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元非晚知道她这个婢子的脑袋瓜里在想这个,一定会啼笑皆非。还甜蜜的烦恼呢,她什么都没想好吗!
至于萧欥,他领了一路,虽不觉得累,但苦于总是找不到开口的机会。周围山泉绿树什么的,他不擅诗词,也不会利用,只能干等。这会儿,听见后面传来隐约的谈话声,他便回过头去。等元非晚说完话、重新坐直身子,他就问:“元家娘子,你可是要往山顶花严寺去?”
元非晚点点头。在她没想法的情况下,她不会给对方任何她有意的错觉。那么,在这个前提条件下,和一般人一样正常交流就可以了。
“我也正要到那里去。”萧欥立刻道。“上次转了一圈,但太过仓促。”
元非晚又点了点头,知道萧欥说的上次是昨天他来找自家老爹。
接连两句话都只得到点头做回答,萧欥也不灰心。“其实,我早就认识令严和顾先生。此时又有机会见面谈天,这真是我的荣幸。”
这会儿,元非晚一根眉毛微微挑起来了。继她爹希望她和顾东隅亲口建议后,萧欥难道也想和她说一些关键问题?譬如说,萧欥刚才就直白地告诉她,他这次来是为了她爹和顾东隅?“那芷溪便斗胆替家严和世叔谢过郎君了。”
听了这两个称呼,萧欥微微一笑。“我在县城里已经听人说了,令严和顾先生都是难得一见的好夫子,给素来蛮荒的地域带来了一缕清风。”他赞道,话锋突然一转:“不过,岭南毕竟偏远,瘴气深厚。如果生长于北地,到了这里,怕是不适合长久居住。”
这话说得没错。因为元非晚自己就水土不服得厉害,刚到岭南的前两个月,几乎吃什么吐什么,后来才慢慢适应了一点。
但这只是表面意义。如果岭南不宜久留,那他们要去哪里呢?又或者说,萧欥暗示他们该去哪里呢?
元非晚想了想这个问题的答案,面上不动声色。“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
这是韩愈一首七律的开头。整体意思大概是,自己一朝被贬,年纪大了,去贬地任职的路途又艰苦遥远,可惜了他一颗为国尽忠的心。她借用在此处,寓意不言自明。
萧欥眼神一亮。他设想过很多种回答,避而不谈、转移话题甚至就此翻脸,却没料到最终的结果!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却还是用一句话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看来,元非晚不仅清楚他们现今的情况,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要元光耀愿意回长安,那他的计划就成功了第一步!
“只要元先生点头,也是一句话的事。”他道,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这无异于一句直接的保证。在帷帽绢纱后,元非晚明亮的眼睛微微睁大了。萧欥的意思难道是,只要他们同意合作,他回长安后就可以立刻让他们也回去?他们什么其他事情都不用管?
“郎君应当和家严说这句话。”她道。她说归她说,但拿主意的不该是她。至少,表面上不该是!
萧欥笑了笑,发自内心地。
现在还要装驽钝吗?晚了!哪家不通事故的大小姐能这么言简意赅地用一句诗指代完自己没有说出口、也不该说出口的话?既然元非晚说了,那她就肯定不是一般人家的娇贵小姐!他昨天的决定果然没有错,元芷溪,他娶定了!
“我现在想说句不中听的实话,娘子千万不要介意。”
“嗯?”元非晚用一个上扬的鼻音表示了她的疑惑。
“我昨儿清早刚进嘉宁县城,正好碰上令严带人出城。”萧欥诚实道,“那时我便认出了令严。不过,有人告诉我,我还漏了一件事,就是元家宝树。”
“不过是大家客气的话而已。”元非晚道。至于萧欥说的其他人,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昨天下午站在萧欥身边先说话的清秀青年。肯定是他吧?另一个看着没那么多嘴多舌啊?
要是卢阳明知道他已经被元非晚打上了多嘴多舌的标签,一定会欲哭无泪。但好在他不知道,还能聚精会神专心致志地在元府听墙角。
萧欥一笑。“我那时也这么想。”
那时也?这后边不就该跟但是了吗?元非晚眨了眨眼,不确定自己是否期待听到。
“然而我现在发现,众人的眼光没有错,娘子确实担得起这种美称。不仅担得起,还大大超过了。”萧欥道,朝着元非晚一点头,“是我太过不以为然,我在此为我的轻视向娘子道歉。”
元非晚愣了一愣。
她刚觉得自家婢子太过实心眼,怎么德王殿下也这么实心眼?这种事情,只要自己不说,谁都不会知道啊!
反正,她第一眼见到萧欥的时候,还在腹诽他面无表情呢!不过,今天看起来,萧欥倒不是不会笑,而是笑得比较少?这么算起来,他们也是半斤八两!
“郎君真是太客气了。”她回答,有些勉强。因为她肯定不会承认她曾经腹诽的那些,更别提当着本人的面了。萧欥的道德标准竟然这么高,她有些良心不安啊!
