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牧看了看眼前的人,叹了口气,有些落寞地摇了摇头。
田榕满面体贴之意:“……摄政王……还是不愿么?”
仇牧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答道:“嗯。”
田榕感同身受地也跟着叹了口气,轻声道:“汉王一直主张北上抗戎……他连兵甲和粮草都备好了,只可惜……只可惜联军来袭,否则汉王早就北出天水,去抗戎了……”
仇牧的五指缓缓弯曲,渐握成拳,却不发一言。
田榕轻声道:“君不见,那上郡的怀公子,亦至于汉中。唉,为何同为世家,怀公子不去世家借兵,却偏偏来寻汉王?……因为汉王一直便想抗戎。”
仇牧抬起了眼:“我知道了。”
雍驰领着千骑飞尘在前,仇牧的马车跟随其后,马蹄奔腾快如迅雷,一路往废丘奔去。只见经过一处崇山峻岭,茂林森森,雍驰勒住乌骓辔头,扬鞭问道:“此乃何处?”
立即有人追随之骑兵应声答道:“此处乃是大营之北、废丘之南。”
雍驰忽然勾起嘴角,轻蔑地笑了一声:“……那妄称了汉王的寒门小子,枉为山云子高徒,此番看来,真是无谋无智!”
那人问道:“为何?”
雍驰扬鞭指着这丛山道:“若是他派一骑轻骑兵暗出陈仓,岂不是可以偷袭仇牧北军所部驻扎的废丘?只要废丘受袭,我必令人从此道救援,他们在此处伏击,便可以逸待劳。可惜事到如今都未收到半封废丘被袭的战报!这难道不是领兵之人的无谋无智么?”
雍驰话音刚落,忽然响起了一道喧天的战鼓擂响!
雍驰骤不及防,心中一惊。
只听平地一声,但见风波乍起!
——道旁高山中的树木之间,倏地出现了旌旗遍野,上面皆写了一个“古”字!
一时间马嘶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战鼓隆隆雷动……漫山遍野望去,简直草木皆兵,顶上云层叠动,如青天霹雳!
雍驰所帅之虎贲骑,皆一时间乱了步脚,人人闻声横发逆起,忽地山中传出阵阵喊杀声:“恭候多时!”
话音方落,山中冒出了百名弓箭手,一时间箭如急风暴雨而下,山上之汉中兵甲一个个露出了头角,以疾霆不暇掩目之势向下俯冲而下!
雍驰急智大声一呼:“走!”便带着一千人想堪堪冲出这伏圈!雍驰虎贲马强人壮,很快便在箭雨中杀出一条血路……
仇牧看了看窗外的景象,一时间打了一个寒战,他用力抓住了田榕的衣袖,有些颤抖地低声问田榕道:“我与汉王约好,不伤他的……”
田榕安慰般地拍了拍仇牧的肩膀,点了点头道:“汉王许诺过,决不伤摄政王分毫,这点疑兵,丝毫不在虎贲话下。”
果然,雍驰带着人,终是冲出了山路难行之处,来到了平原之上,骑兵的优势显现,很快便甩掉了尾随追杀之汉军。
雍驰惊魂未定,咬牙立即派人回中军大帐报信,来剿伏击之汉军;自己则带着人马继续往废丘赶去——他的人马需要休整。看来今日此番一闹,他倒是不好处置北军那几个妄言惑众之人了……只能日后再说。
而此时雍驰身后虎贲之铁骑,冲散的冲散,掉队的掉队,只剩百余!
快马加鞭地入了废丘北军大营,回首而望仇牧,却见他从插着几只断箭的厚重马车之窗槛中,伸出一个脑袋,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
雍驰一时间忽然发觉了不对……
仇牧仿佛是知道那处会有伏击般,
一直躲在车中……
难道……
一个预感如一道火石电光……
雍驰旷若发蒙地反应过来,
可已然太迟,
军营中噌噌地燃起了一只只火把!原本有些奚落的“仇”字旌旗丛中,忽然立起了一个个“古”字。
北军的数万将士,亦如从平地之中倏地冒起般,将雍驰所部的百余骑虎贲层层围住!雍驰冷冽了神色,看了一眼操着兵戟,衣衫不整的北军,又看了看自己坐下这匹乌骓千里良驹……
他沉着了心神,咬了咬牙,忽然猛地用力勒了辔头,只听那乌骓扬起前蹄,长鸣嘶叫,神骏非凡……一时间那乌骓腾跃而起,如腾蛟起凤,竟几步生生跳出了包围,马蹄之下踩踏着呜咽北军兵甲,向那大营寨口冲去!
