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莫如不大知外头的事,谢莫忧一样不知,谢莫忧嘴快,问,“祖母,这位苏大人莫不也像大姐姐这般话少?”
谢太太笑,“苏大人生性寡言,听说在家也是一天说不了三句话,苏夫人恼他不言,便戏称为一字千金。坊间人促狭,苏大人就有了这浑号。”
瞧着这给公主准备的新院落,谢太太心情大好,又挑了几处毛病给管事媳妇记下,一面给孙女说起帝都趣事,“苏家几位公子的名字才叫有趣,苏大人单名一个默字,果然沉默少言。苏家三位公子,名字分别是言、语、云。那位写话本子的苏才子,便是他家老三苏云。”
不要说谢莫忧,便是谢莫听也深觉有趣,露出几分笑意。
看过新院子,谢太太回松柏院歇息,也打发两姐妹去歇着了。谢莫如自回杜鹃院,谢莫忧也回芍药院做针线,生母那里在禁足,几个弟弟都较她年少,谢莫忧不自觉的便担起了母姐的责任,给弟弟做些针线。她虽做不了大件,就是小物件儿,起码让弟弟们知道有姐姐同他们在一起。
搓折总会令人成长,谢莫忧也不例外。
傍晚谢家父子回家,自也知晓了陛下赏赐方氏之事。谢尚书心下庆幸,这一步总算没有走错。
谢太太与丈夫商量,“明天我去谢恩,要不要带莫如一道去?”
谢尚书刚要说,却道,“打发个人问问莫如的意思。”他已有决断,但倘谢莫如想进宫也说不定。
这等样事,自是素蓝亲去。素蓝回来的很快,道,“大姑娘说,她不通宫里规矩,又无宫内宣召,就不去了,请太太一并谢恩。”
谢尚书道,“让阿柏服侍你进宫。”
谢太太有些担忧,“会不会太过无礼?”
谢尚书轻拍妻子手背,“放心。”倘谢莫如平庸,这一切自有谢家为她做主。如今,谢莫如这般出众,她有着一流的判断力,那么,谢家做好她的母族就好。不过,纵使谢莫如不进宫代母谢恩,想来明白进宫不会平静。谢尚书又有一番话叮嘱妻子。谢太太听后沉默片刻,问,“事已至此么?”
谢尚书道,“当年,支持陛下亲政,是为臣之忠。陛下将方氏赐婚阿松,莫如是咱们的嫡长孙女,她姓谢,不论她平庸还是出众,都是姓谢。倘她平庸,泯然众人的过一世,未尝不好。如今她知书识理,心胸开阔,明白忠义,陛下广有四海,朝中能臣无数,天地之大,难道就容不下一个小小女子?会这样想的人,就太小看陛下了。”杜鹃院如何,到底还要看陛下心意。如果谢莫如平庸,谢尚书不介意做些对不住方氏的事。但,谢莫如这般出色,方氏姓方,谢莫如却是姓谢的。这个孙女,只要有一线机会,他就要帮助她,帮助她熬过这漫长黑夜,如同他当然帮助陛下熬过那亲政前的漫长岁月。
内宅的事,自来是谢太太做主。但外头的事,还是要听丈夫的判断。谢太太终点头,“老爷说的是。”丈夫对谢莫如竟有这等信心?!
这是一个平凡的夜晚,又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杜鹃院照常按时歇息,躺在床间,谢莫如罕见的失眠了。她双目轻阖,呼吸平稳而均匀,便是没有入睡,也没有半分破绽。可是,她自己知道,她依旧是担忧了。
担忧什么呢?谢莫如问自己。
这世间,不是成,便是败。
那么,明日谢太太进宫,是成,还是败?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37章 回报
因有闺女在宫为贵妃,谢太太也算是进宫惯了的。四更起身,谢太太先简单用些早饭,粥食不敢多用,只两个奶卷儿并两口燕窝润喉罢了。之后便去里面梳妆,命妇大妆,多少女人一辈子的荣耀就在这身衣裳上了,但穿一回也实在劳累。
待梳妆好,谢尚书也要出门赶去上朝了。谢莫忧知道今日谢太太要进宫,提早过来相送,谢芝兄弟几个亦在,唯谢莫如不在。谢太太心下苦笑,这个性情,你否她一次,她再不会来。莫如啊,你可知道家族为你付出的是什么。
谢松也早早过来,诸子女中,只不见谢莫如,不禁问,“莫如呢?”
