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焦焦黑亮的双眸弯了起来,捧着小鸡抱到盘着的腿上,用软乎乎的手指戳了戳小鸡温热的脊背。
小孩正玩得高兴,外屋忽而传来一阵稳定的敲门声。
别鹤剑停下窃笑,跟着纸童出去开门。正在里屋旁边的藏的独孤九亦携了书出去。
没一会儿,独孤九便带着连云山进了里屋,两人在桌边落座。
莫焦焦听到脚步声,忙跳下床,拖着曳地的锦被往屏风另一面跑,途中还险些被被子绊倒。
独孤九见他光着脚丫子出来,起身将人抱到膝上,低声训斥了几句,又接过纸童递过来的小鞋子,给小孩穿好,展开被子将人裹起来。
连云山微笑着看两人的动作,笑容温和。他将储物戒中的画像取出,放到桌上,推了过去,道:
“这是鸿雁师叔托我送过来的,师叔说这幅画是隐神谷谷主交给她的。老谷主告诉她,如果有一日神意门门主沈思远第二次踏进天涯海阁,而崇容师叔祖又在此之前问起过森湖的事情,便将此画交给师叔祖。”
独孤九微微颔首,却并未动手拆画。这副画画纸边上有忘忧花沾染过的气息,因而很好辨认,在此之前,他早已见过多次,画中所绘制的正是狐狸长老森湖同他的儿子云糕玩耍的场景。
莫焦焦一见那幅画,双眸便亮了起来,开心道:“焦焦认得画。这是狐狸长老画的,狐狸长老喜欢用忘忧花汁泡画纸,有香味。”
“嗯。”独孤九应了一声。
莫焦焦看着画,期盼道:“焦焦可以拿来玩吗?”
“可。”独孤九向来纵着他,便将画取过来,放出真元探查了一番,确认并无异常后,便放到小孩怀中。
莫焦焦欣喜地抱着画不撒手,他细细地摸了一会儿,软软道:“焦焦要看画。”
独孤九应了,解了束画的带子,将画打开,缓缓摊开到桌案上。
画中所绘之地是一片柔软碧绿的草地,身着白衣的俊秀男子笑得前仰后合,正抬手指着绊倒在草丛中的红袍稚童。
乍一看,红衣裳的小娃娃竟有些神似莫焦焦。
莫焦焦凑近看了一会儿,软绵绵的白皙指头在红袍小孩的脸上摸了摸,又移到白衣男人身上戳了戳,嘟囔道:“是狐狸长老,和云糕。可是云糕没有穿白衣服,和焦焦一样红红的。”
“嗯。”独孤九看了一眼画像,回忆道:“鸿雁之子大名为归雁,因着鸿雁极喜稚童着红衣,当年云糕出生时做的衣裳,大多是红色的。”
莫焦焦呆呆地点了点头,不知何时,小脸上欣喜的表情消失无踪,有些木木的。
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画像上穿白衣的森湖,片刻后突然低下头,伸手在自己袍子上的小兜里掏了掏,摸了一个碧绿的樱桃椒出来。
小孩捏着辣椒愣愣地想了想,忽而将辣椒掰成了两半,一半放到桌案上,捏着另一半凑上前去,慢吞吞地在画像的四个角上涂抹了起来。
连云山见状有些错愕,就要出声阻止,却在下一瞬对上了独孤九冰冷彻骨的视线,与此同时,男人冷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静观其变。”
青年有些犹豫地顿了顿,还是坐了回去。
独孤九从始至终牢牢盯视着小孩的反应,他看着莫焦焦认真的动作,垂眸沉思片刻,空着的左手便祭出了一只传信纸鹤,却是专门用于同宗主鸿御老祖传信的蓝色纸鹤,指尖轻弹便消失无踪。
那幅画并不算小,莫焦焦抿着红润的小嘴巴专注地从画的一个角,沿着边缘一直涂抹到另一个角,那半颗樱桃椒便被磨得所剩无几,小孩换了另一半,又继续涂。
他没有说话,亦没有任何停止的打算,仿佛只是因为贪玩而在胡乱地涂鸦。
随着最后一个角也被樱桃椒的汁液染成绿色,一幅画彻底报废,小孩才有些害怕地丢开了画和残留的辣椒,转身将脑袋埋到男人怀里,小胳膊也藏到被子里,细声细气地瑟缩道:“九九,焦焦不知道在做什么。谷主说看到画要涂,焦焦就涂了。”
