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蔚初不太自然的别过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再摸我的头了。”
穆惟故意摆出了长辈的姿态笑他,“我可是你师叔。”
话是这么说,可穆惟也没有半点师叔的架子,迈着步子优哉游哉地跟在沈蔚初身后。两个人就这样走着,一直到上楼的时候,沈蔚初憋了半天才问了出来,“是师父让你来的?”
离家这几年虽然不至于跟家里人断了联系,但是平时来找他最多的都是平辈师兄弟,小师叔偶尔也来看看,但是次数比较少。前两个月才来找过他,今天又来,沈蔚初估计师父是松口了。
“下个月师父过五十,园子里商量着要大办,怎么能少得了你?”穆惟看了一眼沈蔚初又补上一句,“师父最疼爱的弟子,不到场也不像话。”
沈蔚初表情一下子就耷拉下来了,“他老人家不生气了?”
“能不气吗?”穆惟说到这里也有点无奈,由衷地感叹一句,“你们这气性也太大了。”
气性大大概也是传下来的。
说是师父,其实差不多等于沈蔚初的亲人了,沈蔚初六岁的时候就跟着师父了。沈蔚初出生于京剧世家,从他父母那辈往上走都是京剧演员,他的父母是国内有名的京剧演员,只是在他六岁的时候,两人在去参加演出的路上出了车祸双双离世了。
所以从六岁往后开始,沈蔚初都是跟着自己父母的好友相声界的大佬董老师。
那时候的董老师名气还不大,经营着祖上传下来的相声园子。这几年相声的市场忽然大起来了,园子的名气也跟着大起来了,师兄弟们也都开始忙了,来看沈蔚初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哪里还顾得上他这个混世魔王。
当时年纪还小的沈蔚初是在作为班主的师父和师兄们的宠爱中长大的,师父可怜他从小无依无靠所以格外的疼他,师兄们看他可爱,年纪又小,什么都让着他。一不小心沈蔚初就长成了个混世魔王,园子里的师兄弟们哪个没被他欺负过。十足的团霸子。
本来师父想让他继续去学京剧,结果沈蔚初跟着师兄们学基本功学的特别溜,小小年纪学的有模有样的。后来师父特别慎重的跟他聊了一次后,才正式收他入门。
十六岁的时候沈蔚初便开始上台表演,师父也特别愿意捧他,人前人后都带着,上台也可劲的介绍他。
没想到这一捧,倒把人捧出毛病来了。
十八岁的时候,出国留学的小师叔穆惟回来了。沈蔚初立马就被这位气质非凡的小师叔给吸引了,吵着闹着要跟小师叔搭档。
师父再宠他,也知道不能让他把穆惟给祸害了。
沈蔚初就开闹腾,天天闹,大有不把小师叔弄到手誓不罢休,他真的是被宠坏了,从小就是半点委屈都没受过,要什么师父就给什么,师兄们也从来都不跟他争。没想到在这里栽跟头了。
师父说园子里有园子里的规矩,这事绝对不能由着他,最关键的是,穆惟自己选了子照。
子照当时作为师父手下最得意的弟子,自然是有资格跟穆惟搭档的。
当时闹情绪的沈蔚初上台的时候成心不好好说,被台下的观众喝倒彩了,下台后师父发了很大的火,台上出错是每个演员都避免不了的事,但是他这种消极态度就是犯忌讳了。
完全没有认识到自己错误的沈蔚初还强词夺理,说让自己跟小师父一起搭档不就好了,他保证下次好好说。
师徒两个当场就吵起来了,师父骂沈蔚初不成器,说他:“你这性子,怕是一辈子都收敛不了。这样的话一辈子也说不好相声,还不如早点改行。”
沈蔚初不服气,抓起桌上的醒木拍了下去,师父盘二十多年的串就这样砸在他手里了。
师父当时就青着脸让他滚。
那可是师父的搭档方老师和他一起学艺的时候送他的,不值钱,但是跟了他很多年,意义非凡。
