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及这位楚氏,当年被雍驰迎娶,倒还有一段故事……
……原来楚氏未嫁之时,曾被称为“京城一绝”。所谓绝,便是艳绝才绝之意。当年雍驰不过是雍家族子,并非嫡长,又无官无职,而楚门世家钟鸣鼎食,四世三公,这一代却没有嫡子,只有三个嫡女,长女便是这位楚氏,楚氏曾对着踏破门槛的求亲者扬言说:“非英雄豪杰不嫁!”
许多人都因此以为她想进宫,可后来不知什么机缘,楚氏去踏青的路上,远远看了一眼雍驰,便从此松动了口风。
下嫁雍驰以后,两人着实过了一段时间柔情蜜意的日子,可雍母却看不下去了……雍父早丧,雍母含辛茹苦抚养雍驰成人,自雍驰年幼时,雍母便以坚韧之力以身作则教导雍驰:“我儿生来尊贵,在外万不可落了世家之份,千万莫要跟着那些不上进的混了去……”
雍母见儿子好不容易长大成才,前途眼看一片坦荡光明,却来了个如此身贵貌美的儿媳,令儿子失去了进取之意。虽然当初提亲时,雍母亦觉得此门亲事正好——“必此佳妇才得配我佳儿!”可是当雍驰婚后沉溺闺阁时,雍老太太便改变了对儿媳曾经的看法。她舍不得责备儿子,便把楚氏叫去痛斥了一顿。
楚氏也刚烈,从雍老太太的房间出来,她径直就往雍案台上留了封信:“妾不敢妨碍夫君上进,望夫君摒弃儿女私情,不枉为堂堂男子!”
留了遗书,楚氏回了院子,就把自己挂房梁上了;幸好雍驰那日回来得巧,恰看见了桌上的信,立即冲进了楚氏房中,拔剑这才斩断了白绫。
进门时候门户大开,雍驰刚救下妻子,回过头,却见老母亲直直地就在院子里倒了下去。
那一次,楚氏救了回来,却彻底伤了嗓子;而雍母亲亦一病不起。
雍驰愧疚万分,作《罪己书》,言道:
“求全责备,母有何过?尽心侍夫,妻有何过?永思厥咎,在予一人。上不能孝母,下不能御妻,沉溺积习,何不惭畏?唯晨兴夕惕,反省前非,方不枉为人。”
后来不久雍老太太病中西去,楚氏俯在榻前哭了三天三夜,泣道:“孟母心苦,恺侧慈详……夫君何以为报,唯立志进上而已……”
第69章
以上都是旧话。
雍驰这时听闻有人来报,说仇公子在外叩门,略一挑眉,便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同夜夜宴的世家公子们,他们一看雍驰面色,便知道他有忖度,都心领神会地凑了过来,雍驰笑了一笑,如是如是地吩咐了一番。
众人都答了好,雍驰这才披了一件外衫,来到厅中。
见仇牧略微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听见脚步声,这才抬起脸,脸上有些久违的感慨之色,满面风尘仆仆。
雍驰信中的怒气不是没有由来,仇牧在这个风口浪尖放浪形骸,犹如触了雍驰的逆鳞。
原来前日圣上颁诏,为太子置三师,分别是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其中雍驰的远房伯父雍相被任命太子太傅,太后母家的王大司马被任命为太子太保,这也就罢了,雍驰最看不过眼的,却是那个寒门吕谋忠居然被任太子太师……
虽然当年“结交宠臣以图进”,是雍驰自己出给雍相的主意,可如今见吕谋忠乘势而上,雍驰心中仍不免深以为忌……
雍驰自忖不敢丝毫放松,日日不辍地加紧虎贲之武备,食不暇饱,寝不遑安,可就在此时,渔阳郡的传闻却纷至杳来,尽是不思进取的荒唐之言。雍驰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这般费心筹谋,仇牧自恃他兄弟,却如此拆台,行迹狂逸不说,还甚为荒废无度,雍驰一怒之下,便给仇牧去了信。
如今见仇牧怀信亲至,兼又思及仇太守处十万边军,雍驰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下来,走近了仇牧,道:“牧弟,怎么来了?”
仇牧小心翼翼地看了雍驰一眼,只见他披着一件外衫就出来,平日在外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全然不见,满面阴沉,又略带些疲惫。
原来适才内堂夜宴炉火旺盛,雍驰本只穿了单衣,这下披了外衫,再加上酒气上颜,依稀隐约间,光影明暗下,倒又趁着那双凤目格外妖娆,仇牧看得发了怔,只道:“……我……我编那个舞,不过是为了明年为你庆生……”
雍驰听了微微颦眉,看了仇牧一眼:“来的时候,吃了么?”