那些虎贲骑兵皆想跟着雍驰之势而走,然北军中忽响起一声暴呵!只见典不识挥动着巨斧,哒哒之声乱踏,嘶嘶之唤惨鸣,马脚在纷纷白刃下应声而断!一路的砍杀如淋了血雨,雍驰身后的虎贲骑兵一时间被打翻的打翻,坠马的坠马。他们只眼见一个豹头虎目的汉军将领,如修罗鬼般笑着露出森森白牙,在众人中如入无人之境!
身后血海漫漫,只有雍驰一人逃脱!
而就在雍驰驾着乌骓冲近寨口之时,忽然两面硕大的盾牌挡住了去路,只见上面刻着一个“怀”字。
雍驰快马加鞭,近身扬手一剑劈下,那巨盾却并没有如预想般被劈成两半,不过轻微晃动。
说时迟那时快,那两盾之间忽然开了缝隙,一只硕长的马叉伸了出来,直绊马脚,雍驰眼疾身迅,忙勒住缰绳想令乌骓跳过这道险境!
可与此同时,一柄长戟、一柄长枪刹那之间,从盾牌后面猛然伸出,雍驰猝不及防,忙伸剑阻挡。
乌骓果然不愧千里良驹,仿佛知道主人危难,自跳过了马叉,可等待其后的,却又是三道绊马索!乌骓跳过了第一道,被第二道乱了步子,终是在第三道上失了前蹄!
雍驰一时不稳,几乎要摔落于地,这时一名持火佚的兵甲快步一跨而前,窜到乌骓马身之后,看准时机,一把就将雍驰从马上扯下。
跌落于地的时候,雍驰感到了钝重坠感。
尘土扑面,那散开的尘土中,雍驰一时但觉间天旋地转。
尘土迷了他的眼,他的王服被玷污得满是灰垢,他雪白的面庞上沾满了泥土,他上吊的凤眸边,残了一块污渍,他艳红的双唇破了皮,流出鲜血,倒显得更为颓丽。
尘土散尽,面前,出现了一双玄色锦靴踏地,黑缎上绣着细繁的银纹,目光随之而上,却见金缕束腰,那王袍的下摆上,九纹的缠龙,秀于衣襟,七条银龙张起嚣然的巨爪,纠缠着红日,它们身躯飞腾,已露出狰肃的利齿,仿佛要缚住整个天下……
古骜弯下腰,与趴在地上的雍驰对视了片刻,笑道:“摄政王,别来无恙?”
第102章 (小修)
雍驰的眸光,渐渐移到了古骜腰间的雕花短剑之上,那一缕寒光如刀锋般刺入了雍驰的视域。
他目眦欲裂地咬牙道:“宵小之辈,何不就此击杀本王,一了百了?”
古骜看着雍驰,挑眉:“你想死?”
话音落下,雍驰心思电转地思考着,虽然知道自己于适才踏入废丘北军营之刹那间,已然陷入绝境,可心中那丝韧力,却仍然紧绷。他无法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带来一线生机的机会……
在古骜的注视下,雍驰终于狼狈地爬起了身,感到背脊之上全落了火辣辣的灼烧感,雍驰知道,那是屈辱的羞耻……他竭力平了气息,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面若冰霜地抬了抬眸子,望向古骜。
雍驰亦不知为何,古骜明明站在他身前,适才明明那般俯视着自己,按说该是杀气逼人,可是那么一瞬间,雍驰却闪现灵光般地意识到——如果古骜要杀他,早就直接令那个拉他坠地的火佚,顺势一刀即可结果性命,何必亲自出现在他的面前呢?
半晌,雍驰从嘴中漏出一声冷笑:“那就看你敢不敢!”
古骜是太无知,想羞辱他;还是太自信,想和他做交易呢?
雍驰的话音刚落,古骜亦冷笑了一声:“孤不敢?典不识!把摄政王拖下去,斩了!”
“是!”典不识从围着的人群中一步蹋出,上前就向雍驰扑去,见典不识身上铠甲厚重,雍驰下意识地以擒拿步迅速闪开了,典不识再扑上去,雍驰再一次闪开,典不识继续追着,雍驰继续躲闪……周围围住的士兵有人笑了起来,语音中的嘲弄之意,古骜也笑道:“诸位看看,摄政王此态,像不像村口斗鸡?”
雍驰这才回过神来,一时间勃然而怒,顿住了脚步,立即被典不识扑倒在地。典不识像提一块抹布一般,将雍驰后颈提了起来,向那铡刀口拖去,雍驰拳打脚踢地怒吼道:“竖子!竖子!要杀就杀,为何辱我?”
雍驰被一步一步提着上了高台,他只感到脖颈上一阵冰凉,巨大的重压中,头已被死死按在了铡刀之侧,雍驰用力闭上了眼,再次睁眼,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长声道:“雍某以身殉国,死而无憾!”
话音刚落,那铡刀便咔擦一声落下,那一瞬间,雍驰死死地抿住了唇。
——可令雍驰奇怪的是,为什么铡刀已响,自己的颈项,却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