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我二叔家看看,省得绕路麻烦。”
车子碾压着泥地继续向前,杜奇突兀地开口:“从北京回来,一般多少会有点不习惯。”
额……
过一会王曼才想明白,杜奇是在说她。
“我好像还真有点不适应,比起北京,邹县实在太破,泉水村就是脏乱差。”
杜奇笑起来,他小学一年级暑假,第一次跟着考察的父亲出来时,感官比曼曼现在还要强烈。地方上条件确实不如北京,衣食住行各方面都差一截。可当时父亲劝他,拿出对待李晶晶时那份忍耐,跟他完成这个暑假。到时候如果他还讨厌,以后他不会再勉强他来。
只在那睡了一晚,他慢慢习惯,再然后跟父亲体味完全不同于北京的风土人情。落后的物质生活下,隐藏着另一种新奇和乐趣,悉心体会总能得到不同收获。
曼曼也在经历他当年的过程,而她似乎比他适应的还要快。
“其实也没那么差,这里挺多好玩的。”
王曼煞有介事地点头,她现在的感觉就跟上大学后第一次回家过年一样。当时她中二期还没过,抛却始终把她当女佣使唤的苏家亲戚,她觉得村里哪哪都落后。不是鄙视,而是单纯地享受过现代都市生活后,对传统农村生活的不适应。
其实哪种生活都有各自的好处,城市里有抽水马桶、方便的购物交通,农村这边房屋宽敞不用挤蜗居、空气也新鲜、生活节奏也慢。
她只是单纯地需要调整。
“二叔家到了,我下去看看。”
杜奇下去又回来,鞋跟上沾满土:“没在这,我问过邻居,他们往你家那边走了。”
王曼心中疑惑更浓,她家那几间土坯房现在完全是仓库,里面堆满化肥和农具,去那边干嘛?
难道是要抄家伙械斗?
不然闻着满屋的化肥味,说话格外舒服?
“别多想,我们马上过去就知道。”
越野车再次发动,没多久停在三间土坯房门前。还没等停车,大老远王曼就看到,老太太坐在房门前满地打滚。
透过车窗她沙哑而苍老的声音传来,依旧是老生常谈:你有这么多,为什么不帮你亲兄弟。
“阿奇,帮我个忙。”
“不用说帮忙,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就行。”
“把车开过去,小心点停她脸前面。你能做到么?不行的话就……”
男人哪能不行,杜奇刮下她鼻子:“坐稳,看好。”
挂到最低档他发动油门,同时踩下刹车,伴随着引擎巨大的轰鸣,柴油冒出滚滚浓烟。杜奇有点心疼,越野车新改的德国原产发动机,性能一级棒,但却不怎么耐糟。但是为了曼曼,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军绿色越野车入猛兽般,伴随着滚滚浓烟,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土坯房门口开去。车轮一路碾压,似乎压根没注意到眼前的人。
老太太本来还犯横,她认识这辆车,是那个大官的。她烂命一条,要是大官轧死她,往后肯定得管民民吃香的喝辣的。到时候继周算什么玩意?他那个不尊敬公婆的媳妇又算什么玩意!
理智告诉她,这时候冲上去,卧倒在车轮底下,她求仁得仁。可眼见车越来越近,狰狞地越野车在雨后泥地上投下死亡阴影,她怕了,双腿间一阵带着骚味的温热,她打着哆嗦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不仅老太太这样想,被她悉心教导多年的王继民也有此想法。娘都活六十了,王瑞和王明都已经到了能自理的时候,她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要是她能被大官撞死,一来能给他腾房子,小卖部彻底是他的;二来大官重名声,肯定得赔偿一大笔,指不定还给他安排个小官当;三来大哥家曼曼坐车上,大哥不仅不要赔偿,往后还得供着他;四来发丧一次,他能大收一笔奠仪。一箭四雕,简直不能再完美。
娘,我是您亲儿子,现在我日子很不好。为了儿子,您就最后做一回牺牲。
鬼迷心窍般,王继民走上前扶起老太太。
“民民,快带我走开。”
“娘,对不住,下辈子我继续做您儿子。”
从外人角度看,似乎脚下一个不稳,王继民摔倒在泥地里,被她扶着的老太太身体前倾,眼见就要撞车上血溅当场。
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地看着这一幕,越野车却在离她半米远的地方停下来。老太太脸着地,溅起几滴泥水,刚好打在车头。
杜奇坐在驾驶位,把这一切看得真切。王继民是真想弄死亲娘,这个认知再次刷新了他的三观。
“曼曼,喝口水。”
王曼已经无暇去体味什么城乡生活环境差异所带来的心理落差,她也隐约看清了三叔动作。万万没想到,她只是烦不胜烦下想吓唬下老太太,竟然试出了这。
幸亏阿奇开车技术好,不然他现在真得逞了。
无毒不丈夫,羊有跪乳之情,鸦有反哺之心,他这已经是连畜生都不如。王继民要是能把对别人的这份狠劲放自己身上,他何愁赚不了大钱。
☆、第168章
“怎么开车呢这是?你们长没长眼睛?”
