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骜立即道:“我愿意日后日日都来聆听怀兄之教诲。”
怀歆点点头道:“我明日还在此处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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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隐蔽下,翠色幽幽。古骜与怀歆闲聊了几句后,两人便又各自看起书来。
静静地坐了一下午,等日尽斜阳的时候,两人便又相邀一道回舍。走出了竹林,面前一片开阔,古骜举目向夕阳望去,看见夕阳辉色的映照下,不远处的阁楼上正聚集着这几位衣着华丽的公子,而云卬也正在其中,便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只见一个锦衣少年走上前去,靠近了云卬,似乎是说了什么,云卬扬起袖子,火冒三丈地将少年赶走了。古骜一怔。
怀歆见古骜驻足,便也站在一边,遥指着那一幕,对古骜说:“又是一人呐!”
古骜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皱了眉,见情势尚能看出些端倪,便说:“看来是有人惹恼云公子了。”
怀歆意有所指地看了古骜一眼:“……这正是你得了云公子青眼的因由。”
“喔?”古骜挑眉。
“……云公子平日里……可是从不予人假以辞色的,今日却偏偏对你初见之下便有盛情……你不想是为何?”
古骜一愣,他并不知道原来云公子在外有“不假辞色”的风评,还道他对谁都是那般开朗可亲,便忖度着道:“……难道,是我昨日之事有功?”
怀歆又咳嗽了起来,半晌才平顺了呼吸:“……正是……世家子弟都有些恋慕美人的癖好……云公子早不胜其烦……昨日他们作诗时……你怀怒而走……可不正是合了云公子的意?”
“怀兄高见,”古骜有些疑惑地道, “只是……怀兄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说说而已。”怀歆低下头,拢了拢袖口,不动声色地看了古骜一眼。
据怀歆的判断,古骜似乎是不屑于阿附权势的,倒有股威武不能屈的尚古之风,可世上男子最难之处,不过是美人与权势两者。过了“权”关的人,可不一定能过“情”关。
此时怀歆喜欢探究人的毛病又犯了,他想看一看古骜在得了整个书院都为之倾倒的美人的青眼后,会做什么?又如何做?怀歆今日可是看的清清楚楚,自从云卬来送饭起,古骜的目光,就几乎都落在了云卬身上。
这位“云公子”在山云书院中,既然是万千瞩目,古骜若与他相交会如何呢?
古骜会以此求名么?抑或以此博情?
怀歆想了一想,觉得似乎尚不可知,有待后观。
怀着心事,怀歆与古骜告了别,一个人闲庭信步般地回了院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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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廖去疾那晚从诗会别了李璟等人,下山回了廖府,便被他父亲召到了内室。
听了儿子对操练的汇报,身为江衢郡太守的廖勇不禁笑道:“好!我儿能将部曲练得如此骁勇,日后定有大用!”
廖去疾从小受到的赞许多,心中不以为意,嘴上却恭恭敬敬地道:“父亲过誉了。”
廖勇颔首抚须道:“真乃虎父无犬子!”
廖去疾作礼道:“去疾定不负父亲所托。”
廖勇赞许地点点头,“好!”便召廖去疾来身边坐了,又问:“你今日去书院了?可曾见到山云子先生?”
廖去疾道:“不曾,本和夫子约好要去求见,然夫子中途有事,便未能如约碰上。”
“喔?有何事比见山云子还要紧?”廖勇挑眉。
廖去疾微笑:“夫子为了去接一个山里来的寒门弟子,据说是夫子师弟推荐入院的……”
“这么说山云书院里又进了新学子,且还是寒门?”
廖去疾点了点头:“正是。”
廖勇看了儿子一眼,大概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便佯叹道:“……你荀夫子果然懂得轻重缓急呀,去接这位寒门弟子,自然是比带你去见山云子先生,要要紧些……”
廖去疾听了一愣,果然问道:“父亲为何如此说?”
廖勇道:“我廖家立身之根,便在于广收天下豪杰。你叔父在其他两郡尚不敢如此出格,可是抵不住这山云书院就在我江衢郡……带你去见山云子先生,何时都能成行,可是去迎接寒门弟子,让四海寒门都知道我廖家,是用人不拘一格的,却是在此一日。”
廖去疾微笑:“喔?可他才十一岁。”
廖勇知道儿子从小自负,表面上虽然待人谦恭有礼,可心里却从不曾将任何人放在眼中,便循循善诱地道:“正是因为他十一岁。如此幼学子,都能得我廖家之诚,天下士子,如何不趋之若鹜?”
