她真不明白这些人成天聚在一起商量个什么劲,安安静静的等榜单张贴出来就行了。别的 事,与这些举子们有何相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