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帝颔首。
他知道,这个时候,做皇帝的先得稳住了,却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句,道,“现下就盼着西蛮那边儿可千万别出一个冯飞羽才好。”
此时,晋王的情形绝对比昭明帝想像的还要严峻。
晋王的确有兵马,再加上城中驻扎的守军,但加起来也不过一万三千人,城外的西蛮人有多少,五万不止。
晋王从没打过仗,他也不大懂指挥的事,至于城中将领,三品昭勇将军已经战死,剩下两个五品的,不说他们自己,晋王也不放心他们。好在,诚如谢皇后所言,朱雁苏不语虽是文官出身,但二人皆经历过战事,朱雁打仗的本事也很平常,不平常的是苏不语与赵时雨,苏不语在南安州任职时,经过南安关之战,后来,江南之战波及南安,苏不语彼时亦有所经历,算是经验比较丰富。赵时雨却是个地道的文官,做官二十几年,都是在先帝身边当差,只离开过帝都城一回,就是往北靖关任钦差,送了回军用器械,除此之外,赵时雨没有半点武官经历,但送军备,其实也不算武官经历。可能是赵时雨天生就有这种天分,将军已经死了,晋王不通战事,晋王的责任是每天到城安抚城中百姓,莫令百姓慌乱。然后,如何守城,都是苏不语与赵时雨商量着安排的。朱雁发布命令,执行。
他们根本没打算弃城逃跑,三人都不蠢,失土是死罪。宁可战死,还算个烈士呢,这弃城跑了,一家子也活不了。
他们非但没跑,其实开始城外敌军没这许久,但,因城头打出晋王的旗帜,西蛮王一瞧,有个王爵在城中,不行,咱们得俘虏一个回去。于是,西蛮人忽啦啦都来了。
晋王这个心里没底哟,私下与赵时雨道,“我是要与城共存亡的,世子远在帝都,我也不担心,大郎他们,但有万一,我都会令他们与我一道殉城。阿冉还小,到时,我写封遗折,你就带着阿冉同我的遗折逃出去,把遗折交给老五,让老五替我报仇。”阿冉是晋王的小孙子。
赵时雨安慰道,“还没坏到这个地步。”
晋王叹道,“十天了,咱们城里箭都用光了,士兵死伤近半数,还能再守多少时日?”
“士兵死了,还可用城中青壮顶上。箭用光了,还有刀枪。殿下放心,起码还能再守一月。”赵时雨道,“攻城的不过蛮人,又不是冯飞羽。”当初冯飞羽攻破闽安城才叫精彩,据说后来追杀的尚不是皇帝的昭明帝屁滚尿流,遗言都出来了。
当然,眼下,晋王的遗言也出来了。
说来还真是一个爹的儿子,遇险很记得交待遗言。
晋王守到第十五天的时候,忠勇伯的援兵到的,晋王等人站在城墙之人,亲眼看着忠勇伯所带军队如同一条怒吼的黑色巨龙,直冲西蛮中军。城外立刻变成一片血肉横飞的海洋,晋王感叹道,“都说忠勇之猛,三军无人能敌,倘不亲见,岂能信世间竟有这等猛将!”
两个时辰之后,西蛮就开始退兵了。
赵时雨立刻道,“殿下,当开城门,迎忠勇伯进城。”
苏不语道,“殿下,还需准备忠勇伯所需粮草。”
晋王感觉完全是死里逃生啊,晋王将筹备粮草之事交给朱雁,大笑着走向城墙,道,“本王要亲自迎忠勇伯进城。”
忠勇伯倒是进城了,只是大军就在城外驻扎,晋王派出人手帮着收拾战场,这些狗娘养的西蛮人,久攻城而不破,在外抓了很多百姓砍了脑袋,再加上两军对战,死伤不少,很是需要清理一番。
忠勇伯有甲胄在身,对晋王躬身行一礼。晋王摆摆手,亲自扶他,道,“我盼忠勇久矣。”又问,“陛下可好?”
忠勇伯铁灰色的重铠下是一张略显文弱细致的脸孔,他铠上血染斑斑,为这张秀气文弱的面孔增添了些许杀伐之气,忠勇伯正色道,“陛下接到西宁关战报,便立刻着臣驰援殿下,侥幸臣未曾来晚,殿下受惊了。”
晋王请忠勇伯城里说话,一面道,“本王本就是晋地藩王,守土乃本王分内之责,谈何受惊?只是那狗娘养的西蛮人,今虽已撤退,可这一路,却是对我朝百姓烧杀劫抢无数啊!”
赵时雨在外安排忠勇伯军队的补给之事,朱雁苏不语都一道去了藩王府说话,忠勇伯准备休息一晚,明早继续追击西蛮兵马。
第二日,晋王亲率总督巡抚等人一路送走忠勇伯,晋王心说,怪道老五肯将爱女下嫁,这忠勇伯委实不世出的一员猛将啊!
十天之后,便传来了西蛮人被追击退出西宁关的消息,忠勇伯还连杀两位西蛮部落的亲王,斩下头颅,送回帝都。昭明帝大悦,令忠勇伯接掌西宁大将军一职,收拢西宁关残兵,以后驻守在西宁关了。
晋王得此消息亦十分喜悦,连赞昭明帝英明,道,“有忠勇伯在西宁关,本王也能睡个安生觉了。”
赵时雨笑而不语。
晋王私下央赵时雨,可不能把先时他交待遗言的事儿说出去。
赵时雨道,“殿下危难之时视臣为托孤之人,臣岂是那等乱嚼舌根的。”
晋王道,“那时,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晓得。”
忠勇伯将西蛮人驱逐出西宁关,并连斩两位亲王,总算为朝廷夺回了一些颜面。
昭明帝与谢皇后道,“这个忠勇啊,就是太实诚了。”将忠勇伯的秘折递给谢皇后,谢皇后接了细看,原来忠勇伯说,他斩杀的两个亲王都是在西蛮军中垫后的,他怀疑这俩人本就不是西蛮军中的重要人物,说不得是西蛮王抛出的炮灰,借咱们的手杀人云云。
谁有这样的功劳还说自己杀的是炮灰啊!
