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相当有可能,就是一定。”萧欥肯定。“我说岭南之地不适合北人生活,她只回了我一句《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若以韩昌黎的心境做比,想回长安的意思不是明摆着吗?”
“的确是明摆着。”卢阳明肯定,眼里开始发光:“但相比这个,我更关心,你怎么和她说上话的?莫不是一路跟了上去?”知道见缝插针,他们殿下也没他想象的那样愣呆呆嘛!
萧欥不吭声,但这时候沉默就是肯定。
卢阳明乐了。“好好好,也不枉我在墙角蹲了一个时辰,又在屋顶上晒了一个时辰的太阳!值得,太值了!问之一定也这么想!”
萧欥觉得,如果他再不阻止属下拿他逗趣,他的惯常表情就要绷不住了。“行了,”他轻咳一声,“我们就等着元先生下山吧。我估计,他等会儿就会请我喝茶了。”
☆、第45章 防人
这话一点不错。
因为意见相同,元光耀很快又领着元非晚下山了。一回到别院,他就吩咐仆人,去问问萧欥住在哪里。嘉宁县城不大,统共也就那么几家客栈,打听三个外地人再容易不过。
“找到以后,若人不在,一定要等对方回来。”元光耀特意嘱咐。“这请帖,必须送到鱼公子本人手里!”
元达应了是,抬脚向外走去。
元光耀想了想,又叫住他:“还有,这事不要让更多人知道。”德王本来就是低调来访,要是被有心人知道,怕是要不妙。“带点钱出去,以防万一。”
元达点头应了。就算他是个傻的,这时也该知道,此事很重要。元光耀要他带钱,应该是让他找人代为出面询问的意思。不然,他常在外头走动,很容易被人认出。
元光耀写请柬的时候,元非晚就在一边看着,自然知道里头写了些什么——元光耀约萧欥晚上在花严寺见面,顾东隅也去。
此时,见元达出门,她便道:“阿耶,夜里天黑路滑,您可要小心着些。”她没说该换个时间什么的——反正元光耀时不时就和朋友一起喝夜酒,普通平常,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知道了。”元光耀点头。晚上,他便不打算带上元非晚了。可能有潜在的危险,这是第一条;还有个目的不明的德王殿下,这是第二条。加起来,他认为,女儿还是待在家里比较好。“若我回来得晚,你便早些休息吧。”
元非晚嫣然一笑。她本就不打算等,因为她认为萧欥没有拒绝的理由。而如果等不等的结果都相同,那她白花那个等的功夫干啥?“那是当然。”
女儿乖巧懂事,元光耀欣慰地点了点头。不过,这一动作,他便注意到了案边那些还未来得及塞回柜子的账册。“阿晚,”他问,“这些你看过了?”
“看过了一些。”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元非晚老实承认。
元光耀点头又摇头。他倒不是对女儿看账本有意见,而是想到了早晨被气得厥过去的老夫人。“唉,我本来不想那么做的。人既然不仁,我也只能不义了。”
听出这话里的感伤,元非晚眼睫微垂。
不过是些作死的亲戚,不要更好。她爹明白这个事实,却还不明白另一个道理:不论是适可而止,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它们都算一种优秀的品德。但再优秀的品德,用在白眼狼身上也是白搭。它们不仅不会感激放过它们的人,还会引以为辱,随时准备着反咬一口!
不幸的是,老夫人和二房肯定属于后一种。想想看,要是他们懂知恩图报这一说,他们大房就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光景了!
所以,等再抬眼时,元非晚说的是:“这些账册,阿耶打算拿它们怎么办?”
“这个……”元光耀略有犹豫。
说扔了吧,他是肯定不干的;但真要公布出去,他也觉得不合适。他自己的钱,来路正,去向明,没什么不能见人的;只不过,他们家内里撕破脸,也一定要别人来参观吗?
看他的模样,元非晚就知道,她爹还没想好处理方式。“阿耶,我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元光耀顿了顿。“你说吧。”
“以前,祖母他们不知道账本这回事,就没什么说的。”元非晚替他一一分析起来。“然而现在不同了。祖母和二婶都亲眼见到了账册,她们肯定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会严重影响他们已经得到的、乃至未来能得到的。”
元光耀浑身一震。
这是自然——在长安时,他一个人的俸禄是元光宗的十几倍;被贬岭南后,俸禄降了不少,然而元光宗的收入也降了,他拿到手的还是元光宗的五六倍。至于元光进,要米虫也有生产力简直是太难为他了。
他一个人养活元府一大家子,这可不是假话。如若他不再往外贴钱,那老夫人和他两个弟弟的收入确实堪忧。
如果一个人没有了钱,那他就有可能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老夫人和他的两个弟弟很可能为此和他撕得鱼死网破?
元光耀猜出了这种言外之意,但他觉得实在很难想象——他的母亲和弟弟,怎么会为了账本做出狠绝的事情呢?好歹他也养了他们那么多年!