车子刚停下,隔着前挡风玻璃,王继民和周春娟夹着唾沫星子的咒骂,铺天盖地而来。王曼忙摇上车窗,外面太危险,还是呆车里安全。
可她的退缩更让王继民觉得理直气壮。娘没死,他高兴又丧气,但是娘没事,所以他不用背负丝毫内疚。
如今他只需要追究这些人开车,差点撞死他亲娘,没撞死也让老人受到惊吓的责任。大嫂那个趾高气昂地老女人说过:这叫精神损失。
“看你们把娘吓的。”
王继民和周春娟一左一右守着越野车,可车门从里面反锁,他们压根就奈何不得。
“怎么办?”
王曼问道,从过来到现在,她丝毫没见到父亲身影。不过她倒是没多少害怕,光阿奇一个人,打他们夫妻俩就小菜一碟。艺高人胆大,她也背靠大树好乘凉。
“王叔叔应该在屋里。”
杜奇指着虚掩的屋门,唇角是掩盖不住的笑意,王叔叔练就了一身“不想听的话就完全当耳旁风”的好本事。
来时那情形一目了然,继母登门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要脸不要皮,但秋收季一到,他必须得处理店里和村里两头的一大波事。为了不让店里生意受打扰,他干脆金蝉脱壳把人引回村里。老太太哭闹随她,他自给坐里面该怎么算账就怎么算账,外面发生什么丝毫不管。
倒不是他神机妙算,而是过去几年他一直这么干。王叔叔可真是个妙人,要是他不把曼曼看那么严,简直完美。
“外面这么大动静。”
杜奇撇撇嘴,照这架势,刚才动静肯定更大。不过外面那俩人一骂,呆屋里的王叔叔也该知道外面情况有变。
“看,门开了。”
杜奇猜得没错,王继周的确进入了忘我状态。他一点都不怕老太太骂或撒泼,从小到大这对他来说家常便饭,早就习惯了。
打开公文包,倚在炕他头,摁计算器核算今秋该请的人数、各人工钱、农机要加柴油,各种鸡毛蒜皮小事他都能得做到心中有数。做买卖不精打细算,就等着亏钱。
这 事第一年是王曼在做,王继周只上过扫盲班,勉强会十以内加减法,就是弄死他也做不出这么周密计划。后来他慢慢看书,加上有虞虹教着,从第二年起他独立做 账。起步那会很艰难,他每做出一点来后,王曼、虞楠和虞虹分别检查。每次改三遍,进步效果神速。虽然心算水平还是弱渣,但依托电子计算器这一强大外挂,如 今他已经是做账小能手。
王继全坐在他对面,听着外面咒骂,眉头拧成疙瘩。他虽然是老太太亲儿子,但待遇被心尖尖上的三弟甩八条街。尤其老太太心中他“搅屎棍”,还“竟是胳膊肘往外拐”,所以这会连带他也被骂进去。
“大哥,你忍得了,我忍不下这口气。”
王继周眼皮都没抬:“继全,咱们出去又能怎样?讲理讲不通,对骂还不够掉价,站那被吐一脸唾沫星子。随便她怎么说,又不会掉块肉。”
“大哥你可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