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雄关道:“糊涂!糊涂!一叶障目不见山川!归根到底,是因为那时先主公没有大义傍身。先主公望世庶通婚,可天下人却以为那是英雄气短,儿女私情!”
那人大着胆子道:“可这大义来的也太烫手了些,谁人不知,汉中军深入北地,戎人以逸待劳,怕是打不过。”
另一人插话道:“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听说北地二位公子,如今都在汉中。其中一位乃是四大公子之一,另一位虽然没有名头,听说身体不好,不怎么在世家中走动,却是怀家后人;这二人对北地极为了解,倒是给我们以可乘之机,我看可以一搏。”
那人回道:“他们自己都是打了败仗逃过来的,何能倚靠?”
“那要怪戎人突袭,事发忽然,朝廷又没有援军,搁你这儿,你不也得败?”
“我本就没说我能胜……”
叶雄关沉声道:“都别说了,戎王崩,二子相争,天赐良机,主公定有考量!”
几人说话之间,已经勒马停在了汉王府门前。叶雄关翻身下马,带着人跨过了门槛,走进了府中,绕过庭院池塘,一阵嘈杂声扑面而来。
再往内走,柳暗花明,只见仇牧与所辖渔阳军几位军统已经围了一张桌子坐好;怀歆带着三位上郡军统坐在另一桌;陈江招呼着陈家村几位长者,一共摆了两桌;古贲与田老爷带着田家庄众人一道,坐在一旁,小古疆坐在爷爷的怀里,眼睛亮晶晶地好奇望着眼前的景象。
长史李崇德带着文官立立在阶上,与汉王说话,似也是刚到。
满鼻满溢着酒香肉香,满耳皆是人声鼎沸,满目全是流光溢彩。此乃汉中郡许久都未曾举办的盛宴,却见人群中,典不识的声音尤其响亮,他带着那千人战队的军士长众人,大碗地喝酒,时不时发出呼喝与大笑。
叶雄关穿过人群,上前几步,向古骜拜道:“臣参见汉王。”
古骜今日一身淡棕缎便服,只有领口和袖口绣着细碎的龙纹,看起来既随意雅致又不失庄重,他正在与李崇德说话,慢语温和。
李崇德自从失去了吕德权的倚靠,渐渐对古骜承迎,叶雄关不动声色地抬目看了李崇德一眼。
见叶雄关进前,古骜停住了与李崇德的交谈,转过身来,亲自将叶雄关搀起,道:“老将军来了?不必多礼……坐。”
叶雄关道:“谢汉王!”
古骜道:“庆功宴一直说要办,之前受伤的将士多,现在养好了,便让大家一道聚一聚。此战为汉中博得生机,北军弟兄出了力,今日也都来了,大伙认识认识。以后若是征北,都是同袍。”
叶雄关道:“臣知道。”
古骜道:“打了胜仗,汉中军心民心,由此蓬勃,今日知道本王办宴,几位郡中寒门大族,倒是为我等征戎筹了笔款,送来十万石粮草劳军,适才我亲自送走了他们,并让李长史安排他其族中子侄,在汉中入仕从军。”
叶雄关微微一怔,道:“汉中近年征战颇多,他们怎么有这么多粮食劳军?”
古骜笑道:“你也没想到罢,征戎之事,得民心,为寒门扬眉吐气,也为中原扬眉吐气。适才那大族族长还送了一面旗给我们呢。”
李崇德在旁接话道:“正是!上面写着‘不复河山,不还乡’。”
古骜道:“百姓,都还是盼着收复北地的。”
叶雄关道:“臣失察。”
古骜道:“同邀北上抗戎的求贤令,已经广布天下,这些时日以来,也该传开了,我适才令李长史做好接待四海豪杰的准备。”
叶雄关道:“汉王的意思是,还要扩军?”
