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点，自上次陈郅皓说了后，陆泽林就特别上心。他已经将病房仔细都看了遍，确保这里没有任何尖锐物品，就连一把剪刀都没有。

陈郅皓虽没有见过苏星宇醒过来后的模样，但听了陆泽林说的这些，大概能想象到。要是有空，他也想在这里直接等苏星宇醒过来，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样。不过他这两天忙，实在是没有时间。

苏星宇第四次醒过来的时候，陈郅皓正在动一场大手术，还是没能看到。

苏星宇觉得自己的情况很奇怪。他感觉得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却又觉得一举一动都不是自己的一举一动，就好像身体里有另一个力量在操控着自己。身体明明就起不来，像是有千斤巨铁压着一般难受，可他还是不得不起来，因为有不能抗拒的力量拉着他起来。

苏星宇甚至分不清这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如果是梦，那他希望梦里不用再面对那个残忍的真相；如果是现实，那他只想让自己再回到昏睡中，不醒过来。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还昏迷在床上的时候，虽然闭着眼睛没有睁开，可还是能感知到外面所发生的事情。

他倾力想留住的孩子没了，终究是没了。他知道，为了拿掉这个孩子，他的肚子上一定还被开了一刀，因为叶未眠说过，要取出孩子，只有这么一个方法。而麻醉才过的那段时间，他意识有些回来时，能感受到腹部传来的痛。

就像孩子在时，会在肚子里面想方设法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孩子不得不离开时，也硬是要给苏星宇留下什么。之前苏星宇觉得有了孩子沉重，可更多是期待，眼下，就只剩锐深的痛，与锥心的自责。

苏星宇脚踩在地上，却站不稳，整个身体都往前倾去。

他以为自己会这么摔在地上，但是没有，陆泽林扶住了他。

“星宇！”

他听到陆泽林的声音，明明近在耳边，却又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一样。

是梦吧。

他希望这是一个梦。

如果是在梦里，他就不用克制压抑自己，可以想哭就哭，想骂就骂，可以把过错全部推到陆泽林身上出气，可以说尽一切心中的悲伤来怀念这个好不容易他才拥有的孩子。

在梦里，他就能揪住陆泽林的衣领，哭得像个受尽刺激的疯子一样，不用在意自己的形象，只道些疯言疯语：“……你凭什么……你到底凭什么这么对我！你凭什么背叛我后还反过来不肯放我……现在这样你满意了！你害我成这样，你就满意了吗……”可是在梦里，哭喊竟也是这么费力的一件事情，比现实还费力。

陆泽林并无回答，苏星宇也知道，陆泽林哪里还有什么脸来回答。

“到底是你把我关在那个房子里，你不肯让我出去……你以为我真没办法奈何你了吗，你以为我会因为你把我关在那里，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只是我不愿意！因为我想留住这个孩子！我不愿意跟你争执什么，就是我不想让这个孩子受到一点影响！可现在呢，他没了，你满意吗？你告诉我，你满意吗？！”

陆泽林抱住他，声音里夹杂着低哑的痛苦：“……对不起，星宇……对不起……”

苏星宇没有力气挣开他，因为他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说话上：“……你说，这么多年来，我可有一点对不起你过？还是我一直都不清醒，信了你说是真心……哪怕你已经变得不一样了，我也还是爱你，没想要离开你……可你再混蛋再坏，你做错再多事情，也不能这样啊……你怎么能连我最后的希望，都切断了呢……”

陆泽林只有抱歉。最无用是抱歉，可他除了自责抱歉，仍只有自责抱歉。

“你说啊，是我做错了吗？我对你不够好吗？还是我对你不够宽容吗？我应该在看到你跟别人进出酒店的时候选择视而不见无事发生吗？你希望的是这样对吗？我不该跟你提分手又不该又遇上你是吗？被你限制起来是我自己的问题对吗？一切都是我的错对吗？”

“……不，星宇，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陆泽林的声音有丝哽咽，“……如果不是我的错，如果我能让你足够信任我，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我该知道你性子的，我清楚你性子的。是我过分了，我以为这么多年，一次两次的忽略造不成什么问题，有时我看到你生闷气，我也不当回事……是我又自以为是了，如果我点点面面都做好了，你又怎么会不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你又哪里需要隐瞒着我？”

“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因为我做错事情还死皮赖脸，还借口狡辩……星宇，我会改的，你知道我能做到的……你要我少抽烟少喝酒，我做到了，你要我跟一些人少接触，我也做到的，你叫我少发脾气，至少对你也做到了……所有人都说有你后我就变了，变得比以前好了……你相信我，我以后会努力更好的，你不喜欢的事情，我统统都不做了……”

苏星宇推开他。已经哭的眼睛都红了，可还是直盯着陆泽林，开口说道：“……好啊，我相信你……你把孩子还给我，我就相信你……”

“…………”

苏星宇看到陆泽林满脸皆是悲怆的难色，冷冷地笑出了声：“……哪里能呢，你又哪里有办法把孩子还给我呢……”他转身，落寞地说着，“……我也知道，错的人是我……我不该用这种方法去得到一个孩子。我受了痛，受了苦，我就以为这是我该得的回报……可哪里会是这么一回事，一定是孩子对我不满意，所以才离开了我……”

陆泽林不忍他这么想：“……星宇，别这么说……”

“但我又忍不住去想，去假设，如果我告诉你了真相，是不是不会变成这样了……你是会接受的吧！你也会跟我一样，接受这个孩子的吧？”苏星宇又转身，看着陆泽林，“可这也是你的错，我多少次旁击侧敲问你喜不喜欢小孩子，你总是说你不喜欢，所以我才不说。后来我们又分开，我自己的身体都顾不过来，哪里有空还跟你解释前因后果……你为什么要说自己不喜欢小孩子？你要是喜欢，该多好……也就没有如今，这样的下场了……”

苏星宇的眼神让陆泽林看了心碎：“这都是我胡说的，都是我一时没有考虑清楚，就胡乱说了出来的话。我当然喜欢小孩，只要是我们的小孩，我哪里有不喜欢的理由……女孩也好，男孩也好，有个孩子，我们就更像一个家了，我当然喜欢。”

“真的吗？”

“真的。”

得到这个回答，苏星宇便不说话，也不哭了。

他转身，动作僵硬缓慢地回到了床上，机械般地拉过被子盖好，再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在做梦。

因为这是在梦里，他才能这样大喊大哭宣泄自己的痛苦。如果是现实，是他以后清醒的任何一个时刻，他都不能再这样做，没有为什么，只因他是苏星宇，从来都冷静淡然的苏星宇。

也因为这是在梦里，他才会从陆泽林口中得到这样的答案。他还是深信，如果最初询问陆泽林的时候能得到这个回答，一切的走向都会不同。他在梦里，弥补了这个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