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李宇,唉,说来他比你还大些,他想去闽地。”
“这个时候想去闽地,莫不是想去领兵打仗?”谢莫如虽想要一个永安侯府的子弟,这多是为了文康长公主的身份,但要是李宇要领兵打仗,谢莫如就得仔细想想了,倘李宇有个好歹,岂不与文康长公主结了仇。
李宣叹气,“拦都拦不住,原本父皇给他在玄甲军里安排了差使,他也挺乐意,突然听到闽地战败,他就坐不住了,死活要去。”
谢莫如不敢接这话,道,“刀枪无眼,这次战亡名单有一尺厚,宇表兄这要上了战场,可是九死一生。”
李宣是好哥哥,本就不赞同弟弟去闽地,如今一听,更是犹豫了。谢莫如要人,不怕无能,就怕这等不听命令的,谢莫如道,“宇表兄不过是孩子脾气,他并未真就见过血流成河,刀林剑雨的场面,他以为的战争,是他想像出来的。这样贸贸然去,若有个好歹,长公主与侯爷如何受得住?就是表兄你,想想是你首允他去闽地的,宇表兄有个好歹,你得何等愧疚?”
“我实在是劝不住他。”要是能劝住,李宣早劝了。
“既劝不住,那就不必劝。一天抽他二十鞭子,打个动不得,他就不敢往外跑了。”谢莫如完全打消了从永安侯府选人的计划。
李宣:……他,他这可是亲弟弟。
长泰公主哭笑不得,岔开话题,“妹妹请我们来,可是有事?”
谢莫如心下已有了主意,笑,“其实主要有事托皇姐,我们这马上要就藩,东西都收拾齐备了,我与殿下是要带着孩子们一道去藩地的。凡事,不得不思虑周祥,别的事我都有准备,怕只怕慈恩宫那里有人使坏。皇姐也知道,太后娘娘素来耳根子软,别人略一挑拨就要中计的。所以,我想着,请皇姐这两日多进宫,若是有人在太后娘娘面前进言,还请皇姐劝着娘娘些。我这里抽不开身,委实也没功夫去应对这些小人了。”
“都这个时候了,哪里会有人不识大体。”五皇子就藩又不是去享福,完全是收拾烂摊子,此时若有人给五皇子下绊子,就是不识好歹了。
谢莫如道,“我担心的是,有人不想我随着殿下就藩,或者人有要留下我的儿女在帝都。”
长泰公主立刻知道自己想岔了,长泰公主道,“这事容易,我这两天都去宫里陪着皇祖母,妹妹只管放心。”
谢莫如笑,“这样的事,也只有托给姐姐了。”
五皇子下晌方回府,夫妻俩互通了下今天的消息,谢莫如这里都顺利,只是李宇性子奇特,谢莫如认为他危险系数太高,将他自收拢名单中剔除。
五皇子亦道,“闽地不大太平,宇表兄这样,还是在帝都安全。”他可惹不起文康长公主。
五皇子将太子交给他的人选名单给妻子看,谢莫如冷笑,“太子倒真不客气。”
五皇子也是无奈,他父皇也没给他安排人呢,这倒不是穆元帝不关心儿子,只是穆元帝深知官场,五儿子这一去,必得有自己人手才成。所以,闽地战亡后的空缺,穆元帝是想让五儿子自己做主,这样儿子能更迅速的在闽地扎下根基。穆元帝把自己手里的谍报网都给了五皇子,自然不会再吝惜别个。结果,倒是太子百般不放心,给了五皇子一堆人,五皇子瞧着东宫面子,自不好拒绝。
五皇子还得自说自话自己圆场,“东宫也是一番心意。”
谢莫如冷吭一声,正要说什么,侍女回禀,平国公夫人柳王氏带着长孙柳扶风来了。
五皇子既不认得柳夫人,与柳扶风也不熟,根本是素未谋面。不过,五皇子清楚,柳扶风是平国公府的嫡长孙,只是身子一直不大妥当,鲜少出门的。
倒是他媳妇生辰,平国公夫人都会过来,礼数颇厚,但五皇子本人,与平国公府实在无甚来往。谢莫如命请柳国公夫人祖孙到花厅待客,她道,“大概是柳夫人知道咱们就藩的事,过来看看。”
五皇子道,“那你去吧。”
