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北,你怎么知道曼曼衣服是你姑姑买的?”
虞北语塞,无助地看向妈妈。
二舅妈也觉得今天事不妙,她干巴巴地打着圆场:“这么漂亮的衣裳,北京也很少见,县城怎么可能有。曼曼是小妹女儿,买几件衣服给她也没事。爹,北北也大了,我和虞邛还是回来吧。”
从刚才被虞北指控上京打秋风,到现在二舅妈旧事重提,王曼一直保持沉默。
刚才参观虞家她看得很清楚,一楼是二老卧室和书房,家里布置也以二老喜好为主,她和楠姐卧室都在二楼最好的阳面。刚才虞老随口吩咐,保姆立刻上楼去查二舅妈有没有漏文件。
表面上看起来二舅妈游刃有余,实际上宅子的主人是虞家二老。在这里,二老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而她如今是半外孙女半访客模式,以她身份并不适合多插嘴。清官难断家务事,虞北那是二老亲孙子,怎么管人家心里有谱,用不着也没有她插嘴的份。
不过衣服的事,她必须得说清楚:“您想多了,裙子是我自己买的。”
虞楠扬起头:“姥爷和姥姥都知道,我们全家生活开支都是王叔叔在赚。我妈每次要出钱,都被他拦回去。”
王曼不好意思地笑道:“本来就该我爸出,他这叫养家。”
“可我妈也没做家务,家务活王叔叔全包,还不耽误赚钱给我们花。”
继机关枪扫射二舅妈后,虞楠再次转变画风开起炫耀贴。王曼大跌眼镜同时起一身鸡皮疙瘩,楠姐应付几天亲戚,跟着学会川剧变脸?
她还真猜对了。虞楠本来是强硬派,万年靠武力摆事实。但这半个月她面试过虞家所有亲戚,各种款式应有尽有。烦躁的同时她观察七大姑八大姨谈吐,交际能力突飞猛进。
她决定等开学继续任职学生会。原先还怕麻烦,但比起她家亲戚,大学同学间那点纯洁到近乎单蠢的麻烦,压根不算盘菜,总之她完全有信心。
“哎,曼曼,王叔叔有时候也挺烦人,你说他那么勤快干嘛?”
王曼神领会:“我爸说他是男人,就应该养家。其实虞阿姨有时候也很烦,那么年轻漂亮,每次逛街人家都当咱仨是姐妹。”
“哎。”
当着所有人的面,姐妹俩齐声无奈叹息。有个做家务赚钱养家的爸,还有个负责貌美如花能力同样强大的妈,人生太过平稳丝毫不刺激,实在好烦恼。
二舅妈是真的心塞,一年来她因为虞虹嫁个农民有多暗爽,得知真相后就有多憋屈。
这不是真的,可公婆又没有反驳。二老一直偏心亲闺女到没边,如果男方条件真那么差,他们会同意这桩婚事?楠楠对谁都一副死人脸,让她开口夸的人会差?
她见过王继周照片,身材挺拔五官端正,皮相比人到中年开始发福秃头的虞邛不知好多少。原以为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还金玉其中。
上天何其不公!同样突逢变故,她遭遇地狱般的十年,虞虹则被父母捧在手心呵护,全家人都让着她。眼见过几年公婆死了,她也彻底跌入凡尘,没想到半老徐娘她还能找个那么合适的对象接盘。
好恨!
虞楠翘起唇角,姑嫂天敌,得知母亲过得好,不用他们再多说什么,脑补出的内容足够二舅妈承受万蚁噬心之痛。
其他人没再管她,二老目光聚集在虞北身上。虞老拄着拐杖,今天是个好机会,运用得当便能摧毁虞北心理防线,解禁他正常的人生观。
“北北,曼曼裙子是她自己买的。而且她这次来,没要我们一点东西,还反送我们好多。”
虞北瞅着地上那几个礼盒,即使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也能看出那礼盒漂亮、高档。
“那她往后不会拿我们家东西?”
上钩了,虞老点头:“我们家东西是谁的?”
“是爷爷和奶奶的,不过我是你们的孙子,所以我可以用。”
过去四年他们的教育还是有效果,虞老再接再励:“你是爷爷奶奶孙子,所以我们喜欢你,可以把自己的东西给你用。你自己东西,会不会给喜欢的人?”
