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茶是用菊花、金银花、甘草、仙草等十几味药草加饴糖煮成,晾凉后湃在井水中,没有冰镇的寒气,不伤肠胃,却又极是解暑。
谢莫如足喝了一盏,张嬷嬷服侍她换了家常衣裳,又命小丫环过来打扇,方略好了些。
天太热,谢莫如与方氏胃口有限,母女二人用过午饭,各在各的房间消夏。谢莫如吩咐紫藤,“下午多备些凉茶,晾凉后给纪先生和高先生那里送些去。以后只要咱们院里煮凉茶,都送一些。”
紫藤连忙应了。
谢莫如又命找出她的记事簿来,谢莫如凡事喜欢整理记录,集结成册,就是记事簿。谢莫如坐在湘妃凉榻上细细看着,一时合上簿册,午憩片刻。待到了时辰,换了衣衫去松柏院跟谢太太学着打理家事。
谢莫忧到的比谢莫如还早些,正在同谢太太说话,见谢莫如过来,谢莫忧起身,待谢莫如给谢太太行礼后,姐妹两个相互见了礼,彼此坐下说话。
谢莫忧笑,“正想跟大姐姐说呢,舅爷家有喜事。”
舅爷。这说的是谢太太主娘家,朱家。谢莫如顺口问,“什么喜事?”
谢莫忧偏卖个关子,“不如大姐姐猜一猜?”
素蓝捧来凉茶,谢莫如接了,徐徐道,“人间四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谢莫忧抿嘴一笑,谢莫如呷口凉茶,慢悠悠补一句,“看来,这四样都不是。”
谢莫忧郁闷的翻个白眼,她如今也认了命,谁叫她生来没有谢莫如那等不动声色的本领呢。谢太太亦觉可乐,其实谢莫忧不差,谢太太这把年纪,知道谢莫忧在闺秀圈儿里也能占个中上游。但前提是不跟谢莫如比,其实要谢太太说,谢莫忧也不必不服气,帝都这些闺秀,谢太太还没见过比谢莫如强的。
谢莫如喝两口凉茶,道,“若我猜没错,大约是舅爷家谁升官了。”如今朱家当家的是谢太太的娘家兄长朱捷,任礼部左侍郎。没听说礼部要换尚书,倘平级调动,或者外任,算不得什么喜事。所以,朱捷升迁的可能性不大。
谢莫忧道,“大姐姐再猜,升官的是哪个?”
哪个?若是长辈,谢莫忧断不会用“哪个”二字来形容。谢莫如略一思量,道,“外任的大表兄。”
谢莫忧都不能信,谢莫如为何能一猜得中。谢莫忧再追问,“那大姐姐再猜,大表兄是升了什么官?”
谢莫如一本正经,“那得明天了。”
“如何要明天?”谢莫忧不懂。
谢莫如打趣,“明天我去庙里找菩萨问问啊。”
谢太太直接笑出声来,屋内丫环亦是眼中带笑,气氛一时大好,谢莫忧嗔,“大姐姐真是的,又打趣我。”说话间,自己也乐了。她就是不明白,怎么谢莫如总能一猜一个准。她问原由吧,谢莫如是断不肯说的。谢莫如不说,谢莫忧就总想一试再试。只是,每次试,都是一样的结果。到现在,谢莫忧都有些自暴自弃了。真不晓得老天怎么叫她跟谢莫如做姐妹,她在外面应对别家闺秀皆游刃有余,唯回家面对谢莫如,总要打叠起十二分精神,还总有矮谢莫如一头的感觉。
既生瑜何生亮啊。谢莫忧暗暗感叹。
