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不用担心,我们一道吃饭,看先生食量不比我小。”
谢莫如道,“可惜苏才子不在帝都,不然依苏才子的性子,应能与北岭先生相投契。”
五皇子笑,“李九江已是北岭先生的得意门生,不过先生都说九江于己严苛,不够放达。我想着,赶明儿有空带大郎他们去见一见先生。”
“这个主意好,殿下不是要给大郎他们寻先生么,北岭先生德高望众,请北岭先生来教导咱家儿女,岂不好呢。”
“昔日北岭先生初来帝都,那时我们兄弟都在念书,父皇就有请他入宫为皇子师的意思,他却是不愿。咱们儿子,身份不比皇子,怕是先生不乐意。”五皇子道,“我倒是想着,先下门下也多有大材,若有合适的,请入府中做先生,也是好的。”
谢莫如道,“此一时,彼一时。昔年北岭先生不愿为皇子师,焉何愿意主持筑之事。他不为皇子师,不过是不想再卷进皇室争斗,咱们孩子身份自不比皇子,正因如此,先生方不会拒绝。殿下试一试,不试怎么就知道不行呢。”有权利的地方,都少不了争斗,但藩王府与皇室不可同日而语,一个藩王府,北岭先生的名望,是极容易脱身的。再者,他的年岁摆在这里,还能活多少年,他不一定能活到大郎他们长大,这将是一份纯粹的师徒之情,江北岭怎会拒绝?
五皇子自然愿意给儿子们请一良师,就是江北岭门下的有名弟子,五皇子亦是极愿意的,何况北岭先生,五皇子都没敢想。谢莫如这样说,五皇子道,“那我就厚着脸皮试试。”不成无非是碰个软钉子。江北岭的钉子,他祖父碰过,他皇爹也碰过,他碰一碰也无妨。五皇子又有些不自信,“要不要多让他们背些书?”
谢莫如笑,“天性自然,大郎他们正是璞玉未雕琢时,谁会不喜欢他们?”
五皇子给他媳妇爆棚的自信感给惊了一下子,道,“可别这样夸孩子。”
“本就是事实。”有教养的孩子们,如果不喜欢,也不是不喜欢孩子,怕是不喜欢大人。不过,谢莫如觉着,北岭先生会给他们这个面子。
北岭先生当然会给五皇子这个面子,不只是因着五皇子的身份,其实,人很难因为一个单独的原由做一件事,人做一件事,必是许多理由凑到一起而形成做此事的原动力。
北岭先生亦是如此,先说五皇子,毕竟是皇子之尊,然后,今岁科弊案,五皇子是主审,虽然五皇子得罪了不少亲贵大臣,但在清流中,对五皇子的评价也有了一个新的高度。穆元帝把筑这差使给五皇子,也不只是因着分封上五皇子受了委屈,更是因着穆元帝清楚的这一点。所以,给江北岭颁赏的人选了五皇子。毕竟,江北岭的不驯,皇室是心知肚明的。偏生穆元帝要拿江北岭做个牌坊,是故,不得不多考虑一些。故而,选了清流中风评最好的五皇子来给江北岭颁赏。如此,既给了五皇子以分封上的安抚,二则凭五皇子在清流中的声誉,江北岭也会配合朝廷的颁赏,省得老东西有什么突发状况,叫皇家没面子。穆元帝为帝多年,是深知这些家伙们惯会用扫皇家颜面来成全自己名声的。
这便是穆元帝帝王心术的考量了。
至于江北岭对五皇子的感观,一个快九十岁的老家伙,历经刀兵战火,见过王朝的倾颓更迭,扫过新朝的颜面,讲过几十载的文章,名遍天下,老了老了,朝廷还要借助他的声望立一立牌坊。至如今,还有心思□□乐伎,老家伙也没什么看不透看不破的了。五皇子的认真、谦逊、踏实,给江北岭不错的印象。尤其做为一个皇子,这样的品格当真是难得了。
当然,五皇子本身的素质中上,并非一流资质,但,江北岭依旧对五皇子充满好感,无他,五皇子有自知知明,他知道自己不是个特别聪明的人,所以,五皇子懂得听取别人的意见。
你对一个人好,许以荣华富贵,足以收买这世上九成九的人。但,这样的人,多是可有可无的。而那不能被荣华富贵收买的人,你要如何获得他们的好感?
其实很简单,听他们说话就够了。
五皇子还不大明白这其间的道理,他也没有做出这样的总结,不过,他已经在这样做了。
五皇子带着儿子们去拜访北岭先生,大郎几个,已开始学了些蒙学,懂规矩,还有孩子气的天真,在北岭先生的花园里,三人还就花园中的一株桂树做了一番讨论,大郎端正着一张小脸儿道,“这金桂好香。”
二郎说,“花开得真好,可以做糖桂花啦。”
三郎道,“也可做桂花糖和桂花酒啊,老先生,你喜欢吃桂花糖吗?”
北岭先生叹,“牙都快掉光啦,不敢吃糖。”
二郎十分怜悯,“好可怜哦。”竟然不能吃糖,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哟。二郎道,“你别伤心,我给你讲个桂树的故事吧。”
北岭先生笑,“你还会讲桂树的故事啊?”
“是啊。”二郎刚开个头,“月亮上也有桂树,还有个叫吴刚的人……”二郎语速比较慢,于是三郎插嘴,“吴刚把桂树砍倒啦,完啦!”