倘在往日,谢莫忧早出来说话把谢莫如往坑里推了,这一回,谢莫忧却是并未多言。谢太太笑,“这大早上的,我早说过不必她过来的。”
谢松不再多言,扶着母亲出门,谢太太笑,“我还没老到走不动,哪里用你扶。”
谢松笑,“是儿子想伴母亲一道出门。”
谢太太一笑,谢柏那边儿立刻抄起母亲的另一只手,道,“母亲不用人扶,只是俩大儿子在身边儿,怎么着也得显摆一二才是!”啧一声,“多威风!”已是将谢太太逗的不行,还吩咐谢芝三个,“别傻站着,赶紧去奉承奉承你们祖父,别叫你们祖父吃醋。”
谢尚书笑斥,“多大的人,还这般跳脱。”
谢太太不忘叮嘱谢莫忧,“带着阿芝他们用早饭,待早饭后打发他们去学里。”
谢莫忧皆应下了。
五更天在宫门处递了牌子,自皇后过逝,便是谢赵两位贵妃掌宫事。谢贵妃早派了内侍过来接母亲,谢太太对次子道,“早上天儿冷,去车上歇一歇。”
谢柏点头,望着母亲跟随内侍进了宫,不禁轻轻一叹,鼻息间喷出淡淡雾气。陛下突然赏赐长嫂,不知又有多少人心下难安了。
经过一重重宫门,谢太太先去的是胡太后的慈安宫。这也是规矩,但有命妇进宫请安谢恩之类,都是先去慈安宫。
进宫的不止她一人,谢太太与数名进宫请安的诰命侯于慈安宫偏殿内,能进来这里的,在帝都都是有些名号的人家,大家亦是相熟,便轻声细语的说起话来。一时,有宫人进来传太后口谕,请诸诰命去正殿请安。
朝阳初升,万道金光落于这巍巍皇城。谢太太乍出偏殿,险迷了眼睛,心下却是欢喜,想着实在是好兆头。
待进正殿行礼后,以往胡太后对她也颇是和气,不过略说几句便让她去麟趾宫的,今日待她请安谢恩后却道,“听说你家长孙女颇有不凡之处,极类大长公主,今日怎么没带那孩子一道进宫,也让哀家瞧瞧。”胡太后这话,声音极是和煦,谢太太不敢抬头,已是半身冷汗。
在场命妇却还是得仔细想一想,得是记性好的才能想起谢家长孙女是哪个。如今听太后这话,机敏之人已是心下一凛,谢太太定一定神,却从容不迫道,“外臣之女,无宣无召,焉敢进宫。至于莫如类大长公主之语,臣妇在民间,也只听说过有女类姑的话,从未听过有女类外祖母的。如今有人这样说,臣妇亦当欢欣,只是她一个小孩子,再禁不得这般赞扬。今太后如是,想着以后恐怕太后耳边或再有此语,臣妇越发惶恐。”
胡太后微微一笑,不辩喜怒,“有何可惶恐的,要是那孩子类大长公主,也是好事。”
“昨日臣妇见家中庭院树上有一处鸟雀搭的巢,夜里风紧,今日晨起,那巢已不知去向。”谢太太深深俯身,不再说话。
胡太后淡淡,“谢夫人想得太多了。这些年,魏国夫人从不进宫,知道她还好,哀家就放心了。”对一畔的谢贵妃道,“你母亲既进宫,你们母女去你宫里说说话儿吧。”
谢贵妃柔声领命。
麟趾宫。
这里是谢贵妃的地盘儿,谢太太轻松不少。谢贵妃先请母亲坐了,宫人捧上香茶,母女两个一并喝着茶,各自问了好,谢贵妃方说起昨日赏赐之事,道,“近来有些上贡的锦缎,我瞧着不错,想着中秋将近,倒是好给家里人做衣裳穿,偏巧陛下听到了,一并赏赐下去。”谢贵妃也未料到这十来年,陛下突然要赏赐方氏。而且,再过几日就是中秋,赏在中秋,方不着眼,偏生陛下就这么不年不节的赏了,倒像特意赏赐似的。是的,陛下是特意赏赐方氏。所以,她也在思量,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昨日,又传出方氏所出亲女类大长公主的话来……总是有些缘故的,不是吗?
