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也是中过秀才的,为什么不一直读下去?若是中了进士做个官儿岂不是更好?”光令狐俨这长相,也得点个探花郎。
“你以为少年及第那么容易?翻翻历年的名册,三十岁以下的有几人?海岱岳出生在书香之家,也是过了三十才中的进士,海岱岩二十五了还在考,”令狐俨浅浅一笑,看向窗外的翠竹,“祖母年纪一年比一年老了,母亲只是一个内宅妇人,我若不立起来,只怕没等中了进士,令狐家就被长房吞的不剩什么了。”
“可你现在也才刚过二十,已经是豫西首富了,如果专心读书,二十多岁中个进士也是能够做的事,”常相逢才不相信以令狐俨的头脑会过了三十才中了进士,明奕都十七岁探花及第,文科竞争再激烈,令狐俨也能杀出重围二甲还是没有问题的。
没想到自己在常相逢眼里这么厉害,令狐俨忽然发现自己越来越浅薄了,居然会因为常相逢小小的一句肯定而生出得意之情,“是你将科举想的太简单了,明奕能中,是因为我朝建朝近两百年了,国泰民安战事甚少的缘故,可也因为这个,大家都走文举一途,江南那种文盛之地,二甲每科都有五成以上的江南学子,而历任主考出多出于江南。”
明白了,主考官出身江南那喜欢的自然是江南人喽,常相逢看过一些小说,这科场舞弊的高端手法还是从里面了解过一些的,如果真像令狐俨所说,他一个商户子,想摆脱出身谈何容易?何况当年令狐三房孤苦强撑,令狐俨的性子又怎会眼睁睁看着自家被叔伯欺辱?
“你说的也是道理,不是还有富可敌国一说吗?咱们做不了权倾朝野的阁老,做个大豪也不错,”只不过在古代商贾的地位确实低了些,就算是不再抑商的永安,权贵们想捏死一个商户,也是几句话的事,常相逢决定这次到巩县,一定要用心帮令狐俨跟海家二舅一家搞好关系,能帮令狐俨做些事,常相逢乐意之至。
令狐俨还以为像常相逢这种宁折不弯的性子,知道了自己的盘算之后会嗤之以鼻,甚至会生出自己娶她也是为了利用之心,没想到她居然坦然接受,还积极要为自己奔走?看着已经靠在高背椅上酣然入梦的常相逢,令狐俨一阵儿心疼,过去轻轻叫了她一声,见她不应,令狐俨偷眼望了望静悄悄的屋外,一弯腰将常相逢抱起,回身放在了拔步床上。
见常相逢舒服的翻了个身沉沉睡去,令狐俨侧身在她身边躺下,拿了枕边的紈扇帮她轻轻摇风,就这样看着她,忽然觉得想她,想她看向自己时水光荡漾的眼眸,笑意吟吟的唇角,令狐俨原本坚硬的心在她的睡颜里化做一滩春水。想伸手细抚她的眉眼,可又怕惊醒了梦中人,只得收敛了心神,轻轻往常相逢身边靠了一靠,也阖上了眼睛。
等常相逢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赫然发现卧房里已经被暮色笼罩,而更令她惊骇的是:她身边还有个令狐俨!而且这家伙居然跟自己一样,一个午觉睡了一下午!那些成功人士不都起的比鸡早做的比牛累么?他居然可以不顾外头的生意安然高卧?
不过这家伙还真是漂亮,剑眉斜飞,凤眸长挑,一个大男人居然不粉而白不朱自赤,常相逢不由想到了安华院里那个神仙姐姐般的华姨娘,也只有那样的女子,才能生出这么好看的男人吧?
“你在看什么?”常相逢一动,令狐俨已经醒了,可是贪恋两人同枕的美好时光,他躺着没动,微微睁眼看了常相逢一眼,又将眼睛阖上。
偷窥美男还被抓了包,常相逢连忙坐起身,“没想到你竟然也睡了这么久?嗯,我也是头一次发现你长的还挺漂亮的。”
才发现自己长的好?令狐俨对自己的相貌还是颇有自信的,甚至因为长相还惹了不少烦恼,万没想到常相逢认识自己一年多了,居然才发现自己长的好?“你从来不带眼识的人。”
自己只是没有好好看过他好吧,当然,常相逢也承认,最初看到令狐俨的第一眼,她还以为是哪个剧组在拍戏,令狐俨是新出炉的小生呢,之后看到他清冷的眼,那睥睨一切的姿态,叫好强的常相逢十分不爽,看到令狐俨自然没有什么好印象,哪里还会觉得他长的好看?“不是我不带眼看人,是你成天一副不可一世的嘴脸,一副老子有钱,不爽我拿银子砸死你的欠揍模样,我看到你就来气!”