二郎白眼三郎,“你又抢我话。”
三郎道,“这故事你都讲二十遍啦。”
二郎想了想,伸出手指算,认真道,“没二十遍,十七遍,这次是第十八遍,我还没讲完。”
三郎吐槽,“听得人耳朵里长茧。”
二郎揪住三郎的耳朵,仔细瞧瞧,“没长茧。”
三郎别看嘴巴伶俐,他小上俩月,兄弟间他最挑食,所以,没有大他俩月的二郎生得结实,二郎又揪住他耳朵,三郎不敢动,只得道,“快松手,长茧是一种说法啦。
二郎认真警告他,“再抢我话,我可揍你啦。”
三郎嘟嘟嘴,“知道啦。”
北岭先生笑出声来,五皇子尴尬地,“小子们忒是淘气。”
三郎已的道,“老先生,你明明有牙啊!根本没有掉光!”
二郎也顾不得揪三郎的耳内了,与大郎一道往北岭先生的嘴巴上瞧,北岭先生呲下嘴,露出一口“贝齿”,笑道,“假的,用象牙镶的。”
三人均觉着很稀奇,问起北岭先生假牙是怎么造的,北岭先生不愧是大儒,连造假牙都懂得,三郎问,“我看象牙很大,这得磨很久才能镶到老先生嘴里吧?”此问题,北岭先生倒能解答。
二郎问,“老先生,你吃过象肉吗?”北岭先生还真没吃过。
大郎感觉象牙的用途真的很广,他有象牙做的小席子,家里也有象牙摆件儿,原来象牙还能做成人牙来镶嘴里。
北岭先生感觉五皇子家的孩子们教育很不错,知识面儿广,孩子们也活泼,很有些孩子的朝气。五皇子提出想给儿子们请先生的事后,北岭先生想了想道,“我年事已高,怕是不能尽为师之责。我门下弟子,教导小殿下们,学识倒是够了,只是辈份上略有不足。不如这样,让小殿下们十天来我这里一次,余下时间让九江代我给小殿下们讲习功课,他学问亦是极好的,殿下看如何?”
五皇子大喜过望,立刻叫了儿子们过来拜师,小家伙们早已被教导过礼数,有模有样的弯腰作揖,口称“先生”。五皇子道,“今日未备全礼,待明日我请钦天监择吉日,下拜帖,再让大郎他们正式拜师。”
北岭先生笑,“师徒原不在名分,殿下何须拘泥。”
五皇子连忙道,“师道尊严,自当郑重。”
北岭先生道,“小殿下们童真未泯,知礼好问,可见殿下与王妃教导有方。”
五皇子笑,“我平日里多是在衙门里当差,都是王妃教导他们。我那王妃,不是我吹嘘,最是贤良不过,我能安心外事,多赖王妃持家有方,家中安稳,我方能全心政事。”其实五皇子很想夸一下他媳妇的远见卓识,可这年头夸女人多是往贤良方面说。尤其,他媳妇的出身颇让诸多小人忌讳,所以,哪怕在北岭先生面前,五皇子也是极小心的。
北岭先生刚提及王妃,也不过是想知道五皇子对谢莫如的感观,老头子得到答案,道,“王妃之名,老朽亦有所闻。”
五皇子回府,先将此大好消息告诉妻子。谢莫如听说是拜江北岭为师,平日间李樵授课,也大为满意,谢莫如笑,“北岭先生不愧大儒之名,殿下让钦天监尽快择吉日,我亲自预备六礼。”虽然江北岭让李樵授课有敷衍之嫌,但名分已定,想要江北岭加大投入,怕还要费些心力。
五皇子自不会拖拉,笑,“已打发张长史去钦天监了。”
谢莫如道,“殿下别忘了同陛下说一声。”
“明儿进宫就同父皇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4章 延师之二
在穆元帝看来,五儿子交际的本领其实不算出众,穆元帝会有这种看法主要表现在,五儿子不够八面玲珑,也正是因此,科弊案非得这个儿子才能办。不过,交际本领不够出众的五儿子此次委实令穆元帝刮目相看了,穆元帝道,“你与江北岭很投缘哪。”
五皇子道,“北岭先生的确是很有学问,不愧大学问家的名声。”
穆元帝问,“他这一把年纪,打算怎么给大郎他们授课?”穆元帝可不认为江北岭这把年岁还能做全职先生。
“北岭先生说让大郎他们十天去一次,平日里让李九江代他给大郎他们讲学问。”
这还差不多。穆元帝道,“这也是大郎他们的缘法,李九江的学问,启蒙倒也够了。”李樵是永安侯府的庶子,按礼法,还得叫穆元帝一声舅舅。不过,穆元帝明显不待见这个没血缘关系的外甥,李樵中进士后没做官,穆元帝倒也知道他的文章学识。
且李樵与谢莫如颇有交情,江北岭选李樵代他给皇孙们授课,怕也有这个原因。至于江北岭当初拒做皇子师,反为皇孙师的事,对于穆元帝,江北岭只要对皇室投诚,便足够了。
钦天监择的吉日在重阳后,五皇子颇为郑重,一应按古礼而来,先是下了帖子,亲自带着六礼带着儿子们上门郑重的进行了拜师仪式。
当然,也让儿子们拜见了师兄李樵。
五皇子这才觉着,哎呀,这辈份不大对啊。李樵是永安侯府庶子,他与李樵正经礼法上的表兄弟,如今李樵成了他儿子们的师兄,这叫什么辈份哪?
北岭先生十分超脱,道,“各论各就好,殿下不必拘泥些许琐事。”
五皇子笑,“先生说的是。”最重要的是儿子们拜得名师,得到优秀的教育。五皇子又与李樵约定每日授课时间,中午用过饭方告辞离去。
其实李樵对于北岭先生这般简单迅速的应下五皇子延师之事还是有些讶意的,北岭先生坐在常用的软榻里,身畔燃一炉檀香,李樵煮好一壶茶,师徒二人各一盏。北岭先生呷一口,不禁微微皱眉,道,“这茶火侯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