谢太太叹口气,“你嫂子喜好清静,陛下赏赐,莫如便代领了。要说聪明,莫如是有的,可要说她像大长公主,一个十岁的孩子,委实过誉。”
知母莫若女。谢贵妃垂眸,看来,这个孩子,不是寻常的出众。谢贵妃笑,“也是,世人皆爱以讹传讹,便是有一分聪明,待传到宫里来,也成了十分天才。”
谢太太笑,“是啊。”
谢贵妃笑,“眼瞅着二弟大婚的日子快到了,公主府离家并不远,我想着家里也有许多要预备的,不知可预备齐全了?”
“都妥当了。”
母女两个说着话,谢太太将给长子纳了一房良妾的事也告知了长女。谢贵妃便心里有数了,今日母亲进宫,谢贵妃实也有要事相商,她入宫多年,周围皆是心腹宫人,此事仍是避开宫人说的,谢贵妃道,“陛下似有再立新后之意。”
此一言,便将谢太太今日进宫时的种种担忧尽数压了下去。谢太太先是一喜,后是一忧,她凝眉思量片刻,道,“宜安公主为陛下爱女。”
“是啊。”谢贵妃轻声一叹,倘陛下有立她之意,如何会让谢柏尚主。可她已是贵妃,膝下又有皇子,如何能不为皇子谋?
谢太太道,“娘娘莫急,我回去与你父亲商议。”
谢贵妃一笑,“母亲放心,我原也不是急性子。这事……”说着不由一声轻叹。
谢太太劝道,“娘娘,三皇子年纪尚小,世间难道还有比让三皇子平安长大更重要的事么?”
谢贵妃面容微肃,“母亲放心,我必不会舍本逐末的。”
“好好抚育三皇子,一个有光辉的人,便如天上的太阳,即便有黑夜,也终能照耀万物。”谢太太自然盼着闺女外孙好,但,此时不是□□时,□□只太宗一子,非太宗不可。如今太宗而立之年,已有五子四女。最重要的是,太宗还年轻,以后会有更多的儿子,谢家可以为三皇子争一争,可前提是,三皇子值得人为他一争。便如谢莫如,谢家为什么愿意为谢莫如甘冒风险,无外乎谢莫如足够出众。
谢贵妃当局之人,难免失了往日分寸,如今经母亲劝慰提醒,立刻觉着灵台清明,雍容更胜往昔,谢太太见闺女已有所悟,方问,“太后那里怎么说?”宫中亦有胡昭仪承宠,只是胡昭仪出身胡氏旁枝,母家平平,于后宫也不大显眼,膝下亦无子嗣,这样的宫妃,若进为后位,也不怪闺女心下不服。
谢贵妃道,“太后近来时常召见胡氏女。”
原来如此。此事不亦在此处多言,娘家心下有数便好,谢贵妃召进宫人,吩咐小厨房做了母亲爱吃的小菜,中午留饭,母女俩一并说了不少私房话。
昭德殿。
穆太宗用过午膳,大太监郑佳在一畔服侍,内侍于汾在殿外微一探头,郑佳过去,不一时回去轻禀,“谢氏女并未随谢夫人进宫。”
穆太宗不过一笑。
谢太太回府时已是过晌,往日她必要小憩片刻,如今有立后之事压在心上,哪里有星点儿睡意,由丫环服侍着换了家常衣裳,素蓝捧上一盏燕窝粥,谢太太喝了两口,让素馨叫莫如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