“……京城那边……不会忌讳父亲罢?”廖去疾小心翼翼地问。
廖勇笑了一声:“皇上现在忙,身子也不好,可不会管这些小事……太子出戎,可够皇上操一阵子心了……天子家事可不如我等臣子的家事这般清明。”
廖勇说着看了廖去疾一眼,在心里接着道:“且天子子孙这一辈里,都是庸碌之辈,也不曾有我这样一个好儿子。”
心中这么想着,可话却不是如此出口的,廖勇见廖去疾胸中尚余骄气,便嘱咐道:“以后在书院中,你好好招待那位寒门学子,务必把他笼络住了,我想不是难事罢?”
廖去疾应道:“这有何难?父亲不必担心。”
第19章
古骜见天色已晚,别了怀歆,一人回到了所居的舍内,一推门便看见田榕正呆呆地坐在床上发呆。田榕见古骜回了,这才回过神,怯怯地道:“……骜兄,我今日去郡城了,坐小山轿去的,也不贵。”
古骜放下怀中的书:“你去郡城做什么?”
“我想去看看锦衣究竟要多少钱……”田榕叹了口气:“还有帽子……玉怕是一时间买不了了……”
古骜默然看了田榕半晌,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你把钱花在这个上面,以后我们要喝水,用什么钱在挑夫处买水?又用什么钱付给每日来给我们送饭的仆役?你有没有想过,简夫子来了,我们可能要被推荐进学,到时候若是要买书,你拿什么钱?”
田榕满脸愁苦地说:“我正是为这个事发愁呢……”
古骜叹了口气,不禁有些烦躁地站起身,在屋内踱来踱去。
“你可知道,你是来求学的?”古骜问田榕。
田榕委屈地撅了嘴:“我正是来求学的呢,可是我们如此这般下去,怎么能学得好。”
古骜无奈地看着田榕,心想:“我今日总算知道为何古人遇事有‘割袍断义’之思了,可我却是没办法如此对田榕的。他和我一道长大,从前我不见容于简夫子的时候,田榕还一直跟着我,我不能对他无情无义。不过他这些买锦衣买玉的事,我是不想管也不想听了。”
于是古骜便对田榕道:“日后你莫在要与我说这些琐事,你自己的银子,你自己忖度着花,莫再与我说了。”
田榕见古骜竟说出这等不管不顾的话来,不禁哭丧了一张脸:“你说得倒轻巧,可我有什么办法,我也想和他们一样呢!”
言罢田榕便痛哭了起来,眼泪落了满脸:“我也想穿锦衣,佩玉,还能穿锦鞋……我不想给他们看轻了去啊!我学问没你好,我能怎么做……我念书又不行,简夫子来了还不知道把我安顿在哪里呢……说不定就不能和你一道学书了……你叫我怎么办……呜呜呜!我不该出来的呀……呜呜!我自己折腾自己!我出山来做什么呢……呜呜呜……”
田榕一哭,古骜心里也难受了起来。适才对田榕的怒气也退了不少,古骜不禁想起他们小时候一道下学玩笑的童年。
见田榕原本一张喜庆的圆脸上如今满是失落,古骜心中也不禁心软了,便走近了抚着田榕的背安慰道:“你现在担心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一切等夫子来了,才有定夺的。夫子既然把你带出来了,便定然对你有所安排。”
田榕抽噎着,见古骜仿佛气消了,这才带着哭腔软糯糯地道:“……我今天买了一件锦衣,也不算很贵的那种,花了十二两银子……”
古骜闻言,刚刚柔软下来的心,不禁又紧了紧。
田榕手上拿的是他和自己两人的生计资财。以前学书,是田老爷直接请的简夫子,供给衣食,古骜除了束脩,是没出过钱的。来山云书院的这一路上,也是田家老仆掏钱。古骜也没有多少关于如何维持生活的观念。如今见田榕如此,古骜便在心中叹道:“看来我也的确是该自力更生了。”
古贲临行前,本是打算给古骜一些资财的。可古骜将古贲唯一能动用的资财——田家送田的佃租——分给了逃难的难民以后,古贲就只好拉着古骜的手,对他说:“家徒四壁,也没有能变卖给你带在路上的余粮,你可醒得?”
古骜当日收租没想那么远,且又觉得救人要紧,如今知道了行侠仗义的难处,倒也不以为意,便点点头:“我醒得的。”
现下见二十两银子被田榕这么一花,两人的生计便成了问题,古骜想道:“我得做些什么得些钱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