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贲没有说话,他皱了眉头,有些忧心地看着古骜。
古骜道:“我也总算知道,从前我对于女子,总有许多臆想,亦有许多自以为是,她临走前对我说,‘你不懂’;我确然是不懂。想来想去,我倒还是与男子相处更舒心些……”
微光入目,古贲依稀能描摹出儿子俊朗的轮廓,他心中暗道:“……骜儿跟那女土匪不合,一开始我便料到。骜儿虽然嘴上说不喜他娘那般千依百顺的,可他究竟是他娘养大的,哪里有儿子不眷念母亲的道理?……我看骜儿其实打心眼儿里,还是喜欢他娘那般温柔娴淑又安静的,只是他自己还没发现罢了。
算了算了,他忙他的,我这把老骨头今后倒要为他留意些女儿家。田小妞我瞧那面相,虽然以后也是个富贵命,可小姑娘性子太软,年纪又小,不是个能操持大业的。”
于是古贲试探地问道:“在汉中,你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古骜道:“没有。我日夜奔波,哪里有时间看什么姑娘。”说罢,古骜又加了一句:“您老也别跟我操心这个,我现在忙都忙不来,怎么有时间在闺阁耳鬓厮磨?所谓业未竟,何以家为?有疆儿就行了。”
古贲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劝道:“……唉,儿啊,你这就不懂了。之前那位梅姑娘性子烈,想法多,才要你每日陪伴;你找个安心在后院为你操持的,并无需要你分心,这可不就两全其美?”
古骜道:“可那样的女子没心性,相处起来如泥人木偶,对我也未必有真情,又有什么意思?”
古贲沉默了半晌,再问道:“……那你究竟想要怎样的人陪伴?”
古骜想了想,道:“我想要能与我一道征战天下,能理解我的抱负,还能愿意无怨无悔付出的人。”
古贲叹了口气:“那可得打着灯笼找啊。”
古骜笑了笑,道:“打着灯笼都不一定找得到。”
就在夫子两人说话的时候,有人几步上了石阶,轻敲了门,靠近道报道:“禀汉王,虞太守来访。”
古贲转头问古骜道:“……是不是就是那位拥你做了汉王的世家公子?”
古骜点了点头:“正是他。”
古贲负手起身道:“为父去见一见!”
推开门,古骜将怀里的已经睡着的古疆抱给了前来的奶妈,跟着古贲一道朝门口走去。
远远而望,虞君樊一袭白衣,长身玉立,披风未卸,正于庭院中赏花。听见了人声,虞君樊这才转过头来,看见了古骜。目光对上,只见他眸中澈朗,神色清远,一如初见。
古骜加快了脚步,笑道:“什么风把虞兄吹来了?”
虞君樊的脸上亦出现一丝笑意,阳光下,他目光和煦,如冬日里的一股暖风,凝视着古骜:“黔中崇山峻岭多,深秋时节,听说你家人都来了,我让人带了些山货补品。”
“有劳了。”古骜道:“里面请。”
虞君樊抬眼看了一眼立在廊上的老者,赶上几步,低声唤道:“汉王……”古骜顿住了脚步,回首看着虞君樊,虞君樊靠近身子,轻拉住了古骜的袖子,在古骜耳畔低声问道:“那位可是……”
古骜微微一笑:“正乃家父。”
虞君樊一怔,松开了古骜的衣袖,回过神来古骜已渐远,虞君樊忙跟上几步,来到廊上,走到前方,他恭恭敬敬地向古贲行了一个礼,道:“久慕古老先生高名,在下虞君樊,此来拜会。”
“山野之人,谈何高名。”古贲抚须,悠然道,“倒是四大公子名闻天下,老朽久居深山,亦有所闻。”
虞君樊心中一动,恭谦地道:“虚名浪得尔,哪里及得上‘俊廉公’当年声名满九州?”
“哈哈哈……”古贲朗声笑了起来,“虞公子,眼力不错啊。”
虞君樊俯首道:“老先生精神矍铄,今日得见,真是晚辈的福分。”
“走,里面请。”古贲道。
“虞兄,这边。”古骜立在廊前相候,搀住古贲,与虞君樊一道,朝会客厅走去。只见回廊所围绕的庭院之中,夏日清潭中的荷花早已凋敝,露出了一平如镜的湖面,旁边竖着几只枯木,下了回廊,要穿过庭院。古骜扶着古贲踩上细碎的石子,虞君樊走在另一旁,足下湿气蹒跚,古贲脚底微微一滑,虞君樊,忙上前一步,从另一侧扶住了古贲。
古贲道:“虞公子武功深厚,耳力上佳。”
虞君樊在旁道:“哪里,老先生过奖了。”
古骜扶着古贲入了厅堂,提醒道:“爹,小心门槛。”古贲点了点头,被两位青年人一左一右地搀扶着跨进了门中,进入了堂上,两人一道扶着古贲在首座坐下了,古骜这才一缕衣袖,对虞君樊道:“虞兄,请!”
