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子衿说她老家的亲戚到她家偷吃油渣的事。”穆元帝笑道,“朕还第一次知道有油渣这样的东西。”
胡太后看儿子一眼,难道在儿子面前有了见识上的优越感,与儿子道,“少见多怪。用肥猪肉熬猪油剩下的就是油渣了,这东西在宫里是少见的,哀家小时候,可是得过年过节才吃得上一回呢。何姑娘也知道猪油渣,可见是个苦出身。”
何姑娘一向爽俐,话也说的清脆,“太后娘娘英明,一看就看出来了,民女出身小户人家。”
胡太后点点头,看何姑娘顺眼不少,继续眯着眼睛回忆道,“油渣的确香,刚炸出来,拌一些盐,裹在新出锅的炊饼里吃,香的了不得。”
何姑娘何其聪明伶俐,自也瞧出胡太后也是个苦出身来,何姑娘便搭话道,“是啊,还能烙油渣饼,尤其烙饼时切上些春天的野葱,更是香的流口水。”
“对对对!”胡太后欢喜道,“这样烙出来的饼,什么菜都不用就,便好吃的了不得。”
接着,何姑娘就与胡太后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话来,这俩人,甭提多有共同语言啦。直到傍晚何姑娘告退,胡太后让寿膳房做了许多点心给何姑娘带回去,还道,“一看你就是个懂事的姑娘,待你闲了,只管进宫来陪哀家说说话。”
何姑娘谢了赏,告退出宫。
胡太后横插一杠,让何姑娘从一些帝王的粉红流言中解脱了出来。胡太后宣召何姑娘进宫,也不会如穆元帝一般借着养花的名义,她老人家直接大大方方的宣召。然后,何姑娘就能把胡太后哄的一整天呵呵笑。
连永福公主都觉着太不可思议了,这村姑简直要逆天了啊!
其实,何姑娘虽然出身是村姑,但人家长得一点儿不村姑。那春水一般的眼眸,那雪白如玉的皮肤,纵使穿戴不比宫中贵人华丽,但整个人都带着一种既纯真又通透的灵性。
哪怕她在太后面前说太子妃的好话,太后竟然也没恼。
何姑娘说的是,“太子妃娘娘很好呀,我去给太子妃娘娘送东西时,太子妃娘娘还赏了我一块璎珞,漂亮的了不得。”说着还给太后看自己颈间宝光璀璨的璎珞。
“璎珞有什么稀奇的。”胡太后瞅一眼,不以为然。
何姑娘笑,“太后娘娘什么宝贝没见过,我却是头一回见那样好的东西。”
胡太后立刻赏她一块更大更好更华丽的,何姑娘还不要,“看,好像我跟太后娘娘要东西一般,我就话赶话的一说,太后娘娘收起来吧,我不要。”
“给你的,拿着吧。”胡太后誓要把太子妃比下去的。
“我不要。”
“快收着,明儿你再过来就戴上给哀家看。”
何姑娘瞪大眼睛,正色道,“这样的宝贝,怎么敢就戴出来?我得回家密密的收起来,以后传给后人,当传家宝。”
胡太后立刻一阵欢笑,又打量何姑娘的穿戴,道,“你这钗不好?”
“哪里不好,可是赤金的呢。”何姑娘不承认。
“太粗啦。”
“那不是,您掂掂这份量,这还粗,这是我们州府最好的银楼里的上等赤金钗。”
“不好不好,你看我这个。”
“这样的工艺我没见过,这叫什么?”
“这是累丝的。”
“哦,这就是累丝啊,怪道这般精细,我没见过,不过看上有记载。真是巧夺天工,看这花蕊,似是能动一般,倘是夏天戴这么套首饰出去,说不得会引来蜂蝶。”
胡太后又赏她一套累丝金首饰,何姑娘说什么也不肯要了,再三道,“民女得见太后,就是天大恩典,哪里有总要您东西的道理。您这样,以后我可不敢来了,我羞得慌。”
胡太后便不勉强了,私下还同穆元帝道,“何姑娘真是个心实的好姑娘。”
穆元帝感叹,“是啊,给她些东西,她总是不好意思。”
“一看就实诚。”胡太后道。
对于这样实诚的姑娘,胡太后更喜欢召她进宫说话了。用胡太后的话说,“多少人想从哀家这里得些好处,就这姑娘,给个璎珞就感激的跟什么似的,再给硬是不肯要了。”
这样的实诚人,胡太后也放心。
就何姑娘本身,胡太后也认为这是个正派人。何姑娘好几次提及她的亲事,她已经定亲了,胡太后还问小伙子如何,何姑娘笑,“我跟阿念是自小一道长大的,不图别的,知根知底。”
胡太后笑,“唉哟,这是青梅竹马呀。”
何姑娘就笑的一派欢喜。
然后,就饮食、穿衣什么的,胡太后与何姑娘都颇有共同语言。尤其,胡太后老了,颇爱忆苦思甜,在这件事情上,何姑娘更是难以取代的存在。其实宫里也有出身寻常的妃嫔,只是,倘能讨喜胡太后,估计也等不到现在,胡太后就喜欢跟何姑娘说话。
就连太子,也时不时收到胡太后的关怀,什么荠菜包子,野菜饼之类的,都是胡太后忆苦思甜的产物。相对于大皇子等都不知这是什么东东,太子倒不能就这些说上两句,譬如,“荠菜包馄饨也好吃。”
穆元帝都觉着稀奇,“怎么,你以前还吃过这个?”
