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骜接到战报的时候,正在穿铠甲,最后披上赤色的披风,将那雕花短剑挂在腰间。古骜推开门,只见外面兵将列列,战旗飘扬,‘抗戎义军’四字随着北地的西风呼啸作响。
廖清辉和古谦两人分率世家与寒门两列抗戎将领,早已等候多时,古骜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寒门诸将中便爆发出一声整齐划一的呼喊:“汉王!”世家将领则纷纷作礼:“汉王!”
古骜道:“诸位,我义军自从入戎以来,连战连捷,先下渔阳、上郡两座城池,收复河山,后又以铁浮屠大破左贤王十万精锐。为何?只因诸位志安社稷,激怀奋勇;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说着古骜摆了摆手,这时一个义军千夫长头颅被端了上来,古骜道:“可是此人在北地散布流言,说我义军粮草不济,又说铁浮屠在战中折损过半,如今不足万余,万万抵挡不住戎人再次进攻。如此动摇军心,不得不斩!”
这时身后兵甲给每人端上一碗北地烈酒,古骜端酒在手:“如今义军军威远扬,不仅戎人战栗,就连中原亦是震惶。有人劝本王收敛,否则功高震主;还有人劝本王适可而止,养戎以自重……可本王出汉中时,就已立下誓言,不破戎地,不还乡!但凭赤胆忠心,莫问前程官路。今者,本王率汝等,不畏天下众口,戮力征戎,与汝等同袍,上阵杀敌,不求令名,只求开疆拓土,成全心中灭戎之志,扬我国威!”说罢,古骜举杯:“我与诸位饮!”
“与汉王饮!”
义军步兵骑兵两军整肃,誓师毕后,倾巢出城。步兵由古骜统帅,来到渔阳郡西北十里,安营扎寨,与怀歆所率骑兵大营成犄角之势,廖清辉则率骑兵潜伏在大营不远处。虞君樊快马入营,驰至古骜面前:“汉王,仇公子已准备启行向上京去了。他让我把那幅《汉王出天水征戎图》献上,以谢汉王任他为使,至上京谢恩。”
古骜道:“好,你带兵送送他,渔阳南面险关,我便交予你手;谨防雍驰借机偷袭。”
“我知道,放心。”虞君樊勒马转身:“我这就去。”
虞君樊策马驰去,古骜此处亦在加紧做战斗准备。怀歆之铁浮屠的确折损过半,这次战斗无疑无法再充当主要战力。第二日天色刚白,远处就传来了鼓角之声。
最先响在耳边的,是隆隆的马蹄音。远处天地相接的一线处,被旭日渲染出了血色,那升腾的云气好似颤动着大地,一片橙色的雾霭中,好似开了金盘。声音越来越近,沙尘扬起,十三部的骑兵,从地平线上出现了。
义军的营帐中,所有人神色肃穆,却没有声响,这时两队弓箭兵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步,一前一后地拉开弯弓……只待再近一些……再近一些。
随着令旗默无声息地挥下,无数羽箭凌空划过,第一队弓箭手射完,第二队立即上前一步,紧接着放箭,如是再三。
许多戎人骑兵尚未靠近营寨便中箭倒地,可他们中更多的,则是挟冲杀之势,极快地靠近了营寨!