“古兄,请!”虞君樊颔首,便要落座。
古骜见虞君樊进门时,面色带了外面寒气,就连披风上都蒙上一层霜,不由得走到身后,为他解开了披风,笑道:“来的时候,冷么?”
虞君樊回头看了古骜一眼,打趣道:“果然尊长在前,倒让汉王越发体恤了。”
第107章
“哪里。对虞兄,我向来上心。”古骜道。
古贲坐在一旁笑道:“虞公子声音清越,老夫听在耳中,便知你乃性情真纯之人,我儿自小鲁直,定然和你投缘。平日我儿若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虞公子多加担待。”
虞君樊在座中躬身道:“……老先生如此抬爱,晚辈怎么当得起。”
古骜见古贲正坐在椅子里,兀自抚须微笑,看得出父亲非常喜欢虞君樊,只是父亲原本并不爱说话交际,也从不亲自招待他人,此番初见,却对虞君樊偏爱有加,亦让古骜心中微怔。
古骜招人来拿走了披风,侍者鱼贯而入奉上了瓜果茶饮,虞君樊又关心地问了古老先生身体康健,孙儿可好,古贲带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一一答了。殿中满是温暖谈笑的气息,古贲言语之间引经据典,倒都影射的前朝之事,古骜听在耳中,心道:“父亲从前除了我之外,从未与他人说过那番经历,今日却与虞兄作了笑料相谈……”
虞君樊听闻古贲之言,边应边答,最后古贲摆了摆手,道:“你来府中找我儿,定有事与他说,倒是让你陪着老夫聊了这许久……”
虞君樊道:“老先生见识非凡,此番一席话,让晚辈受益匪浅。我与汉王常小叙,有时候拿不定主意的,总会来与汉王相商。”说着他顿了顿,转头对古骜道:“我听闻你一直为北上抗戎备战,郡中资财调集无数,如今可还缺人手么?”
古骜将郡中情况,战备物资等等一干情况,都大略说了,最后道:“就是怕开春了以后,长途奔袭,粮草跟不上。”
虞君樊问道:“如今粮草调配一事,汉王着哪位打理?”
古骜道:“正是怀公子。”
虞君樊道:“怀家曾驻守上郡,与戎人世代周旋,北地征战最难之事,莫过于‘粮’之一字,古兄着其理事,正能发挥其所长。”
古骜叹道:“只愿我等一心为国,能有所成才好。”
古贲坐在一旁,闭目地听着两人交谈,再未发一言。直到虞君樊起身告辞,古贲才站起身来道:“老夫也送送虞公子。”
虞君樊忙推辞道:“这怎么敢。”
古骜走上前去扶稳了古贲,对虞君樊笑道:“……虞兄,请。”
一路将虞君樊送至汉王府门,早有仆役闻讯去给虞君樊与随从牵马,忽然马厩那边传来一声烈马之嘶,高亢而急促,虞君樊一怔,笑道:“定是我那匹赤驹了,它曾是西域国的汗血,脾气有些暴烈,莫伤着那牵马人了,我去瞧瞧。”
古贲忽道:“既然此马如此暴烈,为何虞公子还要迁就?”
虞君樊苦笑道:“千里良驹,君樊不忍它埋没。”
说着虞君樊便朝古贲行了一个礼,跟着那仆役朝马厩走去了。
古贲听着虞君樊脚步声远了,这才叹了口气,对古骜道:“虞公子此人,命带天罡,克妻刑子,倒是一定要有贪坐杀狼之人在侧,命局方才有解。”
古骜闻言,不禁一愣,他从小就听古贲给他解命。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命格,可不就是‘贪坐杀狼’四字吗?古贲曾说此命承天立极,贵不可言,天下无出其右者……
古骜道:“父亲的意思是……”
古贲又叹了口气,道:“他不仅仅是你的贵人呐……”
片言之间,虞君樊已经牵着那赤驹走来,却见他动作温柔地顺了顺那赤驹的鬃毛,那赤驹走在虞君樊身侧,看起来极为顺从驯服,一点也不像曾杀入百万军中,几进几出,还曾驮过重伤的典不识的威猛战马。
……虞君樊耳力极佳,古贲话语中最后几个字,早已落入耳中。他虽然知道‘俊廉公’善相面,却并不知原来还有‘听音辨貌’的本事……
心下苦笑,看来当年成王麾下的神算子果然名不虚传……据说二十年前秦王对此人追捕的通缉令之所以遍满天下,只因四海之暗流涌动,江湖上有一个传言一直未曾消散,那便是——“得天机者安天下”。
所谓‘天机’二字,曾被一度认为是成王麾下的俊廉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