谢太太对谢莫如道,“你大表兄守县有功,打跑了上岸打劫百姓的海匪,斩首两百余人。陛下大喜,升为闽州府正六品通判。”
谢莫如笑,“舅太太总算能放心了。”
朱家是官宦之家,族中为官者众多,反正别管大官儿小官儿吧,除非太不成器的子弟,不然总要给族中子弟弄个官身的。这位大表兄是朱捷的嫡长孙朱雁,年纪较谢柏还长三岁,天资亦极是出众,十五岁便中了举人,据说几年前,人们说起朱雁,都是用“朱家千里驹”来形容。当然,这也只是几年前人们的评价了。朱雁是个与从不同的人,朱家好容易出他这么个千里驹,其祖父朱侍郎就指望着他给家族脸上增光添彩光宗耀祖呢,谁晓得朱雁中举人后没跟家里商量,偷偷摸摸的谋了个县令差使。
但凡大家大族,对子弟培养皆有一定规章,如朱雁此等天资,朱家又不是急等着他当官挣口粮。其祖父朱侍郎对朱雁的安排是金榜题名六部历练入阁为相的道路,这种道路,有个前题,先得进翰林院。倒不是别的缘故,主要是陛下喜欢翰林出身的官员,如今阁臣,个个都是翰林出身。
朱家把路安排好了,朱雁偏生不按正道走,自个儿偷偷去谋差使。
要说谋差使这事儿吧,第一需要人脉,第二需要钱。朱雁这事儿,之所以办的隐密就是他既没用家里的人脉,又没用钱。倒不是他手眼通天,实在是他谋的那地方有问题,那县叫平安县,属闽州府管辖。甭看叫平安县,委实不大平安,惯出海匪,三年死了五个县令,倒找钱都没人乐意去。你要跟谁有仇,把那人安排过去,没几天就大仇得报了。
故此,有愣头青上赶着申请去那地方做官,还是正经举人,那管着官职分派的吏部郎中难得遇着这种冤大头,审核过后当场就签发了朱雁的上任文书。
待朱家知道此事,朱太太险没把眼哭瞎了,这跟送孙子去黄泉路有什么区别啊。
朱捷险没吐血,孙子上赶着作死,这会儿上任文书都签发了,纵使打断朱雁的双腿都没用,只要有一口气,就得去上任。朱捷也没打断朱雁的腿,事已至此,是哭是骂都无济于事。对外朱捷还得摆出一幅为国尽忠的嘴脸,说两句“每闻海匪劫掠百姓,朱某心下难安,那小子业已成人,今科秋闱榜上有名,还算有些出息,自当以安民为己任。”。凡听朱捷此语的,无不赞他有苏相之风。因为朝中就苏相爱把孙子往艰苦不太平的地界儿安排。
朱捷就这么满嘴苦涩的把朱雁送走了,心里却是想着,什么时候活动活动把孙子弄回来,或者换个太平地界儿做官。
朱雁一走七年,初时两年没什么消息,自第三年就时有捷报传入朝廷,那时穆元帝就想升他官。他称平安县边海未靖,不愿升官。穆元帝真没见过不想升官的,很是赞了朱雁几句,允他继续留任。
如今由从七品县令一跃升至六品通判,连升三级,自然是可喜可贺。
谢莫如之所以能猜出升官的是朱雁,是因为朱氏家族第三代中最出众的便是朱雁了。凭朱雁心性手段,不论是从七品县令还是六品通判,都不会是他官场生涯的顶点。
谢莫忧笑,“舅太太该置酒请客了。”
谢太太笑,“这是自然。”
谢莫如双眸微眯,唇角上翘,“看来第一卦也没算错,朱家大表兄马上就再有一喜了。”
谢莫忧反应不慢,“大姐姐是说大表兄要成亲?”