仇牧摇了摇头,雍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进来罢,我让你嫂子给你弄些吃食……”
说着雍驰先行一步走入了门里,仇牧盯着雍驰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感到雍驰似乎没有信中那般生气,便挺起胸膛推门走进了内室。可腿刚迈过门槛,忽然就给人从后面捂住了嘴巴,蒙住了眼睛,仇牧虽然善舞,但武功却是不行的,电光火石之间,他本能地挣扎着,背上却倏地遭了一棍子,就这么生生地给打晕了过去。
虎贲军中几个世家子看着倒地的仇牧,相视一笑,背着他就出了雍家府邸。
仇牧再次醒来的时候,只感觉自己身处一个熏香缭绕的房间中,有些费力地睁眼,却依稀间见满目的侨娇娘向他扑来……动了动双手,竟发现自己已经被牢牢地绑在了床上,而手脚更是丝毫力气也没有……
仇牧自诩品味高雅,床第之间自然都是美人伺怀,可如今仇牧清醒了头脑,定睛一看,这环绕的‘佳丽’虽穿着华贵,可竟全是口歪目斜之辈,妆容更是极丑,见他在看她们,有人尖细地叫了一声:“公子醒了!”
话音一落,房中立即响起丝竹之声,但奇怪的是,那一声声每个音律,竟都不在调子上,简直如乱音入耳……仇牧一时间难受极了。
就在仇牧以为自己的地狱之路已走到了尽头的时候,忽然又从外鱼贯来一队舞者,胡乱地在房中舞起来……姿势极无章法不说,还乱跳一气,做尽鬼脸,仇牧一时间恶心得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
而就在这时,那身边的丑娘又开始伸手解他的衣服……
……
三日之后,仇牧如丢了魂般,神情落魄地走出了京城最大的青楼……他眼神呆滞,眼眶微微凹陷,思绪有些跟不上动作,看到了停在面前的雍家马车,他丧失心力地走了过去,雍驰在里面掀起帘子,看着眼前的仇牧,挑眉:“够了没有?”
仇牧浑身上下一个哆嗦:“……够、够了!”
雍驰微微勾唇:“上车,我带你去看看虎贲的校场,让你知道什么是振奋人心,那里比此处,便如天上人间。”
仇牧有些战栗地爬上了马车,与雍驰坐到一处。
直到这时,仇牧才抬起了眼睛,看了看这位从少年时起便相识的友人,或说,心怀倾慕之人。
多少年来,此人带给他的苦乐,似乎从未变过。
其实在仇牧被束缚于床,忍受着那些面目可憎者的近身时,他便如年少时那样,无数次想怨雍驰戏弄于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每一看到雍驰这张脸,心中怀有的所有怨气都如风般烟消云散,这时他只得苦笑道:“……好,一道去罢。”
雍驰见他坐得并不安稳,便让开了一点位置,仇牧闻了闻袖间:“……我身上庸脂俗粉的味道,莫要熏了你。”
“无妨,为兄早看淡了的。不过是灭人心志之处而已,天下又岂有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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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京城的另一边,虞君樊与吕谋忠亦踏上了前往汉中的归途。
吕谋忠新任要职,志得意满,不由得提缰纵马于野,虞君樊驾着赤驹赶上几步,言道:“吕先生,之前在山云书院见过的那位山云子弟子,明年开春,怕是就要来汉中郡了。”
“喔?”吕谋忠尚沉浸在刚出京城壮志满怀中,兴奋之色尚未消减,闻言微微扬眉。
虞君樊微微颔首:“雍公子用虎贲僚臣、国子监主簿、还有京畿县守……都没有把他打动。”
吕谋忠感兴趣起来,笑道:“还有此事?”
虞君樊点点头:“我看,他该就是要落脚在汉中了……”
“是么?”吕谋忠放缓了速度,渐渐停下了马,神色认真起来:“你如何知道他会落脚在汉中?”
“我与他在京城见过一面。”
吕谋忠听罢伸手捋了捋胡子,容间难掩得色:“……难道他是为了来汉中郡,所以才推拒的雍公子?”
虞君樊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吕谋忠转念一想,又不禁忧道:“……可既然雍公子用此三职,都未挽留他于既行,然我汉中有何职位,能高过雍公子所市?”
虞君樊建言道:“吕先生何不让他先在汉中游历一番,然后令其自择去处?吕先生也趁此可观观他的心性,所志所能,方能因才适用。”
吕谋忠点了点头:“有理。”
“他是寒门中的人才。”虞君樊又加上了一句。
“放心,对于寒门之才,我自然上心。”
两人又纵马驰了一段路程,身后部曲不远,吕谋忠忽然思及一件事:“……对了,我听说楚司空,想把二女儿许配于你?”
虞君樊面露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身份尴尬,乃世庶混血,不好耽误高门贵女吧。”
吕谋忠忽然笑了一声,看着虞君樊的侧颜:“我看你是看不上世家女!”
虞君樊道:“……叔母劝了我好几日,可我如何不知,她是想让堂兄娶楚氏,我已与顺水推舟与她言道,说我钟情于表妹。”
吕谋忠皱眉:“你表妹在床上卧病了十多年,你这么说,你叔母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