“没事。”独孤九拍抚着小孩的脊背,面沉如水,心中隐隐约约有了某种猜测。
一刻钟后,桌案上摊开的画,竟缓缓开始变色了。被染绿的边沿逐渐泛起了一阵淡红色的光芒,绿色的部分亦彻彻底底幻化成了红色。
与此同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独孤九皱起眉,看了一眼连云山,示意纸童去开门。
门外的却是收到传信急匆匆赶过来的鸿御老祖。
鸿御老祖进了里屋,落座后便问清了事情根源,他同独孤九对视一眼,面上露出一抹凝重的神色,看着桌案上变色的画,鸿御征得独孤九的同意后,便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在画的变色处摸索检查了起来。
他白花花的胡子不停地抖动,半晌方眼神一变,停住挪动的指尖,似乎摸索到了什么,手指捏着找到的地方,慢慢将画撕开了。
只见原本那副画像被撕开后,掩藏在下方的另一副画便显露了出来。画中所绘依旧是狐狸长老森湖,然而他却没再捧腹大笑,反倒是怀中抱着一只小羊,笑得双眼都眯了起来,而不远处的草地上,一株碧绿的樱桃椒摇摇晃晃地朝森湖的方向跳去,正是化为原形的莫焦焦。
紧接着,画像的边缘缓缓显现出来一行字,上书:“见此画之时,便是真相现世之日。”
随着那行字慢慢地隐没,寂静的屋中忽然响起了一道极为苍老的声音。
那声音甫一响起,独孤九怀中窝着的莫焦焦便立即惊得坐直了小身子,转身朝声音来源看去,他定定地看着画像,黑葡萄似的眸子睁得溜圆,一颗泪珠竟在一瞬间滚出了眼眶,顺着脸颊滑落。
小孩喃喃道:“……谷主……”
独孤九拧起眉,倾身揽紧小孩,顺着他的脊背。莫焦焦却愣愣的,也不说话了。
苍老的声音轻咳了一声后,便道:
“崇容,相信见到这副画之时,焦焦已经安全抵达你身边了,不论他是逃离了追杀,被你找到,抑或是重生在你身边,你都已经将他照顾得最为妥帖。”
“当然,在我的计划里,他应当是死而复生,而那颗樱桃椒种子,你也已经借由识海、大荒法阵,成功让种子回到他的丹田,我在此真诚地代表隐神谷一族,向你致谢。”
“一切皆如你所想。”
“云糕即鸿雁之子,本体为羊,森湖亦然。当年,鸿雁诞下云糕,尚未来得及见到云糕化形。森湖本是应该带着他们母子前往隐神谷居住,奈何我窥探天机,算出隐神谷有难,难以保全神图子。
而隐神谷面临的最大敌人,并非修真界觊觎神图子的宗门,而是你我共同的敌人。它之神力,非隐神谷能敌,隐神谷亦无法让焦焦去冒险。
森湖便瞒着鸿雁提前动身,将云糕带回隐神谷,并欺骗鸿雁云糕已经失踪,又放言不需要一只混血半妖作为儿子,目的便是让鸿雁误解他为了神图子舍弃一切,背信弃义,彻底对他失望。
鸿雁为修真界之人,本就不属于妖族,森湖不愿她因妖族之难而牵连其中,正如同我不愿意让天衍剑宗跟着隐神谷陪葬。森湖想保住鸿雁。”
“隐神谷倾覆之日,即因果开启之时。”
“原本按照计划,为混淆视听,云糕同其他幻化的布娃娃,一道作为焦焦的替身,目的便是为了转移它的注意力。只要它无法发现真正的焦焦,神图子平安长大成人,妖族之难便可平息。神图子是拯救妖族的唯一希望。”
“然而天地不仁,焦焦十岁之时提前化形,声势浩大,竟暴露了他的真实身份,在它暗中袭击焦焦,企图将神图子消灭于幼年时,焦焦体内的妖丹竟被打出丹田,森湖为他扛下致命一击,焦焦才得以存活。”
“只是,焦焦失去了妖丹,又身份暴露,受它所限,几乎一辈子无法长大。神图子无法长大意味着他无法将背负的使命完成,隐神谷几乎到了末日,妖族亦趋近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