“大表兄去闽地时年纪尚小,听说未曾议亲,他较二叔年长三岁,出身不必说,自身这般能干,便是他想光棍儿着,帝都这些丈母娘们也不能答应啊。”谢莫如说的颇是俏皮,引得谢太太谢莫忧尽皆大笑,丫环们也笑起来。
谢太太笑嗔,“这般促狭。”
谢莫如一笑,未再多说。闽地毗临南越,闽州形势复杂,又有南平关驻军,非一小小平安县可比。朱雁不是没身份的人,他早在御前挂上号,自己也有本事,这样的人,家族不会任他光棍,也有的是家族愿意与他联姻。朱雁非但需要姻亲,还需要一门好姻亲。
大家说一回朱雁升官的喜讯,谢莫如给谢太太提个醒,“宋将军的周年祭要到了。”
谢太太道,“过得真快,宋将军故去都一年了。”
“是啊。”时光匆匆。
宋将军周年祭什么的,无非是备份祭礼。说到宋将军,谢太太不禁又想起出使西蛮的儿子,道,“不知你二叔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呢。”
谢莫忧拈了粒葡萄剥掉皮喂谢太太吃,引得谢太太一乐,谢莫忧安慰祖母,道,“眼瞅就六月了,我看二叔没几天就要回来。倒是苍柏院提前打扫出来的是好。”
谢太太欣慰,“你不说我还真忘了。”
谢莫如抿一抿唇角,低头喝口凉茶。
作者有话要说: PS:晚安~~~~~冷的伸不出手指。。。
☆、第67章 收了神通
朱家很快着人过来送了帖子,请谢家过去吃酒。
朱家来人是个四十来岁的管事媳妇,打扮的颇是俐落,青绸衣裙,头上插一二金钗,面皮细白,双眼含笑,一看便知是朱家的体面媳妇。请过安后,朱太太令她坐了,这管事媳妇方恭谨的坐小杌子上,双手叠放胸腹前,露出腕间一双赤金素镯。说起话来亦是清楚俐落,“太太说,也不大办,就是请姑太太姑爷大爷姑娘小爷们过去一家子一道热闹热闹。”
谢太太心里有数,这算是家宴了。但家宴怕也不小,朱太太娘家姓邵,如今邵家当家的是朱太太娘家兄弟邵荣,邵荣官职不高,工部郎中,与谢松同级都是从五品。不过,邵荣年岁与谢尚书相仿,就可知此人官运如何了。邵荣在朝中官位不显,不过邵家是徽州大族。邵荣之妻苏氏出身徽州苏家,与苏不语之父苏相乃同宗同族。再说朱太太的长媳,朱雁之母胡氏,出身承恩公胡家,太后娘娘母族。其母便是前承恩公之妻朱氏,朱氏也是谢太太嫡亲长姐,所以,胡朱两家是地地道道的姑舅做亲。这前承恩公,大家都知道,当初被宁平大长公主斩首夺爵。
谢太太笑问管事媳妇,“可跟大姐姐说了?”
“奴婢昨日去的承恩公府,也亏得奴婢有福,还见着了寿安老夫人,给老夫人嗑了头请了安。”管事媳妇说的乐呵,眼尾余光见谢莫如唇角微勾,连忙收了话音儿。她说到兴头上一时忘了,二姑太太家的这位孙小姐当初可是拂过承恩公府面子的。再不敢多嘴,管事媳妇以一句“大姑奶奶说,介时定要过去的。”收尾。
谢太太只当未见这管事媳妇脸上闪过的尴尬与谨慎,笑笑,“我与大姐姐大嫂子好些日子没见,正好借雁哥儿升官儿这喜事,好生聚一聚。”打发这管事媳妇下去吃茶了。
谢太太令姐妹二人拟一拟给朱家的贺礼,又吩咐谢忠媳妇准备出门的车马行头。
朱家家宴设在休沐日,不为别的,单为各家便宜。
女人内眷倒是哪天都有空,可做官的男人们不同啊,不是休沐日,谁有空来吃酒呢。在休沐日摆酒,这也是各家成例了。
谢家这一大家子用过早饭,便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尽量轻车简从的过去朱家。朱家是侍郎府第,自不及尚书府气派,但自门口下车换轿,一路上亦是亭台楼阁,廊腰缦回,檐牙高琢,别有千秋,其间精致典雅,更胜谢家。
直到二门,谢太太与两姐妹下轿,已有管家媳妇过来请安迎接。待到了朱太太所居正院,朱太太亲自带着媳女迎至门口,笑,“我正念着妹妹呢。”
谢太太与朱太太手挽住手,互相见礼,谢太太笑,“怎敢劳大嫂子出迎,你又折煞我了。”
朱太太人逢喜事精神爽,且本就是个爽俐人,虽已发间斑白,亦不改其本色,笑道,“听着婆子来说妹妹到了,叫我坐我也坐不住啊。”
姑嫂两人有说有笑的进了正厅,分主宾坐了,便有晚辈上前请安。
朱太太生有三子一女,长子朱宏在鸿胪寺司仪署做个从六品署丞,这从六品署丞,得做小二十年了,就没变过。儿子朱雁今年也是从六品了,谢莫如想着,朱雁这青出于蓝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