虞北笃定地点头:“会。”
虞老问道:“那如果不喜欢的人呢?”
北北:“不会。”
虞老:“那你为什么会喜欢一个人?”
北北:“因为他好。”
虞老:“如果他不好?”
北北:“那我肯定不喜欢他。”
虞老:“如果北北你不好,爷爷奶奶还会不会喜欢你?”
“不……会。”
虞北脸色有些变,他一直帮着爸爸妈妈,如果伤了爷爷奶奶心,他们可能就不喜欢他了。
“我们不喜欢你,还会不会把自己东西给你用?”
“可妈妈说我是你们孙子,你们东西是爸爸的,爸爸往后也会给我。大家不都这样?我的同学也是这么想的。”
虞老抓住沙发,就是这一点,这是虞邛和北北父子俩坏的根。一大一小到现在还没断奶,虞邛本性已定,即便被他送到西北四年,还丝毫没有依靠自己扎根树人的念头。
“如果爷爷没有这么多东西,你该怎么办?退一步,如果这些东西没了,那你怎么办?”
“可它们还在。”
“北北也知道东西是爷爷奶奶的,不是你爸爸妈妈的,也不是你的。如果我不想给你,那你会怎样?”
“我……我不知道。”
虞老站起来,弯腰与孙子面对面:“如果我们不管你,你晚上困了没地方睡觉,饿了也没钱买东西吃。你最瞧不起的农民,他们种田收获庄稼;看不上眼的工人,他们在工厂做工换工资,然后盖房吃饭。
他们都是在用自己的双手赚钱,所以不论什么时候,他们都可以养活自己。北北,你学过劳动光荣。为什么劳动光荣,就是因为劳动能创造价值,让人顶天立地的活下去。”
虞北懵懵懂懂,以他的年纪还无法明白:如果一切依靠虞家,那离开虞家他什么都不是。他只知道,如果爷爷奶奶撒手不管,他会很惨。惨到没房子住没饭吃,那时候他不如小市民和农民。
他不要那样,虞北眼泪真的掉下来:“爷爷,我错了,你别不喜欢我。”
“你还觉得农民脏?小市民低贱?”
“爹,你跟个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他又碰不到那些人。”
邓芝走到小儿媳妇跟前:“你是这么想的?那你想想,二十六年前你在哪里?十六年前你又在做什么?中间那十年你怎么熬过来的。都活过三十岁,你还不明白这事?”
“娘,我需要明白什么?我娘家能对抗得那个时代?我已经自认倒霉,还要怎么样!有句话我压在心底很久,趁着今天问出来:这四年明明可以有舒服日子过,为什么你们就是要把我俩扔在西北。这几年那边炸死多少人,你们不关心我,难道就不怕自己儿子出事。”
虞老拐杖杵得咚咚响:“天天吆喝着西北那边多差多危险,说人家全恐怖分子,你遇到过一个?为什么楠楠小时候去那边参训就那么高兴,你们俩不用辛苦训练,还天天苦大仇深!来跟我说说他们长啥样,怎么个恐怖法!我看看小鬼子凶,还是这帮人恶!”
邓芝也忍不住心寒,她虽然不满虞邛媳妇,但先前可怜她的遭遇。包括虹虹在内,将近二十年全家都在让着她。
但她就这么想?
“舜华,你还记不记得舜英?”
二舅妈瞳孔紧缩,舜英——她那个早早出嫁,因为婆家想要儿子,逼着喝符水难产一尸两命的亲姐姐。那会她正跟虞邛好上,脾气上来撺掇着他去打断姐夫狗腿。可天色太暗虞邛打错人,俩人害怕,所以瞒下这事。
后来为了平息争端,虞虹急匆匆嫁进了在公安上有人的李家。
婆婆知道这事?不可能,虞邛没那胆子说出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比舜英幸运太多。舜华,没有我们你算什么东西。没有我闺女,高中毕业的你这会又窝在哪个山沟沟里种地?”
婆婆真知道了!
虞老安抚住老伴,抚摸着吓傻的孙子脑袋,冲儿媳妇说道:“过去的事暂且不说,我跟你娘从没拦你们。有本事,你们自己回北京。走吧,趁着现在火车还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