也就是忠勇伯了。
谢皇后看过也笑了,道,“这也是忠勇的好处,许多人有一分功劳恨不能说成三分,忠勇是个踏实人,也不枉陛下看中于他。”
昭明帝笑,“非但打仗好,对端宁也好。”
“是啊。”谢莫如道,“我看端宁前些日子很是担心,今既让忠勇驻守西宁关,现下天气也暖和了,不如让端宁也过去,小夫妻二人,总要在一处才好。”
昭明帝有些舍不得女儿,谢莫如与他道,“殿下想想,年轻的小夫妻,不在一处如何是好?”
昭明帝叹道,“那就让端宁过去吧,当年谢驸马去西宁州任职,宜安姑姑也是随着一道去的。”
谢莫如点点头。
端宁公主也有些舍不得帝都,可心里一样牵挂丈夫,谢皇后问她可愿意去西宁关,端宁公主想想,道,“驸马一人在西宁关,我断然放心不下的。我就是舍不得父皇母后,还有母妃兄长六郎他们。”
谢莫如温声道,“我们都在帝都,样样都好的。倒是你去了西宁关,经蛮人抢掠后,西宁关定难免萧条的,你自小在帝都长大,头一遭去,也莫要嫌弃。江山都是咱家的,这江山,地方大了,有的地方穷些,有的地方富些,也是不一样的。你既要去,就要有个心理准备,莫觉辛苦才好。”
端宁公主道,“母亲放心吧,我又不是那等娇气之人。”
谢莫如笑。
最舍不得端宁公主的就是徐淑妃了,徐淑妃尽管舍不得,也知道不好拦着闺女呆在帝都的,不然,女婿一人在西宁关,徐淑妃也放心不下。
只是连忙令宫人收拾些得用的东西,介时让闺女一并带去。
端宁公主离开帝都前,二皇子还去她府上瞧了一回,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帮忙的,端宁公主府里也要留人的,与二皇子道,“我安排了留下的管事嬷嬷,要是有什么事,我就让他们去你府上找你了。”
二皇子与端宁公主一母同胞,见了见这端宁公主留守的人,将事应下了,道,“这次你去西宁关,总得有人护送。原本我想同父皇讨这差使的,不过,西宁关现下军事重建,与兵部相关的事务也多,父皇让三弟送你过去。”
端宁公主已知此事,她道,“我去西宁关并没什么,与驸马在一处,尽管艰苦些,当初宜安公主去得,我自然也去得的,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
端宁公主道,“咱们是同胞兄妹,与大哥三哥六弟他们都是一道长大的。小时候都好,只是长大了,各人心事便多了起来。我知哥你没那个心,只是我这就要走了,这一去,不知何年才能回来,心里不放心,再叮嘱你一回罢了。”
二皇子胖胖的脸上露出圆润的笑意,道,“这我能不知道。这事儿啊,谁急也没用,都得看父皇母后的。”
端宁公主点点头。
兄妹二人很是说了一回私房话,及至天晚,二皇子方告辞了。
待得端宁公主离帝都,诸皇子皆有礼物所相赠,帝后所赐,更是丰厚。由此,端宁公主便由三皇子护送着去了西宁关,与驸马团聚。
端宁公主一走,江行云冯飞羽奉旨南下重建海军,择日离开帝都。
八月初,西蛮派出使臣,送来和顺长公主被新王册为王妃的消息,同时请求重开两国榷场,昭明帝断然拒绝。就是西蛮使臣想拜见西蛮公主,昭明帝亦未应允,只是冷冷的命鸿胪寺将人送离帝都罢了。
重阳节时,北凉则派出使臣,要求东穆谴返北凉国谋杀先王的谋逆之人,先北凉王长子。
昭明帝直接说了,未闻王太子有谋逆之举,你们北凉先王将王太子托付于朕的。
一时间,东穆与北凉、西蛮邦交紧张。
战事重启在昭明六年春,这一次西蛮发兵西宁关,北凉兵发北靖关。好在忠勇伯与纪将军都十分争气,将人牢牢挡在关外不说,战事上还颇有斩获。
这一年,昭明帝过的颇是扬眉吐气。
再加上当初冯飞羽江行云带回的海外使臣,见识到东穆繁华之后,也开展了与东穆的海上贸易。海上贸易繁华,朝廷税银增长很是喜人。昭明帝对于欧阳镜十分欣赏,在欧阳镜来帝都述职时,对其大加赞赏,笑道,“先时让你去江南,朕是不放心的,如今看你身子不错,正好夏大夫在帝都,一会儿让夏大夫帮你诊一诊。”这样有用的人才,可不能早死啊。欧阳镜资质极佳,学识亦好,就是因身体虚弱,欧阳家都不能放心他参加秋闱春闱。当年谢皇后将欧阳镜举荐给昭明帝,昭明帝担心的就是欧阳镜的身体。今再见欧阳镜,觉着欧阳镜的气色倒比先时强了许多。
欧阳镜谢过陛下赐医,与昭明帝细禀靖江、闽地二港之事。
昭明帝欣赏谁,一向是对谁进行全方位的关心,见欧阳镜尚未成亲,昭明帝难免问上一问,欧阳镜道,“臣这个身子,只怕耽搁了人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