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七早八早被拖起床,像个木偶般被人搬来挪去地梳妆打扮——还不许笑。当地风俗是要哭嫁的,就算哭不出来,也不许笑。偏那些调皮的丫头小子们却是以逗笑新娘为乐,在一旁故意做出种种好笑的事情来。
然后好不容易忍到上了花轿,她才刚要松口气,那抬花轿的也叫人不省心。按着风俗,过送子桥,走娘娘庙时,都是要颠轿的,那些轿夫原就收足了钟离疏的红包,只打算意思意思而已,却不想老九几个看这花轿颠得马虎,便一哄而上,硬是架着轿夫使劲颠起那花轿来,直颠得林敏敏五脏六腑都快不认识家门了,最后才在钟离疏的打拱作揖和厚实红包的攻势下,叫众人笑嘻嘻地住了手。
终于平安进了侯府,偏这钟离疏又错了规矩,抢了“出轿小娘子”的活儿,又叫众人一阵嘲笑。
拜堂时,按着风俗,新人是要抢拜的——据说是先拜下的那一个将来就是这家里当家做主的那一个——林敏敏原也没想要去抢那拜垫,却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脚来,竟踢飞了她面前的拜垫。虽然盖着盖头,她倒还能分辨得出来,那伸脚的方向不是钟离疏那边。她正斜眼看着钟离疏面前的拜垫,想着要不要应观众的期望伸脚去踢时,就看到钟离疏的大红袍一动,竟自己主动踢飞了他的那只拜垫,又惹得众人一阵哄笑。也幸亏林敏敏是后世之人,那脸皮够厚,才没被窘得行不下礼去。
以前看小说时,书里的新娘们拜完堂后也就清静了,独自坐在新房里等着新郎回来就成,可林敏敏却发现,她的婚礼并非如此。在钟离疏揭下盖头后,这夫妻俩还得忙着换装,一同出去行“拜见礼”——就是认男方的亲眷。
虽说钟离疏已经没什么直系亲属了,可架不住同族的亲戚多,且他的辈份还高,这么一认亲,林敏敏没收回多少长辈的见面礼,倒是送出去不少晚辈的见面礼。
而叫她最感意外的是,族长太太那忽然变得亲切热络的态度。
按着流程,“拜见礼”过后,便是新娘宴请夫家新认识的女眷们吃酒。这时候正是夫家女眷们捉弄新娘的大好时机。因是才刚认的亲,自然谁是谁还未分得清,那些捉狭的大姑子小婶子们便趁机叫新娘认人,认错了便要罚酒。
出乎林敏敏意料的是,这时候族长太太却是第一个抢着出来替她解围。当她向着族长太太看过去,看到族长太太那一向打得高高的脸上竟露出些许谄媚之意时,顿时叫林敏敏看得闪开眼去,不由就想起钟离疏曾说过的那些话。
想到钟离疏的那些话,就不由叫林敏敏想起那个在前面宴请族中男客的新郎倌来。她再一次意识到,她所嫁的这个男人,其实并不如他表面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坦率直爽,骨子里的他其实有颗冷酷多疑的心,赵家老太太也好,钟离家族人也好,甚至连皇帝和太子,他都是以一种审视的目光在观察分析着,从不肯轻易去相信任何人。
却是不知道,如此多疑的一个人,又怎么肯爱上来历不明的她的。就算伪装得再好,林敏敏自己也知道,自从喜欢上这个人后,她常常会不自觉地放松了神经,对着他脱口而出一些不是这个时代里的用词。却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她这显而易见的漏洞选择视而不见的,甚至很多时候,林敏敏自己都想不出理由来解答她为什么会知道一些事情,这人倒主动替她找着各种借口来脑补她的与众不同……