当年谢莫如指点过柳夫人,但那也不过是偶然为之,不知不觉,两人交往也有十来年了。谢莫如与柳夫人在花厅说话,五皇子这里与柳扶风在偏厅闲谈,柳扶风手里拄了一只拐杖,他形容微瘦,面色从容,扶着拐杖坐下后便道,“因不良于行,一向鲜少出门,我平日在家,倒也知道一些靖江王府之事,此次闽地战败,想着殿下该是就藩的。王妃与家父有恩,我于闽地,也有一些见解,希望能对殿下有所帮助,就贸贸然上门了。”
柳扶风接着就说了,“想遏制靖江王府,不能只练兵。靖江王就藩多年,经营靖江一地,绝非永定侯练两年兵所能比及的。以己之短攻其之长,败局早定。这败,败的不冤。”见五皇子神色认真,柳扶风就接着说了,“其实,这世上从来没有单纯的用兵,兵事,往往是政治的决断。就像这次闽地战败,应是靖江王打击陛下筑大成时的手段,也是靖江王对朝廷海域练兵的警告,永定侯败的更早,不过,好在他聪明,将战败的战报押后数日方呈上。可在闽地,我没有看到任何政治应对,除了将战报押后,简直一塌糊涂,总督巡抚永定侯,除了善后上可圈可点,余者不消一提。”
“不过,靖江王也并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无懈可击,他的战力还克制在要借助海匪的名义上才敢对永定侯发兵,他甚至没能劫掠闽地,所以我说,闽地的兵,尚可用。”柳扶风道,“当然,这有可能是靖江王力有不逮,也有可能是靖江王示之以弱。但是,闽地现在还安稳,就说明,必有靖江王忌惮之处。我不通兵法,不过,要杀死一棵树,不一定要用斧头钢刀,尤其是刀不够利的时候,就要从别的上头想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0章 将行之三
柳扶风是个面容清瘦的青年人,他沉稳从容,说起话来不急不徐,深入浅出,条理分明,你听他说话,完全会忘记他是个不良于行,身有残缺的人。
五皇子一向很能听进别人的建议,不由问,“还请扶风细说。”
“殿下,一地之势,兵只是其中之一。一地之上,有官,有民,有兵,有商贾,有百工,有僧有道,这些加起来,才是一地之势。闽地新败,海军十不存一,再建需要时间,这个时候,殿下不能再从兵入手。殿下第一要掌握的是闽地的官员,文官中,凡好战的,先行贬黜,新败之后倘有大胜,自然鼓舞民心,但殿下新至闽地,天时地利人和,样样不占,这些人鼓动殿下出战,不是目光短浅,便是另有私心。何况,文官中,知兵知战的能有几人。不了解就撺掇殿下开战,是问居心若何。第二,安抚武官,永定侯之败,有他的疏忽,但永定侯不是无能之人,不要管他葬送了多少新军,凡百战之将,哪一个不是见惯生死。这世间,有将自然有兵,有富自然有贫,有贵必然有贱,何时公道过?您安抚住永定侯,就安抚了这些战败的武官,武官自然忠心。所以,统一文官的认识,收拢武官的忠心,殿下才算掌握了闽地之权。”柳扶风继续道,“殿下掌握闽地这权后,也要练兵,不要急于练海兵,驻城军队,都要操练起来。先守城,把闽地守的钢浇铁铸,再谋其他。”
五皇子不是头一天当差,他在礼部这些年,手段不是没有。何况,他是实权藩王,收拢闽地官员,五皇子还是有信心的,五皇子道,“说一说这其他。”
柳扶风道,“依我所见,世间之事,用最简单的分法,只有两样,一则为权,一则为钱。这两者,彼此密不可分。殿下,士农工商,消息最灵通的并非官员,而是商贾。商贾沟通往来,不可小觑。殿下想剥开靖江王府的面目,不从兵走,必从商走。殿下想一想,那些海匪由何而来?靖江王府养那些海军是做什么的?我朝其他地方海岸并□□头停顿,更无海上来往,靖江王却有一支如此出众的海军,难道是靖江王给自己留的退路?情势不好,立刻跑路?”