他什么时候那样过?令狐俨十分冤枉,“我只是不太爱笑罢了,哪里有你说的那个样子?我一个行商之人,有资格看不起谁?你觉得我看不起你,怕是你的缘故吧?”
飞雪在外间听到卧房里说话的声音,知道两人起身了,忙带了小丫鬟将一早就备好的栉沐之物捧了进来,服侍常相逢洗漱。
常相逢看丫鬟们来了令狐俨还靠在床栏上不肯起身,白了他一眼道,“公子爷快动动吧,难道还要丫鬟们在床上服侍你?”
好好的二人时光被这群丫头们都搅散了,令狐俨颇为不爽,横了站在卧房门口准备过来服侍自己起身的葛巾跟姚黄,“你们出去吧,屋里才多大的地儿,一窝蜂的都往里挤。”
“可是公子,奴婢要帮你拿衣裳,”葛巾是令狐俨身边掌总的大丫鬟,这么被令狐俨当着常相逢带来的丫鬟的面训斥,臊的满脸通红,可是大喜的日子她又不敢落泪,欲哭不哭的样子格外凄惶。
“这里有飞雪她们呢,谁服侍我不成?”葛巾到底服侍令狐俨多年了,令狐俨也不好太叫她没面子,挥挥手道,“我不喜欢人多,你们都下去吧。”
“葛巾姐姐,你这是,”玉板得了祖母安嬷嬷的嘱咐,只留意着芳时院的一切,等闲却不往令狐俨身边凑,这会儿正坐在廊下阑干上借着天光打络子,抬头却看到葛巾眼眶红红的回来,后头还跟着姚黄,不觉心下诧异,葛巾,姚黄,玉板,魏紫这四个是令狐俨身边的大丫鬟,可是真正跟令狐时间最久,最得令狐俨信任的是葛巾跟姚黄,而四人里也以葛巾为首。
“怎么了这是?姐姐你哭了?”玉板在姚黄身边坐下,歪着头关切的看向葛巾。
葛巾强笑一下,她不想叫玉板知道屋里的发生的事,却知道这是瞒不住的,索性道,“没什么,公子大喜的日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哭?只是想着以后公子有了奶奶,说不定就用不着咱们服侍了,有些心酸而已。”
“不用咱们服侍?哪咋可能,”玉板觉得葛巾是想多了,“主子们只会嫌奴婢们少的,哪会不用奴婢们服侍的?”
“你个傻丫头,都听不懂个人话,葛巾姐姐是那个意思么?”姚黄冲正屋方向呶了呶嘴道,“是奶奶带来的姐姐们太能干,咱们光歇着就好了。”
按玉板的想法,不用自己伺候才好呢,每月安心拿着大丫鬟的月例,做着家里的私活才是最惬意的日子,可是有人不这么想啊?玉板想想这些年葛巾将令狐俨身边看的刀插不进,还不是冲着公子头上第一人的位置去的?现在来了正房奶奶,她心里能舒服才怪呢!
玉板的祖母安嬷嬷跟大太太身边的林妈妈不怎么对眼法,玉板也就是面儿上敬着林妈妈的女儿葛巾,忍不住掩口笑道,“我看奶奶带来的几位姐姐,个个长的好又伶俐,而且,她们的身契可是在奶奶手里。”
是啊,飞雪四个才是常相逢的心腹,尤其是她们还不知道常相逢那不堪的过去,再想想飞雪跟碧鸳花朵般的脸,年纪又比自己小了好几岁,葛巾再也平静不了了,呆呆的愣在那里。
“你这丫头浑说什么呢?她们再是奶奶带来的,可咱们府里的规矩她们哪里会懂?更别说咱们公子看着话不多,其实最不好伺候了,再者,咱们这样的人家哪有两位主子只用四个丫头的道理?”姚黄跟葛巾最好,看她变了脸色,忙一捅玉板的腰眼,转头开解葛巾。
葛巾在芳时院当了六年丫鬟头子了,失神也不过片刻之间的事,看了玉板一眼笑道,“姚黄说的是,玉板你真是想的太多了,咱们都是公子的奴婢,公子喜欢哪个服侍,咱们只能想想错在哪里,怎么改进才能叫主子们满意,我伤心也是因为这个,幸而公子仁慈,没有罚我。”
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指望谁将你的话传出去呢,玉板心里撇撇嘴,面上却心悦诚服道,“姐姐说的是,姐姐对公子真是一片忠心啊,我们这些人可得好好跟姐姐学着些。”
晚上令狐钿跟婆家的两位姑娘都在王氏的宁心院里用饭,福寿堂里只有百氏跟令狐俨夫妻三人。
厅里只有三个人,百氏也知道自己是怎么嫁给令狐俨的,不用在人前装小媳妇模样,常相逢心里轻松了不少,睡了一觉也饿了,便安静的坐在下首埋头苦吃。
“这孩子倒是好胃口,这么养些日子,看样子能胖起来,”自己这个孙子,哪里是在吃饭,飞到媳妇身上了,百氏斜了令狐俨一眼,“执信也多吃些,这一月忙的,你也瘦了不少,相逢不是最擅厨艺么?以后在你们院子里弄个小厨房,你给执信做些好吃的,给他好好补补。”
“啊?是,老太太您说的是,”自己要到水席楼去的好不好,难道下班之后还要再给老公做饭?还是在家里养了一群厨娘的情况下?可是百氏吩咐了,她又不能立时顶回去,只能讷讷称是,以后说令狐俨不想吃就完了。
“祖母不说我也这么想的,相逢最爱的就是捣鼓吃食,我们院子里添个小厨房最好不过,也省的她在家里待着无聊,咱们也能跟着享些口福,”令狐俨可没有想过要常相逢马上到水席楼去,能一回家就看到她,是令狐俨最渴望的事情。
“可我要是一直呆在府里,咱们水席楼的上等水席就开不了啊,一天少收不少银子呢,还有,咱们不是说好要在城西分新店么?闲了你不领我去看看进展?”如果不是在百氏的福寿堂,这会儿常相逢都要恼了,剥夺她工作的机会,还不如杀了她呢!