想到这里,林敏敏内心不禁一阵柔软。除了像台言小说里总喜欢描述的,“他爱惨了她”,她大概也找不到其他解释了。
午宴毕,钟离疏那边倒是没什么事情,轻闲了下来,新娘这边却还不能,还要去厨房行礼祭灶,顺便首次下厨做点什么来讨好公婆。
虽然钟离疏对吕氏有着诸多的不认同,却也没办法否认她的身份,于是吕氏便顶着这婆婆的名头,受了林敏敏的礼。
就这么忙忙碌碌的,林敏敏几乎是脚不停歇的,就到了晚间。
晚间的酒宴,也有一个名头,叫“贺郎酒”——却是一天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章——因此,林敏敏就更没机会享受到小说里新娘那惬意的独处时光了。
被喜娘郑重打扮一番后,这对新人双双出来,给来参加喜筵的长辈亲友们敬酒——她管斟酒,钟离疏管陪饮。
这却也是有规矩的,新娘斟酒,需斟得那酒水高出杯口却不能流出,否则罚新郎三杯;新郎陪饮,需把那斟得高出杯口的酒水一滴不漏地送进嘴里,否则也得受罚。为此,林敏敏还特意练习了一阵子。那钟离疏许是在颠簸的船上练出的绝技,居然真能把她斟得快溢出杯口的酒杯稳稳端起来。
一开始,在长辈那里一切倒还算是行得规规矩矩,可后来到了同辈以及晚辈那里,便有些像是后世的婚宴一样,叫众人捉弄起这对小夫妻来,不是故意推新郎倌去撞斟酒的新娘,便是推着新娘去撞喝酒的新郎,却是白白叫这钟离疏多喝了好几杯罚酒。
直闹得酒过三巡,喜娘那边喊着“上头菜”,这夫妻俩才得以脱身离开喜筵,由全福太太将二人送回新房——却还有一套礼仪规矩等着他们一一行过。
在喜娘那叫人听不懂的喜歌声中,林敏敏和钟离疏由全福太太引导着双双坐了账,又由宝哥儿等童男童女们上前撒了一身的喜果子,再就着彼此的手饮过交杯酒,老太太等观礼的众长辈们这才离开洞房。
而洞房门外,等着闹洞房的景王等人早就已经急不可待,只等长辈们刚一出门,众人便都“哄”地一下全都挤了进去。
所谓“新婚三日无大小”,许是钟离疏之前做人欠了些厚道,却是叫人报复在今朝。以景王为首,老九等人紧随,一个个想着法儿的折腾这对新人。因有风俗,坐账后的新人若是谁先开口,谁将来就是受辖制的那一方,因此,逗新人开口便成了常规项目。偏那钟离疏就仿佛打定了主意不愿做这家主一般,不待人上来逗弄,就首先开口认了输。至于众人想着法子调戏新娘,也叫他见招拆招,一一给挡了下来。如此这般,直闹至午夜时分,喜娘那边开始唱起喜歌赶人,众人这才尽兴散去。
喜娘故意磨磨蹭蹭地又讨要了一回红封,这才笑嘻嘻地替新人们关了房门。林敏敏不禁长出一口气,摘下头上的花冠,才刚要开口说话,忽见钟离疏将手指抵在唇上,然后猛地弯腰一掀那床围,竟从床下赶出三四个嘻笑着的小子来。
林敏敏不禁一阵愕然。
这却还没完,钟离疏又跳下床,一一检查了门窗,果然发现好几处都被人做了手脚,便扭头望着林敏敏嘿嘿一笑,不知从哪里找出一些布条,一一缠死了那门窗,这才过来扑倒林敏敏,抱着她往床上一滚,将脸埋在她的颈间,长舒了一口气,咕哝道:“累死了。”
好歹这新郎倌下午还得了机会休息了一会儿,林敏敏这新娘子可是一刻不停的忙到现在。看看抱着她的钟离疏,又扭头看看那缠着布条的门窗,林敏敏已经无心抱怨了,只冲着那门窗做了个鬼脸。
之前吴老娘曾当笑话告诉过她,说有些淘气的,会事先在新房的门窗上做下手脚,等半夜过来偷走新郎新娘的衣裳,然后第二天一早再拿着新人的衣裳过来叫新人们典赎——她原只当笑话听着,却不知道真有人有意如此下手。如果真叫人偷光了衣裳,叫他们二人出不得房门,那还不得被人笑话死!
