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嫌?避什么嫌?”胡太后瞪向承恩公夫人,嘴上是死不肯认的,只道,“哀家不过是要给小八小九相看媳妇,你们避哪门子的嫌!”
承恩公夫人满嘴苦涩,她出身名门,如今做了公爵夫人,也不算无福了。只是跟胡太后打交道,实在太考验她从小到大的教养认知了。承恩公夫人当然愿意胡家出一任太子妃,但为人得知道自己的斤两,如果太子有换媳妇的打算,胡家乐得掺一脚,关键人家太子完全没这个意思,而且,谢太子妃那是好惹的吗?太后,毕竟老了。谢太子妃却还年轻,倘真能把谢太子妃弄下去还好说,这要弄不下去,以后等待胡家得是什么样的日子?胡家是打死也不敢得罪谢太子妃的啊!当年婆婆宁荣大长公主的傲气,临终前心心念念的就是能与谢莫如合好之事,还特意交待过,倘五皇子平定江南,切不可与谢莫如为敌。
胡家,胡家是不敢碰谢太子妃这硬茬啊!
所以,宁可迅速的给家中女孩儿定亲,也不能让谢太子妃误会啊!
胡太后很是训斥了承恩公夫人一通,其实,她也就是在承恩公夫人身上发发脾气,谁叫承恩公夫人是她娘家侄媳妇呢。她非要发脾气,承恩公府也只有受着的。至于别人家,胡太后纵是不满,嘴上却是说不出别个的。您老又没说让咱们闺女做皇子妃,咱们给闺女定亲事,也碍不着您老吧?反正,为了不让谢太子妃误会,不少人家都给闺女火速定了亲事。竟可不去竟争皇子妃的位置,也不能叫谢太子妃误会咱们是要闺女竞争太子妃之位啊?
虽然,很有几家人这打算。但是,谢太子妃为人向来不委婉,一下子把大家的心事点破了,于是,一向祟尚委婉,且视脸面名声为性命的诸多名门,是再受不了这种怀疑的,连忙给家中女孩儿定亲以示自家清白。
不少人感叹,谢太子妃就是太不委婉了。
哪里有这么说话的?
只要您不说破,咱们且暧昧着呢。
哎,谢太子妃就是这般不按理出牌啊!
有了不按理出牌的谢太子妃不算,大家发现,太子也跟着不按理出牌了。自谢太子妃一怒搬出东宫,太子也跟着搬了回皇子府,他得跟媳妇过。太子一搬,家里儿女也在东宫呆不住啊!总不能爹娘在皇子府,他们在东宫吧?
这一下子,太子一家又搬回皇子府了。
要只是谢太子妃搬皇子府的事,朝中其实没什么反应,谁会去管呢,说来说去是皇家自己的事。可太子什么身份,国之储君,国之基石,岂能不住东宫而住宫外?
这回,朝臣坐不住了,都说,太子你不住东宫,不合规矩啊。太子便道,“一日不见太子妃,孤王便心下不安。”
我了个天哪!
看不出太子还是情圣啊!
太子这样,大臣们只好说,就是太子妃在外,也不合规矩啊。
太子妃有话说,她未经册封,不敢担太子妃之名。
也不知这风向怎么转的,就转到钦天监这儿去了,大家都说,个死钦天监,到底怎么算的吉日啊?眼下不过七月,你这把册太子妃的吉日算到明年去,是想太子妃在宫外住到明年吗?更有言尖嘴利者,历数钦天监几大罪状,早十几年前吧,陛下秋狩,就是钦天监算的日子,结果怎么着?地震了!当然,地震的事儿远了,那往近里说吧,先苏皇后册封礼的时间,也是钦天监卜的吧,结果怎么着,先苏皇后尚未册封便仙逝了!
你钦天监,你会不会算啊?
还有,你算出来的,真是吉日么?
毒啊!
真毒啊!
十几年前地震那事儿就算了,毕竟,那任钦天监已经因地震事宜光荣退休了。今拿先苏皇后的事来说,要知道,太子可是先苏皇后嫡嫡亲的儿子啊!这,这不是要把他往死里整么!不要说钦天监,狗急了还会咬人呢,钦天监也不是好惹的啊,钦天监大怒,指着那把他往死里整的大臣道,“谁不知道前儿你家闺女还进宫在太后娘娘面前奉承,就是为了趁机往东宫里钻呢。殊不知咱们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夫妻情深,根本看不上你家那上赶子的!”