“未尝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五皇子道,“不过,我听说,在大凤朝年间,海贸往来,十分频繁,靖江王狡兔三窟,想来也有用海军为海贸护航之意。”后面这一条,是他看《神仙手扎》后自己琢磨出来的。
柳扶风露出赞赏之意,道,“殿下果然英明。”他来五皇子府自荐,不乏有孤注一掷之意。柳扶风对五皇子也是做过研究的,五皇子于清流中人望极高,在朝中做的也是实事,起码,这不是个昏馈的人。起码在柳扶风看来,是比大皇子强的。为人属下的,谁不盼着有个英明的主上呢。柳扶风道,“正是如此。这些年,我时常令家下人在闽商那里买些稀罕东西,多有海外之物。闽地未有海贸,如何有这些东西?可惜我能力微薄,未能顺藤摸瓜,其间因果,还得殿下调查了。但,既不能再兴兵戈,倘能从商贸封锁靖江王府,如此必能削弱靖江王府。”
五皇子问,“扶风你平日里这般关注闽地?”
柳扶风极是坦白,他道,“殿下,我不良于行,尽管是父亲嫡子,但我不能当差领职,将来爵位怕也堪忧。如我这样的身体状况,不得不另辟蹊径。”
这倒是实话。话至此处,五皇子道,“扶风你若有意,可愿与我同往闽地。”
柳扶风苍白的脸露出一抹轻轻浅笑,“属下求之不得。”他自荐就是为此。
五皇子是个痛快人,那边柳夫人也挺痛快,与谢莫如直说了,“我那儿子,人好,却是有些憨,只此一孙,扶风小时候极伶俐的孩子,后来外出念书,惊了马,自车里跌下来,脚就不大好了。他自来好强,非要过来,我想着,与娘娘也算相熟,就带着他来了。”
谢莫如未料到柳扶风身有残疾,看一眼柳夫人鬓间白发,以及比同龄人苍老许多的面容,想来不只是柳夫人历经坎坷的缘故。谢莫如道,“大难未死,必有后福。柳公子有这般志向,想来不是平庸之人。”很明显柳扶风去五皇子那边自荐了,别个不说,胆量就好。
柳夫人不是不悲哀,嫡系一脉苦苦支撑,儿子无能,要靠残弱的孙子出面谋求出路……只是,柳夫人此生,经过的悲哀之事太多,她依旧心绪平和,目光沉稳,道,“到我们这一步,除了自强,也没有别的路走了。”
谢莫如道,“自强方是煌煌正道。”
柳夫人娘家就是葬送在英国公与辅圣公主手中,当然,现在辅圣公主与英国公府亦早烟消云散,柳夫人自己与谢莫如却颇有些惺惺之意。
谢莫如道,“不过,闽地到底是有些风险的。”
柳夫人道,“家中已有两位重孙。”
话都说这份儿上,谢莫如也就啥都不说了。
皇室的教育很不错,五皇子也颇有礼贤下士之风,亲自送了柳扶风出门,柳扶风道,“殿下为主,我为属,如何当得?”
五皇子道,“我孤陋寡闻,不知扶风之才,不然早上门去请教了。”
柳扶风谦道,“殿下过誉。”
那边谢莫如也送了柳夫人出来,祖孙二人客气的辞了去,已是晚饭时间。俩人用晚饭时,五皇子也不必侍女服侍,此方问,“柳扶风说你与他父亲有恩,这从哪里来?”柳扶风都是近而立之年的人了,柳扶风的父亲,平国公世子,与他父皇一般的年纪。而且,别看五皇子对柳扶风不大了解,但柳扶风他爹,平国公世子,这是个众所周知的拙笨人。他媳妇什么时候还有恩于平国公世子了?