营寨中的步兵,以藩篱为依,举着长戟,想将迎面而来的骑兵挑落马下。第一批冲锋的戎人骑兵,遭遇的便是一柄一柄伸出的利刃。
只见临到近了,座下之马扬起前蹄,高声嘶鸣,立即被躲在藩篱后的汉军步兵,用长戟戳穿了肚皮,一个个地滚倒在地。
血,染红了兵器和脆弱的屏障。
紧接着,戎人骑兵一波又一波的冲锋更加猛烈,它们积攒了更多的勇猛,爆发出戎人逐草而居原始的血性……
大营的栅栏,一个一个被踏平。
里面守卫的汉军步兵,一个一个被踩踏,毫无还手之力。
几位戎将大喝一声,高举起了手中弯刀,带领着部队直直地冲入义军大营之内,直奔着最大的营帐而去……他们飞驰的马匹仿佛入了无人之境,停不下速度……只听轰然一声,最前的戎部掉入了一个早就挖好的巨大土坑中,后面的戎人来不及勒马,一时间呼啦啦地摔进去许多。坑顶一时间冒出无数弓箭手,落坑中箭如雨下。这时又有尚未摔进去的戎人骑兵,骑马对着周围的汉军弓箭手一阵乱踏,死伤无数。
这样场景的战斗发生在这个战场每一个角落,一时间血染红了大地!酣战了整整两个时辰,每个幸存者脸上,都沾满了污血;每一柄刀口上,都卷起了刃边。战斗渐渐停歇了下来,古谦踉踉跄跄地来到古骜身边,嘶声喊道:“……古骜!我数过了,这里没有五万戎兵,最多两万,蹊跷!还有三万呢!”
古骜咬着牙,嗤嗤地喘气,他手上这柄短剑尚还锋利,只是上面已沾染太多血污,而显得黏腻,他的马倒在战场的尸堆中了……古谦的话,古骜如何不知——怀歆这么久都没有驰援,原本约定的廖清辉率骑兵伏击也没有出现——这说明他的计策被识破了,他们已被分头狙击。
古骜甩了甩剑上的血,还剑入鞘,残兵从四面八方向古骜聚集而来。古骜牵来一匹马,翻身跨上马去,高声道:“还能战的,随我一道去铁浮屠大营。”
“是!”众人纷纷在战场上找来马匹,有的是受了轻伤的戎马,有的是掉进坑中爬不出来的战马,都被一一拉了出来,一起随着古骜向渔阳北面行去。
……
正在这时,雍驰帅虎贲,在入上京的关隘处,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雍驰身上穿着打扮,与从前一样——一身枣红色的战袍,头戴金冠,胯下乌骓骏马;只不过以往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如今在那雪白无暇的面容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峻如冰霜的肃容。这神情配着那高挑细眉,与上翘的桃花眼,倒是又多了一股阴翳的气息。
仇牧远远地就看到了雍驰,忙快马加鞭,脱离了身后保护的部队,很快驰近雍驰身前:“……我……我来了,好久不见……”仇牧带着愧疚与思念,将所有目光都投在雍驰身上。
他看着他,凝视着他,仿佛想看出雍驰一丝一毫的想法。想看这想法中,有没有一点点对自己的宽恕与原谅。
可事与愿违,雍驰的眼睛冰冷地扫过仇牧,好像在看一具尸体。仇牧被这眼神看得打了一个寒颤,说:“……你……你是不是等了很久?”
“是呀,”雍驰说,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卷紫缎,缓缓地展开。
仇牧问:“这,这是圣旨么?”
雍驰没有答话,仇牧咬了咬嘴唇,还是翻身下马,对着雍驰的地方撩衣跪了下去。雍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摄政王迎汉王入京;汉王若失约,便是贰心存;若着将领带兵甲,与摄政王对峙,便是谋逆。”说着雍驰将圣旨收入怀中,道:“来人哪,还不快把此逆拿下!”