“胡说八道!”
“哼!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清楚!我对得起天地良心,家里也没那等厚脸皮的闺女!”
……
俩人直接在朝中挽袖子掐起来了,最后,各被罚俸一年。
穆元帝这般好定力,都同五儿子说一句,“叫你媳妇回东宫吧。”
五儿子沉默半晌,道,“还是册封之后再说吧。儿臣委实不放心,皇祖母那里,还得父皇多劝劝。”太子是不敢到慈恩宫去了,自那一回满屋子莺莺燕燕后,太子都担心哪天太后给他下个□□什么的。不要说太后做不出来,在太子看来,胡太后什么离谱的事都做得出来。
穆元帝叹道,“要不,朕再令钦天监卜一次吉日?”
看他爹说的这般不情不愿,太子没直接说是或不是,而是沉默半晌,方道,“父皇的担忧,儿子明白。儿子不是外头那些朝臣,要拐弯抹脚的说话。当初父皇病重,儿子急的六神无主,请薛帝师的主意,还是太子妃提醒的儿子。”
是啊,自始至终,谢莫如没有半分破绽,完美的就像为太子妃之位而生一般,就算先前只是藩王妃时,吴氏也不如她更有风范。
尤其是在对待皇室、对待庶子女,更是贤良淑德到可与圣贤比肩。
不。
穆元帝对于辅圣公主系有着深刻的了解,辅圣公主可不是圣贤人。而且,五儿子越是看重谢莫如,穆元帝心下这种担忧愈发强烈,所以,穆元帝以一种默许的姿态坐视了胡太后的种种行为。
他,也想就此多看一看谢莫如。
这位即将成为帝国皇储妃的儿媳妇。
见五儿子提醒他谢莫如的贤良,穆元帝温声道,“朕自是知道太子妃的好处,她非常好,对你,对孩子,对朕,都非常好。朕也很喜欢她。你说,国家大事都不如家里女人们更难说话了,可有什么法子呢?太后是朕的生母,你的亲祖母,太子妃是你的名媒正娶的元配,朕的儿媳,皇室上了玉碟的皇子妃。女人们闹起来,可不得就是男人们多劝着些吗?你皇祖母,将八十的人了,就是看着她的年纪辈分,也不能太过计较,对不对?”
太子想了想,一幅实诚样子,道,“别个事都无妨,就是儿子与媳妇结发夫妻,皇祖母怎么能有另择太子妃之意?皇祖母这般,将儿子视做什么人呢?儿子不能这样对不住媳妇!倘连结发夫妻都能舍弃,这样的人,还算人么?”
太子说着,眼中隐现悲愤。
穆元帝忙道,“朕会与你皇祖母细谈一下此事的。”
太子有些伤感,道,“如果父皇忌讳当年辅圣公主之事,当初,为何会给儿臣赐婚呢?”
“你想到哪儿去了,辅圣是辅圣,谢氏是谢氏。”穆元帝道,“朕不否认,因着辅圣之故,朕的确会慎重些。可当年,既为你赐婚,辅圣之事便是过去了。有时,朕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犹豫,兴许是老了,朕近来,时时会想到先前的事。许多人觉着,朕不喜辅圣姑妈,如果朕不喜她,不会赐她辅圣为谥。朕一生下来,就养在昭德殿,从牙牙学语到启蒙读书,都是你皇祖父亲自教导于朕。可惜,他老人家过逝时,朕年方六岁。当年,立朕为储都是一波三折,若无辅圣姑妈,朕是绝对保不住皇位的。父皇过逝后,朕就跟着辅圣姑妈,那时,连你皇祖母也少见。任何人,能十年的光阴与另一个人在一起,这人都会在你生命里留下想忘都不能忘记的记忆。外头人会说,朕大婚两年,辅圣方归还政务,朕与辅圣不死不休……说这些的,不过小人。那些人,哪里明白天家的事。太子,你眼下心系谢氏……的确,谢氏一路辅助于你,她对你,有辅佐之功,有夫妻之情,或者,还有知己的默契与情义。你们在一起二十年,这种情分,已融入骨骼血肉……别以为朕不明白,朕都明白,也都经历过……朕甚至在比你更年轻的时候就经历了。”
“你问,朕为什么给你们赐婚?当然不是没来由的。朕不妨与你直说,朕当年原是想让她和亲西蛮,可后来,魏国夫人突然过逝,她的事便就此搁置。随着她渐渐长大,朕发现,没让她和亲西蛮也许是先祖庇佑我东穆,她实在极具才干。她并不似她的母亲,也不像辅圣,但她对权力蠢蠢欲动。当时,你与老三、老四都到了适婚的年纪,你母亲与魏国夫人情同姐妹,几次向朕表示嘱意于她,朕就此为你们赐婚。”穆元帝说着,心下都有几分宿命之感。他对悼太子,不可谓不用心。当然,五儿子也是他的亲儿子,他一样疼这个儿子。但,打心底论,在他将谢莫如赐婚给这个儿子时,五儿子在他心里便失去了继承大统的资格。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走到最后,还是这个儿子。
太子轻声道,“当时,父皇也可以拒绝母亲,不让她嫁入皇室的吧?”