谢莫如给五皇子盛碗汤,五皇子忙接了,谢莫如道,“也算不得什么恩情,是以前的旧事了,那会儿北岭先生初来帝都,名头响的很。柳世子家的事比较尴尬,他是元出嫡长子,他的母亲就是这位柳夫人。这话说起来有些远,东穆立国之初,平宁英卫四国公府,因功高赐爵,都是世袭罔替的公爵人家,柳夫人的娘家,就是前宁国公府王家,她是宁国公府嫡出,嫁入平国公府,算是门当户对。只是,后来宁国公府势败,宁国公府之事,皆因英国公府起。那时英国公府势大,想来无人敢招惹,但平国公府也是胆小怕事,竟将生养了嫡长子的柳夫人王氏休弃出门,另娶虞氏。虞氏当年也是正房进门的,这些年生养了一儿一女,虞氏之子,也就是平国公世子的异母弟弟了,这柳二才学不错,当年就是二榜进士,如今在户部做侍郎,据说颇得太子青眼。虞氏还有一个女儿,就是宫里八皇子的生母柳贤妃。这就是平国公的几个子女了。要说这位柳夫人自被夫家休出家门,颇是艰难,后来,陛下亲政,为宁国公府平反,只是,宁国公府再无男丁存世,宁国公的爵位就此收回。可柳夫人是活着的,当初平国公府休她出门,现下也得将她接回去,继续做正房太太。如此,原本做正房的虞氏,就成了二房姨娘。虞家门第不高,不过,他家也有女儿在宫内,就是去岁在地动中丧生的九皇子生母虞美人。”
五皇子忍不住,“这平国公府做的这事,也忒不地道。”当然没好说,宁国公倒灶都是英国公干的。五皇子问,“那你跟柳夫是如何认识的?”
“一说就说远了。”谢莫如扯回话题,道,“就是北岭先生初到帝都,柳夫人那时虽已重回夫家,也为儿子争取到了世子之位。但,二房子女出众,想来柳夫人与世子颇有些压力。世子就想拜北岭先生为师,也是加重自己身份的意思,平国公世子是个憨人,先是被人所骗,购了一幅假的清风明月图丢了个丑,后来想见北岭先生,日日在国子监外等着。那会儿北岭先生正在国子监讲学,只是世间的事,不是有诚心有痴心就能成的。平世子资质委实一般,且他这出身公府豪门,北岭先生多方考虑,不愿意收他。我偶然知晓,在一次宴会上遇着柳夫人,就提点了她。清风明月图当时是在万梅宫完成的,北岭先生的恩师薛东篱,在万梅宫住过很长时间,北岭先生来帝都,必要去外头的梅林悼念先师。万梅宫外的两株梅树,有一株是薛东篱手植。柳夫人知道这事后,让平国公世子天天去照看万梅宫的梅林,终于有一天遇到北岭先生,被北岭先生收为外门弟子。”
谢莫如道,“当时也是无心所为。”
五皇子道,“这也是善有善报,柳扶风的才学很是不错。”就把柳扶风与他说的话大致同谢莫如讲了讲,谢莫如认真听了,道,“别的倒是一般,嗯,从商贾贸易入手封锁靖江王府,这是对的。”
五皇子道,“平国公府的子弟们倒还不错。”
“宁可一强一弱,这样都强的,再有平国公这样无能的父亲当家,少不了一场恶斗,不然柳扶风的脚是如何伤的?”谢莫如厌恶道,“世间竟有平国公这样的人。”
五皇子道,“天下什么样的人没有,平国公这只是拎不清,北昌侯才叫宠妾灭妻呢,你知道于湘吧?”
“就是上次牵扯入科弊案,大皇子找殿下替他说情,以前是大殿下伴读,后来造过咱们府上谣言的那人吧?”谢莫如把于湘干的事儿记得个清楚,何况于湘还有个了不得的老爹吏部尚书北昌侯。
“对,就是他。其实于湘是庶出,当年大哥选伴读,北昌侯府是赵贵妃外家,父皇对北昌侯可是颇为器重的,有这两层关系,就说从北昌侯府择一子弟。按理自当是北昌侯嫡子,北昌侯硬说嫡子身子不大妥当,换了于湘。父皇倒是不管是嫡还是庶,既然北昌侯要用庶子,也只得罢了。”五皇子说一回北昌侯的八卦。
谢莫如就问,“北昌侯与陛下什么交情,他竟能坐到吏部尚书之位?”
五皇子道,“北昌侯原是父皇伴读。”
谢莫如就都明白了,轻声同五皇子道,“咱们分封到闽地,少不了有北昌侯的运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