仇牧连滚带爬地爬近雍驰的马,道:“汉……汉王没有失约,我是汉王使者,你……你看,还有汉王令牌为信。”说着仇牧慌慌张张地将令牌双手奉给雍驰,仇牧断断续续地说:“……而且,而且这后面的,也不是兵甲,毫无冒犯之意,是汉王派来保护我的,不是要谋逆……”
正说话间,被仇牧甩在身后的骑兵也渐渐近了,雍驰微微抬了一只手,身后在就勃发待机的虎贲得令,便气势如虹地冲了过去!毫无准备的汉军百人队便一个个地倒在了虎贲精锐的突袭之下……一颗颗脑袋人头落地,虎贲精锐还刀入鞘。血色蔓延开来……
“啊……啊……”仇牧大叫出声,他再次望向雍驰:“……你……你……”
雍驰跳下马,闲庭兴步般地缓缓走到仇牧身前,仇牧仰着头,目光追随着雍驰,雍驰在仇牧身前停下了。
然后雍驰扬起手,狠狠地抽了仇牧一巴掌,仇牧整个人被力道掀翻,雍驰追上几步,一脚踩在了仇牧的手上,仇牧的手上,还握着一个铁质令牌,上面写着一个‘汉’字。
仇牧大声地呜咽起来,他一边呜咽一边哭道:“不要踩我的手……不要……”
雍驰一脚把仇牧踢得腾空而起,重重地摔在地上,仇牧昏了过去。雍驰回身上马,他从侧腰处抽出一只锦帕,擦了擦手,对众人道:“走,入渔阳郡讨逆。”
有虎贲上前一步,笑道:“听说那个古骜,让虞公子守住了渔阳南面的要津,可惜还是算晚了一步,不敌摄政王英断啊。”
雍驰的面容上这才出现一丝笑意:“就凭他?我敢说,这位虞公子,但听见本王的名号,就望风而逃了。”
……
此时虞君樊率部驻守在上京到渔阳的关隘之中,正调兵遣将之时,便忽然有一个满脸是血的虞家暗曲跋涉千山,匆匆来报:“主公!主公!不好了!”
虞君樊上前一步,忙将他扶起,这位暗曲追随他多年,就是因此才将他留在黔中镇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那暗曲咬牙道:“黔中……失了!虞嘉那老儿,借了外人之手,偷袭郡府,如今已经受封做了黔中太守了。”
虞君樊问:“……那……巴蜀呢?”
“巴蜀还好好的,属下无能丢了黔中。”
虞君樊抽了一口凉气:“……非你之过也,我一时妇人之仁,没有对叔父赶尽杀绝,才至今日之祸。”
那虞家暗曲道:“虞嘉那老儿在黔中民心尽失,如今不过是靠着一张圣旨压人,抓了部曲中两位将领关在牢中,便是吃定了主公在北地分身乏术……若是主公星夜赶回,定能为我等主持大局。”
虞君樊在房中来回踱步:“……可我已答应汉王,在此死守,言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那虞家部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道:“主公之志乃是实现先主公遗愿,如今先主公之地被外人夺去,主公您就视而不见么?主公!”
虞君樊深吸了一口气,停下了脚步:“你说得不错,若黔中巴蜀落入外人之手,汉中一地,无以为援,又如何能以一郡之力,千里运粮抗戎?”说着虞君樊咬破了手指,撕下一块衣襟,用血写了寥寥数语,交给了一位守关将领:“帮我转交汉王。”
“是。”
虞君樊让人找来一件新衣给那虞家部曲换上,又带了伤药,道:“走!回黔中!”
……
雍驰带着人马来到渔阳郡南面关隘的时候,便看见兵甲森然;守卫之人,比之前所知的,少了许多。
有虎贲在旁笑道:“看来那位名满天下的虞公子,不仅对摄政王望风而逃,好似还带走了一半兵甲!”
雍驰忽然仰面哈哈大笑,面容有些狰狞:
“……古骜啊古骜,你自以为妙算,如今,又如何?以谋略取胜,你比本王,还差得远呢……
你第一次得渔阳上郡,是诈力偷袭;
你第二次以铁浮屠大破戎军,不过是前两战缴获了大批戎地战马,又巧获了渔阳炼铁之术,这才有铁浮屠得以成军;后来你与左贤王拼的两败俱伤,战后,你手中能与戎人抗衡的战马该也不多了。
可惜犹到此时,你还不知败期将近……
你以为戎人都是蛮夷,不懂计谋,因此即便你战马不多,据有两郡,剩余骑兵与步兵配合,也能以计谋取胜……可是你就没想到么,虽然戎人是蛮夷,但难道就不会有人去点拨他们一二?”
“摄政王,攻么?”一位虎贲在一旁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