“朕的确可以无视于她,依她母族的缘故,她也嫁不到一等公侯之家。太子,你还不了解这种人,当年太\祖立国,朕的祖母程氏太后难道就有什么一等的出身么?这天下之人,大部分不过谋求权势富贵,这样的人,并不在朕的眼里。他们所为的权势富贵,不过朕的一句话而已,朕可以所赐,亦可以收回。可也有一等人,他们天生擅长创造权势、掌控权势。”穆元帝轻叹,“如果当初朕令她和亲西蛮,相信她所辅佐的,就不是你,而是西蛮王了。”
太子脸若石岩山峰,纹丝不动,道,“世间没有如果。父皇既为我们赐婚,这一世夫妻,就是我们。”那什么西蛮王,是个什么鬼!五皇子冷冷道,“西蛮屡犯我西宁关,终有一日,我东穆的骏马必要踏平西蛮的草原!”
穆元帝先是一惊,继而笑出声来,“你这是在吃醋么?”
太子死不承认,只是咬牙道,“儿子说的是实话,而且,儿子从不吃醋!别说一等公侯之家,就是那西蛮的野人王,除了儿子,何人能与她相配!”太子又道,“儿子从不吃醋!倒是这会儿该回去吃早饭了!儿子告退。”
见太子带着几分怒火离去,穆元帝心下悲哀更甚。
如今这般深情厚义,当终有一日,你会发现,皇权之位,只容一人。
太子回家吃饭,结果,更让太子堵心的事发生了,北凉王太子正在陪他媳妇说话呢。看那小子那小样,单眼皮细眼睛的,除了小脸水嫩,简直没有别个优点。
只是,这一大早的过来不大合适吧?
还有,你同龄人是我儿子,不是我媳妇吧?
太子臭着脸回府,谢莫如笑着起身相迎,道,“殿下回来了?”
太子臭着脸点点头,一摆手,不必王太子见礼,而是问,“王太子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
北凉王太子的帝都话学的不错,还带着一丝有些拗口的认真,一双眼睛明净清亮,笑容亦格外温柔。于是,太子看他更不顺眼了。就听北凉王太子道,“昨天与太子妃娘娘说起我北凉饮食,今日命厨下做了,特意送来给娘娘品尝。”
对了,这小子还格外的会钻营,自从她媳妇一出宫,这小子就三不五时的过来说话,偶尔还尽送些不值钱的东西。太子淡淡道,“有劳了。”
北凉王太子是家里破产投奔来的,最会看人脸色,过来奉承谢莫如也是想搞些政治投资,见太子面有不悦,不知何故,但也识趣不再多留,很快便告辞了。
谢莫如还问呢,“殿下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太子道,“回来吃饭,詹人府的饭不大合口。”说着,又道,“那小子怎么见天来啊?”
谢莫如笑笑,“我自宫里搬出,帝都权贵多是观望,王太子过来,一则为拉拉关系,二则也是想着,现下雪中送炭,日后待我发达,想来会念及他这些日子的奉承吧。殿下以前不也说过他稳重么?果然如此。”
太子见他媳妇啥都明白,还是道,“我那就随口一说,这小子也怪,不来奉承我,倒来奉承你。”
“他倒想来奉承你,只是你哪里有空见他。”谢莫如道,“既然回来,正好尝尝北凉风味。”
太子道,“让厨下学着做就是,不必吃他这送来的,这一路过来,也不新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