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说着便顿了顿,面上笑容不知为何慢慢淡了下来,她强打起精神,又捡了其中一个肚兜出来,指着上头绣的老虎图案,慎重道:
“肚兜上绣此图,意寓寄托孩子健康成长,这同孩童所带的长命锁、保安符,抑或是腕上的金镯子,皆是一个意思。师叔千万不可不信。”
独孤九定定地看了半晌,颔首道:“师侄费心了。”
“不过举手之劳。”鸿雁放下肚兜,微微笑道:“这天衍剑宗也就我和宗主带过孩子,师叔要养那娃娃,我俩怎能不闻不问?虽然我儿早逝,但该记住的,鸿雁也不会忘。师叔只要高兴,师尊和师祖也就放心了,我等亦然。”
语毕,女仙便不再多言,点了点头后就仓促地离开了天涯海阁。
独孤九知她提及旧事情绪失控,便也不谢绝,只待人走后缓缓扫视了一遍桌上的物事,将其中种类一一记好,随即挥手将东西收入闲置的储物戒,置于洞中的暗阁,不再理会。
他起身欲继续往竹林中练剑,却在行了几步后又停下了脚步,垂眸看着手中的吞楚剑,忽而忆起今早将神魂撤离识海之时,小孩还在睡觉……这会儿恐怕已经醒了……
原本铮铮而鸣的吞楚再一次被人收起,高大的男人转身步入洞府坐定,缓缓阖上了眼。
***
莫焦焦对于无意中听到的那些关于天火灵根的秘辛,并不如何在意,也弄不清背后隐含的真正含义。
独孤九此前没有接着追问他,小孩也就傻乎乎地闭口不言,跟着男人回到湖中央的冰原上打坐修炼,谁知坐着坐着竟睡了过去。
酣甜的睡梦中,柔软的女声响了起来,持续不断地诉说着什么,紧接着,熟悉的低沉男声响起,说出来的话却简短而冷漠。
莫焦焦蜷着身子呢喃了几声,蹙着眉慢吞吞地翻了个身,迷茫地睁开眼睛,乌黑的眸子湿湿润润的。
他看着远处壮阔绮丽的雪景,发了一会儿呆,无意识地回忆着梦中的声音,许久才轻轻动弹了一下,从雪地上坐了起来。
入目是熟悉至极的雪景,以及雪中不变盘坐的墨色身影。
莫焦焦往男人身边挪了一点,糯糯道:“独孤九,我梦见你在说话。”
“说了什么?”男人依旧合着眼,声音却刻意压低了,显然很清楚刚醒来的小孩有多胆小。
“你说的好少。”莫焦焦学着男人的样子盘腿坐好,掌心却不朝上,反倒揪着自己鞋子上的两个小毛球,懵懂地问:“那个叫鸿雁的女仙,说的娃娃是我吗?”
“嗯。”独孤九对于莫焦焦能听见外界的声音已然习以为常,心中多少有了些猜测,问:“椒椒每次听到的,皆是与本座有关之事?”
“是呀。”莫焦焦点着脑袋,自己也觉得惊奇,“他们提到你,我就听见了。有时候……”小孩想了想,“有时候会有很多人夸你,说你很厉害,长得也好看。”
“椒椒可能听到天衍剑宗之外的声音?”独孤九问。
“好像……不能。”莫焦焦不甚清楚地回答,“我能感觉到,它们离我很近。”
独孤九应了一声,不再言语。
莫焦焦却还有疑问,他执着地把话题扭回去,“女仙说,她买了好多吃的,要给我的。还有玩具,和小衣服。”
他说着眼中就露出了向往之意,犹犹豫豫地问:“你会把东西给我吗?”
独孤九睁开眼,斩钉截铁道:“不会。”
莫焦焦睁圆了眼睛,接着呆呆地眨了眨眼,抿紧嘴巴十分委屈地爬了起来,扭头就往冰原的另一边走。
独孤九拧起眉,幽深的眸中有一瞬间的错愕,听着耳边传来的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男人面无表情,起身无声地跟了上去,心中却无半分悔意。
毕竟,哪怕是剑仙,也解决不了识海里无法容纳实物的亘古难题。
第19章
冬日午后,细雪盈空,徐徐飞舞,暖融融的日光映照于浩渺无垠的冰原之上,将刺骨透心的严寒缓缓驱散。
湖中心冰封的小岛之上,一袭红袍的稚童揣着红色的小口袋闷头负气往前走,小小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每走一步,靴子上缀着的毛线球便轻轻摇晃一下,于严冬细雪中有规律地颤抖。
忽而一阵寒风袭来,将稚童戴着的帽子吹落,细软的黑发亦凌乱地散开,他便抿着嘴巴抽出手,笨拙地将半长的乌发重新拢好,又胡乱拉好帽子,继续木着小脸往前走。
细白腕上的金镯子与袍子上精细的流苏坠子碰撞,发出悦耳的叮咚声。
细细的声响被寒风裹挟着带走,一丝不落地传到了后头俊美男人的耳中。
身形颀长的黑衣男人从始至终距离稚童十步远处,步履从容地缓缓跟随。
莫焦焦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心中十分委屈,黑葡萄似的眸子也没了往日的活泼,只蔫搭搭地低着头。
他走一段路便停下来扭头瞅一眼身后跟着的人,但黑衣剑仙的沉默寡言显然并不能起到任何安抚的作用。
踉踉跄跄地踩着冰莲到达湖对岸,莫焦焦便不再走了,随便找了块被冰冻结的石头坐下,小孩将从口袋里掏出来的小鸡崽放到一边,沮丧地用手指戳小红鸡。
然而戳了半天,红鸡纹丝不动,依旧仰头叽叽叫着。
“为什么你一直叫得很开心,都不会累吗?”小孩难过地开口问道,“狐狸长老养的鸡,每天就叫一小会儿。”
独孤九在小孩不远处站定,神情严肃地瞥了一眼明显“不正常”的鸡崽,并不出声。
吞楚剑经由男人多年淬炼,早已可幻化万物,以假乱真并不难,但要它同真鸡崽那般“有灵性”,却是不可能的。
莫焦焦蹙着眉轻轻捏住小鸡崽的嘴巴,赌气道:“再叫就给你塞辣椒。”
独孤九听出了小孩语气中潜藏着的委屈,垂下眸,置于身侧的左手轻轻动了动。
下一刻,被捏住嘴巴依旧“坚持不懈”拼命叽叽叫的小鸡崽突然哑火,乖顺地安静了下来,又轻轻扇了扇翅膀,圆圆的小眼睛直直地看着小孩。
莫焦焦愣了愣,下意识松开手,白嫩的手指便被小鸡讨好地啄了啄,他将手指藏到口袋里,嘟囔道:“原来你能听懂我的话。”
小红鸡忽然安静下来,莫焦焦就没了转移注意力的东西,心情愈发低落,他摸出兜里的五个樱桃椒,将两个绿色的放回去,剩下三个红色的握在手里,抬头去看伫立一旁的男人,却没想到,一转头就对上了一道沉静肃穆的视线。
暖融的日光不知何时竟被乌云掩盖了起来,细雪也转为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
独孤九敛起眉,深邃的狭长眼眸情绪难辨,脸上神情又冷了几分。他抬眸看了一眼变暗的天色,心中似有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