沈蔚初也是脑子一热就真的这么滚了,十八岁的他口袋里都没几个钱,找了个小旅馆住了几天,钱花光了饭也没得吃,直到穆惟找到他。
穆惟当时也没想到,自己回来会惹上这个混世魔王。找到沈蔚初的时候,他很直接的告诉他自己不可能跟他搭档的,他的情况比较特殊,而且他在出国前就是跟子照搭档的,这也是规矩,没有中途换人的道理。
沈蔚初其实自己冷静了几天也意识到自己这次确实过火了,他们这些说相声的,舞台就是命根子,别人想上还上不去,他还这么糟蹋,师父就算跟他动手那都不为过。
穆惟见他这个样子,也不强求,只说让他出去看看也好。
外面的世界不比园子里处处被照顾着,让沈蔚初出去吃点苦也是好事。
穆惟之所以放心让他出去,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学艺本身就很苦,沈蔚初能熬出来自然不会输给在外面闯的孩子。所以他让自己的朋友给沈蔚初在剧组安了个活,不说别的,起码能让他在外面有口饭吃。
这几年,师兄弟们其实都知道他在哪里,但是师父说了,这家伙他教不好,那就丢出去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师父的意思是让他在外面混一段时间,体验一下人生百态再回来,表面不闻不问,实际上还是由着徒弟们去关照他。师兄们也隔三差五的过来给他做功课,劝他跟师父低头,求师父让他回去。
师父这气也是消了四年都还没彻底消下去。
沈蔚初一开始还赌点气,后来就实在是没脸回去了。
人会因为无知而变得无畏,也会因为想透彻了,而变得胆怯。
在娱乐圈待久了,多少人为了一个机会拼的头破血流甚至放弃原则,他当初的行为简直愚蠢。
“我……没脸回去。”沈蔚初低声说道,经历的越多,想的越透彻,越觉得当初的自己没救。
穆惟的手掌盖在他的脖子上,轻轻地捏着,“你现在懂事多了,回去跟你师父低个头就好了。”
沈蔚初扭头看了小师叔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在园子里除了师父就这位小师叔能吃得住他,一个是辈分压着,一个是他本人非常喜欢的人,所以格外听话。穆惟的话,他都会听的。
“你师父现在脾气好多了,不过也一直怨自己,说你成这个德行,他老人家也脱离不了关系。”穆惟背着手跟在沈蔚初身后,默默摇头,“你也是,外面这么好呆?家都不愿意回了?”
沈蔚初避开了这个话题,他哪里是不愿意回家,不过是觉得自己没脸而已。
年轻气盛的拍屁股就走人了,现在想回去,自己还得把脸捡起来,他拉不下这个脸,也想着起码混出点人样再回去,结果现实确实很残忍,他什么都不会,能捞到一份助理的工作真的算非常不错了,还不至于过得太惨。
沈蔚初租的房子在顶楼,小区的绿化做的不错,冬天不算太冷,夏天也不至于太热,他很满意。
推开房门,房子内部的布置一览无遗,很干净,家具也很简单,没有什么装饰品,墙上倒是挂了两件乐器,除了年轻人玩的吉他,另一把估计是很多年轻人都不认识的三弦。
客厅的茶几上整齐的叠着块手绢,然后醒木和折扇还有快板压在上面。
穆惟拿起扇子看了看,“基本功没落下吧?”
“都记到骨子里的东西了,怎么会忘。”沈蔚初把买回来的水果拎进了厨房,“小师叔你不会是来考我功课的吧?”
“倒是可以考考,现在园子里的学徒们都是我在考,你要是回来估计也要跟他们一块。”
“那回头,小师叔你可一定要给我放水。”
“那也要你先回来才作数。”穆惟看着正在那里给水果削皮切块的沈蔚初,满脸的欣慰,“长进了呀,会伺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