古骜笑道:“这个自然,如今我们打了胜仗,得了民心,又筹集了财物,理应扩充抗戎义军。”
叶雄关刚要问:“扩军不作无米之炊,粮草一等,究竟怎么筹备呢?”尚未问出口,却见古骜忽然站起身,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便快步下阶朝门口去了。
回首而望,见虞君樊不知何时,已经走近了院中,站在廊下,正面带微笑地看着满院的热烈。
他仍然是一袭白衣如既往,只换了一条暗绣纹饰的腰带,坠着玉佩的挂件,月色下,青夜环绕着长身玉立,好似一幅留白的水墨,点上一滴翠色,便满卷的灵动。
古骜赶到虞君樊身前:“君樊,你来了。”
虞君樊点点头,“今夜月色真好。”
古骜笑了起来,他凝视着虞君樊:“今夜不仅是月色好,你也很好。”
虞君樊闻言,眨了眨眼,漫天的星光灿烂,好似洒进了他的瞳仁。
“汉王现在,倒是越发会夸人了。”
这时典小女抱着一只酒坛子,咕咚咕咚响着脚丫子,跑到怀歆身边,叫道:“大哥哥,你喝酒嘛?我给你倒酒!”
“大哥哥,你在看什么?”
怀歆回过神来,道:“……我不喝酒的。”
典小女歪着头问道:“为什么呢?阿兄爱喝酒,你却不爱。”
怀歆原本要说:“因为我体寒,喝不了酒”可话到了嘴边,却成了:“……因为酒味苦,我不喜。”
典小女抱着酒坛子,抽抽鼻子深闻了那酒香,抬目疑惑地望了怀歆一眼。她弯腰将酒坛子放在脚边,一骨碌地爬上了怀歆旁边的椅子,踮起了脚,朝怀歆目光投向的地方望去。
她看见一个穿白衣的公子正在和汉王说话,月色下,阑珊中,仿佛意态情浓。典小女看不明白,只说:“……好像一幅画。”
没头没脑的一句,却好似撞开了怀歆的心扉,他低声问道:“……是么?”
典小女点点头:“对呀!”说着典小女又拉了怀歆的衣袖,仰头道:“大哥哥,你怕苦,我在村里以前酿了蜂蜜,拿给你吃好不好,可甜了。”
怀歆愣了愣,典小女却跳下凳子,一溜烟儿地跑了。过了一会儿,典小女抱着一个小罐儿跑到怀歆身前,爬上椅子,用勺子舀了一大块蜂蜜放进了怀歆碗中,推倒他面前道:“大哥哥,这个甜,你吃这个。”
怀歆看着典小女脸上的笑容,忽然觉得自己犯了傻,他捧起碗,对典小女道:“谢谢你。”
典小女缩起肩膀,做了个鬼脸,“嘿嘿”地笑了。
第114章(二修)
而在另一边,古骜则带着虞君樊,离开了众人,顺着廊间,向夜更深处走去。
两旁不见仆役等人,空空如也,唯有斑斓树影与千里皓月。
“汉王,这是去哪儿?”虞君樊跟在身后,问道。
古骜回过头,望着虞君樊安抚般地道:“……陪我走一走?”
“好罢。”虞君樊加快了脚步,赶上古骜,两人并肩而行。过了一个转角,身后的嘈杂渐渐飘远,左右无人,古骜来到一块明堂空地中,停住了脚步,虞君樊亦在古骜身边驻足,仰头望道:“……月凉如水,还真是一番夜色美景。”
古骜笑道:“……是良辰美景罢?”
虞君樊闻言也笑了:“你就是讨嘴头上的便宜。”
听见虞君樊打趣自己,古骜上前一步,轻轻握住虞君樊的掌心,唤道:“君樊……”
“……嗯?”虞君樊抬眸望向古骜。
古骜伸手地将虞君樊拉近自己,一片星辉洒下,月色将两人的影子朦胧笼住。双手相携,古骜牵着虞君樊往更深的幽静中走去,仿佛身后远处的喧闹,已与自己无关,一边走,古骜一边看着前路道:
“你我一别不过一日,却好似隔了三秋,君樊,你可知这是为何?”
古骜的话语,如暗夜清声,低沉地响在虞君樊的耳边;虞君樊感到掌中相触的炙热,侧头看着古骜。
“为何?”虞君樊依势问道。
黑暗中,火把的亮光于身后隐去了,只有月明如水,天沉如缎,繁星似漫。
“……因为分别之后,我一直在想你。”古骜道。
说完这句话,古骜便转过了身,继续向前走去;虞君樊怔了一下,已经被古骜拉着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