太子道,“开春时,太子妃都会让厨下做些来吃,新鲜的荠菜,刚从园子里□□就和了肉包馄饨,再用鸡汤一滚,鲜香满口。”
穆元帝倒没想到太子妃连野菜都知晓一二。
胡太后嘴角一撇,一句话都不说。太子妃就是知道,她也不乐意同姓谢的说话,她就爱与何姑娘聊天。
胡太后说,“哀家年轻时,家里日子不好过,就盼着一开春,满山遍野都是吃的。有一回,哀家在河里钓了两条鱼,才巴掌大,带回家打算喝鱼汤。河鱼有股子土腥味儿,得在水里养上一养才好。结果,头一天放水盆里养着了,结果,晚上就给不知谁家的猫偷吃了,把哀家心疼的够呛。”
何姑娘笑,“猫最可恶了,不要说养在水盆里的鱼了,就是挂房梁上的腊肉,也得把门关好,厨房门稍微忘一会儿,就有猫偷溜进去,偷腊肉吃。”
“对对!可恨的了不得!”俩人对猫发出了一轮声讨,何姑娘又道,“说可恨吧,家里还不能少了它。不然,老鼠又要闹腾。”
“哎,闹饥荒时,连老鼠都能饿死。”
“可不是么,听我祖母说,人连树皮都能啃光了。”
“你祖母可见也是过过苦日子的。”
“苦,我家以前可穷了。我祖母说,她小时候世道不太平,又是兵乱又是饥荒,亏得我们老家离着山近,百姓们就躲山里去,靠山吃山,好歹没饿死。后来天下太平了,才有了好日子。近来日子就愈发好了,我弟弟们都能念上书了。”
“这是皇帝几十年的仁政啊!”
“可不是么。我祖母都说,以前都不敢想能有现下的日子。做梦也梦不到哪。”
连江行云都得说,“真是不可思议。”胡太后这等糊涂人,近年昏馈的,连文康长公主都不大哄得住了,如今,竟能叫何姑娘给哄住。
不过,何姑娘恰到好处的出现,委实是神来之笔。
关键是,何姑娘竟能讨得穆元帝胡太后这对母子的双重欢喜。且,只要何姑娘进宫,穆元帝必定去慈恩宫用膳的,而且,这一餐饭必定吃的宾主尽欢。
太子妃也觉着何姑娘颇有些本领,起码在讨人喜欢上面,确有过人之处。在太子妃这些年见过的女眷中,何姑娘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嘴巴最灵巧的,就是出身,也寻常的很,但不得不说,这位姑娘的确很特别。这种特别,并不是性格与众不同,而是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这不是开在宫苑里的名花,而是一株在旷野自由自在生长的劲草。
能得两宫喜欢的人,起码不会是个傻瓜。
太子妃稍稍有些放心。
李九江的调查也颇见进展,青松明月图本就是当世名本,针对青松明月图的研究是多方面的,譬如,整幅丹青的运笔,色调的搭配,以及画中景物的布置,包括人物的形态仪容□□,各方面。
李九江此次调查,并非以上所述。他所在调查的是,明月公主在画中所有穿戴首饰,还有,画中的景物,这些都需要细致的考据。李九江再次将青松明月图徐徐展开,禀与太子妃道,“这件披帛,是前朝蜀锦中颇为有名的贡品花样,名为飞云流彩。披帛内的长裙款式为前朝宫廷中最长见的高腰襦群,至于料子,观其轻盈若飞的姿态,再细究其纹饰,应是当时有名的鸳鸯锦。鸳鸯锦在前朝颇具盛名,因这名字吉利,但凡娶妻嫁女的人家,多有用鸳鸯锦的。襦裙外的长裙,则是葡萄锦,腰间悬的玉佩为同心佩,同心佩上打的络子为蝴蝶□□结。明月公主发间这簪,查不出出处,观其形状,是一支石榴凤鸟钗。至于明月公主身后的长栏,听说是万梅宫流芳园的景致。”
万梅宫现下是谢莫如的私产,谢莫如指着画中长杆上的凤鸟雕刻道,“的确是流芳园,但,流芳园没有茶花。”
“茶花应该是薛东篱自己添上去,薛东篱老家在蜀中,蜀中盛产山茶花。”
谢莫如微微点头,轻声道,“都在这张画里了。”
李九江道,“怪道前朝就有传明月公主与薛东篱有私情,只看这画中鸳鸯蝴蝶的,想来十之**是真的。”
二人正在说话,太子恰好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