其实这也是不必要的。俗话说兵不厌诈,萧欥在战场上把这招玩得十分之溜。就算他这次真坦诚了,那也只针对一个人,也就是已经被他认定成未来媳妇儿的元非晚。老婆是内人,对内人怎么能和对外人一样呢,对吧?
不得不说,虽然卢阳明老是嫌弃萧欥太闷太不会说话,但萧欥总有自己的法子来达到目的。别的不说,一个舌绽莲花的男人和一个会诚实认错的男人,肯定是后者更有做丈夫的资质!
一边的谷蓝听着这两个人说话,每个字都听懂了,然而组合在一起却完全茫然。似乎听懂了,但似乎又没听懂。讨厌啦,就欺负她没读过书!
天登山本就是个不高的小山包。这么几句的功夫,他们已经能看见前头花严寺的庙门了。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从后面赶了上来。
是元光耀和顾东隅。顾东隅一马当前,先看到的就是元非晚。“……是芷溪吗?”他扬声问,然而心里已经肯定了。
“世叔。”元非晚唤道,下得马来,就向他行礼。
“哎哟,这可免了!”顾东隅想阻止,立马也翻身下马,去把人扶起来。“好,好,都长这么大了!”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好”。
元光耀随后赶到,见了这么一幕,捋着胡须呵呵笑起来。“瞧,阿晚,都说你不用担心了吧?”
“你还有脸笑?”顾东隅横了元光耀一眼,“其他好东西藏起来也就罢了,芷溪怎么能藏呢?就算是姑娘家,也该常出来走走。不然,人家还以为咱们心虚了呢!”
“世叔……”顾东隅的反应和元非晚的设想大相径庭,她声音都有些无力。常出门走走她没意见,但哪个人家会以为她心虚啊?难道顾东隅说的是元家二三房吗?
“好了好了,”元光耀骑马走近,来打圆场,“不过是……”这个“不过是”刚起了个头,他就看见了原本被一丛绿树挡住的萧欥,顿时就卡住了。要不是及时想到边上还有个谷蓝,他一声殿下就要脱口而出。
顺着元光耀的目光,顾东隅转头去看。发现是萧欥后,他也吃了一惊。这个距离……莫非刚才七殿下和芷溪一起上的山?
萧欥自认存在感极强,但一连被两个人无视,他也不免有些无语。不过,仅此而已,毕竟元光耀和顾东隅都是元非晚的长辈。“元家娘子和我在山道上偶遇,便一同上山来了。”
元光耀和顾东隅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原来那一路的断枝碎叶,都是萧欥的手笔?这样说起来确实说得通,因为元非晚可没带任何一种可以留下利落断面的利器……
只不过,偶遇?真的是偶遇吗?
他们正这样想着,马蹄声再一次响了起来。这会儿,别说元光耀和顾东隅茫然,连元非晚和萧欥也不明白了——怎么回事?还有谁要来?
所以,当心急火燎的吴清黎出现在马道拐角的时候,就发现有三双眼睛盯着他,一下就卡住了。“……老师?”他迟疑地叫了元光耀一声,“您没有事吧?”
☆、第43章 落定
元光耀最先明白过来。他每日去州学上课,无论寒暑风雨无阻。这次请了一天假实属破天荒,吴清黎大概以为他病了。“我很好,”他点头道,不能说没有欣慰,“你刚从别院上来?倒是麻烦你白跑一趟。”
吴清黎见元光耀面色如常,也就放下心来。“老师哪儿的话,这是学生该做的。”
元光耀连连点头。“很好,很好。”他说着,看了看顾东隅,“清黎,我今天有些事情要和东隅商议……”
在场几个人,吴清黎全看见了,自然知道自己来的时候不合适。此时听元光耀起了头,他便识趣道:“既然老师身体无恙,那学生便先下山去了,应该还能赶上下午的课。”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不由犯起了嘀咕。元光耀和顾东隅是老友,有事相商是正常。但岭南这种地方,能有什么事情需要元光耀请假去谈?甚至,这事情已经重大到,要拉着元非晚一起?
元光耀自然不知道吴清黎心中的想法。“嗯,去吧。”
吴清黎朝他点头致意,便拉起缰绳,准备调转马头。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从元非晚身上掠过,不经意间,落到了萧欥身上,心里顿时咯噔一跳——
又是这个人?
昨天下午,他去练球,偶遇元非晚。那时,这人便立在场边,显然比他到得还早。而今天,他又见到此人与元非晚出现在同一处……
偶然?必然?
吴清黎有些惊疑不定。这情况有点古怪,他想。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一些大事?他该去信问问父亲。
抱着这些想法,吴清黎犹犹豫豫地走了。有长辈在场,他觉得他最好不要贸贸然去和元非晚打招呼,不然白费他以前给元光耀留下的乖巧懂事的好印象。
“吴都护家的公子?”顾东隅见人走远,便问了元光耀一句。见元光耀点头,他点头道:“也是有心了。”
假使是平时,元光耀说不定会接着再夸吴清黎两句。然而,德王在场,他生生地把话吞回去,转了个话题:“那现在我们进去吧。”
元非晚依言而行。她没对吴清黎的到来发表评价,也没回头去看萧欥有没有跟上来——原因很简单,那都不关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