她忍不住伸手一拧钟离疏的背,“你是不是曾经这么捉弄过别人,才被人报复得这么狠?”
钟离疏抱着她咕哝道:“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在长宁长大的。”
顿时,林敏敏就想起这人是结过一次婚的,这怕是经验之谈了。瞬间,那醋海就翻起滔天巨浪,虽然明知道上一桩婚姻非他所愿,她还是忍不住酸溜溜地刺了他一句:“也是,这又不是你第一次结婚。”
这酸味儿,直冲得钟离疏抬起头来。看她一眼,他忽地挪动身体,密密压住她,抚着她的脸,也酸溜溜地道:“可是呢,你这么个花儿似的人,却嫁给我这么个鳏夫,可真是亏了。知道外面怎么说?都说我这是老夫娶少妻,梨花压海棠呢。”
林敏敏忍不住一抬眉,摸摸他那修饰得光洁一新的下巴,笑道:“你有那么老吗?”
“比你大五岁呢。”钟离疏惆怅着,重新腻回她的颈侧,像个孩子般拱着她的脖颈道:“你会嫌我老吗?”
林敏敏不由就眨巴了一下眼。潜意识里,她还以为自己是前世的年纪,跟钟离疏不过相仿罢了,却是忘了这身体才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老不老的,”她抬头在他的耳廓上轻咬了一口,又侧开脸,媚眼如丝般瞅着他道:“看你表现喽……”
作者有话要说:呃,所谓的婚俗,其实是某竹把我所知道的婚俗,现代的古代的我家乡的别人家乡的全都乱抓到一起了,胡诌的,请勿深究,哈哈,大家看个热闹吧。斟酒那个,是小时候婚礼上最经常的闹剧,现在这都是小儿科了。偷新人衣裳这个,小时候听老人说过,现在大概不可能有了,现在还闹洞房吗?我都不太清楚了……
☆、第138章
第二天,按着当地风俗是要回娘家的日子,林敏敏没有娘家可回,便自作主张省了这个章节。
只是,她想省,赵老太太那里却是有意要替她作脸面,不肯省了这一道,硬是在客院里摆起回门酒。
席间,也不知道哪个多嘴跟景王说起当地人捉弄新嫁娘的法子,等林敏敏从客院回到正院时,就看到眼前多了一条以长凳铺就的“鹊桥”。景王和英娘都笑嘻嘻地起着哄,非要她走这“鹊桥”回新房不可,还美其名曰:“这叫鹊桥会。”
偏那长凳与长凳之间的距离甚远,需得新郎倌当众抱着新娘过“桥”才行。也幸亏林敏敏不真是这个时代的人,当即就大大方方地扶着钟离疏的手上了“鹊桥”,遇到跨不过去的地方,也大大方方地搂着钟离疏的脖子,任由他把自己给抱了过去。一路顺顺当当走到新房门口,被钟离疏抱下长凳,她这才扭头冲着目瞪口呆的景王弯眼一笑,拉着钟离疏得意洋洋地回了房。
这一笑,却是笑得倾倒众生,直叫喜欢看美人儿的景王周湛一阵失神,半晌才摸着下巴语焉不详地嘀咕道:“真叫人心疼……”
别人或许会误解这句话,小吉光却是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翻着白眼儿道:“既然心疼,不如去跟侯爷把那五千两要回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湛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喝道:“你想找死啊!钟离疏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心眼儿小得跟针尖似的,要是叫他知道我曾花钱买过他媳妇,你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吉光挣扎着扒拉下他捂住她口鼻的手,“是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人家才不会为难我这么个小人物呢。”又翻着白眼道:“先说好,你要是死了,咱俩的账也就算平了。”
看着那还没他手掌大的小脸,周湛的眉头顿时又挑成那滑稽的八字型,手指拧上吉光的脸蛋,一边毫不含糊地用力拧着,一边呲牙狞笑道:“想得美!你没听说过‘人死账不烂’吗?就算爷死了,也要拖上你这个小浑球一起去那边,叫你继续给我还债!”