再一想到早晨的事情,元光耀又觉得自己优柔寡断。明明就听到了那么多、也见到了事实如何,为什么他还会对他们抱有幻想?到底是因为他不愿意把人往坏处想,还是他根本拒绝接受这种残酷的现实、宁愿活在自己的“好歹”和“怎么会”里?
听他说了一半便卡住,元非晚就知道,她爹陷入了一种自我斗争。理智在告诉他,他该和那些极品划清界限;但情感却在反对,到底是血浓于水……
元非晚也不想把她爹逼急了,但有些时候必须得下猛药,才能解决问题。“阿耶,别的我不知道,但这些账本,”她指了指那些高高堆叠着的书册,“他们一定不会想再看到它们。那么,如果要将它们毁去,您能想出几种办法?”
“这……”元光耀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立时卡住了。然后,他马上意识到,元非晚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甚至还可以说很有道理——
老夫人是个好面子的人,总爱和人炫耀,三个儿子如何孝顺,这一月又给了她什么好东西。事实上,那里头绝大部分都是元光耀给的。
元光耀一直都知道,但他照顾了母亲和弟弟的面子,从未戳穿。
至于元光宗,他几乎是完美地继承了老夫人的爱面子。他资质平庸,却总梦想着有哪一天,上头某个慧眼独具的人看中了他,他便会平步青云。用通常的话来说,就是眼高手低根底浅。而立之年的人了,还在做天上掉馅饼这种不切实际的梦。
同样,元光耀只在心里想想,也从未当着人的面说出这些。因为他觉得吧,就算二弟好高骛远了一些,但好歹也在挣钱养家,比三弟好那么一点点。
但在品性方面,元光进却比元光宗好很多。他挚爱张婉之,长眼睛的都看得见,确实能把元光宗甩出好几条街。
总结起来,元光耀觉得,人总是有缺点,不能把他对自己的高要求套在家人身上,能正常过日子就得了。钱是身外之物,自己够用,其他怎么花都行,死了带进棺材也是浪费。
所以,除了给儿子女儿攒着聘礼和嫁妆的钱外,元光耀还真不怎么留钱。他自己不爱铺张浪费,甚至可以说是节俭,对孩子却很舍得。
而老夫人和元光宗想要的,正是这笔可观的财产!
当然了,此时的元光耀还不知道,他的亲娘和亲弟弟已经对那些金银财宝垂涎三尺,就等着哪天他死了好接收。此时的他只想到,为了面子问题,老夫人和元光宗到底能做出什么?
“撕了?泡了?”他猜测道,“当然,最彻底的办法,是一把火烧成灰……”
话音戛然而止。元光耀停住嘴,几乎惊恐地意识到了那个最坏的可能——
不会吧?就算他们再爱财,也不至于来个谋财害命吧?
元光耀能想到的,元非晚自然能想到:因为,就是她启发元光耀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去思考。“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觉得,咱们合该学着点。未雨绸缪,总不是坏事。”
听了这话,元光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说实在的,他还是不信他们会做得那么绝;但如果真发生了(参考今早老夫人的表现),他可不能拿儿子女儿的安全做赌注——
钱,没了可以再挣;但人,他输不起!
“阿晚,你等会儿下去,就让元达去市集买两只木缸回来,你的房各放一个。”他立时就做出了决定。“晚上,叫信达雅三人轮流值夜!”
元非晚乖巧应了。其实她也不确定老夫人是不是真能做得出火攻这种事,但有备无患嘛!如果他们想多了,顶多也就浪费一点力气;但真被他们抓到现行的话……哼,什么老夫人,什么二叔,都让他们见鬼去吧!
此时,元府里,老夫人睡了个午觉,刚刚睁开眼睛。几乎是立刻,账本的事情就出现在她脑海里。
“哼,不过是一个小贱蹄子,竟然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她愤愤地捶床,床板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虽然刚醒过来,但老夫人的火气依旧很大。不为别的,就为了她和元光宗商议用火后,却在人选方面出了问题——
她和元光宗自己,当然不会出马去干这种事,怕脏了自己的手。然而,她当时打了包票说这事包在她身上,没想到一转头,婢子水红根本不愿意去干!
“老夫人,您要我这么做,还不如直接打死我呢!”水红声泪俱下地道,模样真的可以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了。“不管成不成,都是一个死,您就让我死得痛快点吧!”
“瞎说!”老夫人鼻子都要气歪了,“三房那事儿,你忘了吗?”
给三房张婉之下毒,是老夫人授意、黄素默认、水红执行的。此时老夫人提出来,就是想警告水红,她身上早就有前科了。
当着老夫人的面,水红当然不敢说,她下毒是被迫的。她也不敢说,在老夫人不注意的时候,张婉之看她们的目光都是恶狠狠的,她们很可能已经被发现了。
这唬得她总做噩梦,梦里张婉之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浑身发臭流脓的女鬼,尖叫着要她偿命,诅咒她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受尽炮烙油煎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