*·*
婚礼后的第三天,林敏敏这个主母便开始正式走马上任了。
也亏得之前她就接手了这府里的事务,且这府里才叫钟离疏打了个稀巴烂,等于是一切规矩都需要重新确立起来,那些被钟离疏梳理过一遍才得以留下的世仆们正是战战兢兢、最为乖巧的时候,倒也没人敢给她添乱。
直到这时候林敏敏才第一次知道,大周朝是不存在什么奴隶制的,更没有什么家奴一说,那弯眉自称“奴婢”,不过是低层女子习惯性的自称,跟后世她所以为的“奴才”的那个“奴”,还不是一个意思。
不过,虽说这大周朝明面上不承认奴隶制,可骨子里却差不多是同一个意思,且还有着一套自己的户籍制度。像弯眉这样世世代代在侯府执役的世仆家臣,一般户籍都是挂靠在侯府名下的。这些人就像家奴一般,对主家有着绝对的忠诚,不仅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侯府,连子女将来也多是子承父业的。只不过比起家奴来,他们又是有人身自由的,如果有人不愿意再在侯府当差了,也可以选择辞职,只要主家同意,他们就可以恢复为独立户籍,并拿着主家出具的推荐函去另谋高就。
大周朝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便是任何人就业,都需要出具前一个主家的推荐函以证明自己的品性。因此,如果是因为犯错被赶出去的,即便主家发还了他的户籍,却没能拿到推荐函,此人也很难再找到第二份体面的工作。至于那些因为触怒主家,连户籍都没能拿到就被赶出去的,简直连生存都会成为一个问题。
所以这个时代的员工,可远比后世的员工们更讲究个忠诚可靠,很多人都是世世代代服务于同一家族,从事着同一职业,且人人都以自己是传承了多少代的同一职业为傲。
因此,林敏敏上任后遇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被之前钟离疏以铁血手腕清理出府的那批世仆们围着哀告,希望侯府能给他们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却原来,这钟离疏果然是个睚眦必报的,不仅没给这些人推荐函,还扣下了他们的户籍。
之前凡是曾参与过走私,以及跟林敏敏被绑架的事有关联的人,都已经吃官司的吃官司,下落不明的下落不明,这些被钟离疏赶出府去的,不过是之前对他有所怠慢而已。林敏敏到底不如钟离疏那般心狠,便发还了这些人的户籍,却是想着钟离疏的委屈,到底没肯给开具推荐函。
接待完“上访”的世仆,林敏敏绕过屏风,凑到翘着二郎腿躺在贵妃榻上吃葡萄的钟离疏面前,低头吻了他一记,笑道:“我这么处理,你可有意见?”
钟离疏看看她,叹道:“谁叫我娶了个心软的夫人呢,看在你的面子上,就饶了他们罢。”又勾着林敏敏的脖子笑道:“我还以为你会给他们推荐函呢。”
林敏敏的眉眼一飞,伏在他胸口笑道:“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何况他们得罪的是我丈夫。再说,我这人容易心软,也只是对未成年的孩子而言,这些人,发还他们户籍,便已经算是我心软了。”
钟离疏忽地像只猫咪般微一眯眼,按下她的脑袋,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笑道:“唔,我喜欢你这么叫我。再叫一声听听。”
“什么?”林敏敏眨着眼装傻。
钟离疏却已经翻身压了过来,以那叫林敏敏难以自制的魅惑低音闷笑道:“丈夫。我喜欢听你这么叫我……”
虽说新婚,众人都自觉地尽量不去打扰他们,可满府的事务还需要有人处理。听着外面弯眉又在跟什么人说话,正吻得上瘾的钟离疏不由就是一阵恼意,瞅着林敏敏道:“李小胖在做什么?!我娶你可是做我夫人的,不是替他做管家,叫他躲清闲的!”
林敏敏赶紧安抚这有些发毛的钟离疏,笑道:“还不是得怪你。一下子把府里清出去那么多人,偏又遇上我们结婚的事儿,搞得各处都兵荒马乱的。再说,既然有了我这么个主母,有些事情他也不好越过我去独自拿主意,只好勤请示勤汇报了。你先忍耐一下,总要等我慢慢把一切都理顺了,形成了规矩,才能做个甩手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