“没人说不叫你到酒楼里去,只是你已经是令狐家的女主人了,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成天守在酒楼里给客人做席了,”像常相逢这样的女人百氏土埋半截了也是头一次看见,就算以前常相逢是生活所迫不得不挑起生计的担子,可现在有了丈夫,不必再为生计发愁,起居都有一大群人服侍着,不应该好好享受下求之不得的好日子?常相逢居然成天念叨着回酒楼过那种烟熏火燎的日子?
百氏笑眯眯的看着自己,话也说的温柔,常相逢也不好跟一个老人家犯犟,默默点了点头道,“好吧,我尽量。”
“等从巩县回来,我带你到铺子里转转,城西的酒楼前几天咱们不是办喜事么?不宜开墙动土,等过些日子才动工呢,”令狐俨看着苦着脸食欲全无的常相逢,心里好笑,“你吃的这么少,晚上我叫厨上做宵夜给你。”
☆、一百二十三回门子
三人饭毕,丫鬟奉上茶来,百氏有些为难的看着令狐俨,“你们从巩县回来,要不要到明家去一趟?”
“自是要去的,怎么说也是姑祖母家里,这些年咱们两府又很亲近,”令狐俨微微一笑,有些问题是不能躲避的,不论是他还是常相逢,他转头看向常相逢,“相逢你说呢?”
“既是近亲,咱们过去行个礼也是应该的,总不能以后碰见了,都不认识谁是谁吧?”去明家自然避不开明奕,常相逢心中一痛,笑容也有些僵硬。
“那好,我帮你们准备礼物,等你们从巩县回来就过去吧,再晚又该叫人说闲话了,”百氏也不想让常相逢过去,可要是不去不知内情的洛阳人估计又会翻出许多是非出来,毕竟这些年令狐家跟明家的关系十分亲密。
“没事的,海宁县主还没有走,明家也不敢太过分,”从福寿堂出来,令狐俨看常相逢郁郁不乐,轻声安慰道。
海宁县主没走,自己若是有什么差池,不但自己跑不了,也给令狐家招祸,而明家怕得罪五府出来的媳妇,自然也不会希望闹出什么事来,“我知道了,大家和和气气将戏演完,明家开开心心的跟着县主进京,咱们安安生生的做自己的生意,就完了。”至于明奕,有了县主老婆,仕途自然会一片坦途,只是以后的日子,对着那么个老婆,也够他受的。
“表哥,嫂子,”张友梅远远看到令狐俨过来,瞬时明白了王谷兰叫她到这边消食儿的用意,心里厌恶被利用,面上却不好表现,给令狐俨和常相逢见过礼后,安静的退到王谷兰身后,看她表演。
“你们出来凉快啊?这里景色不错,”常相逢对偶遇这两位表妹倒没有多反感,她正发愁回去对着令狐俨这漫漫长夜如何打发呢,现在多两个人说说话,时间过的也快些。
心里想着,常相逢索性一指不远处的湖心亭道,“那里更凉快些,咱们过去坐坐?”
令狐俨看了一眼常相逢,轻笑道,“好吧,两位妹妹要不要一起?”这个傻丫头是不想跟自己独处啊,他还非要沾上她不可,说着不等王谷兰张友梅开腔,率先往醉仙湖上的竹桥走去。
“你不到外院儿去?”常相逢紧走几步追上令狐俨轻声问道。
“咱们才成亲啊,我到外院儿做什么去?下头的伙计都知道东家有喜,等闲不会来回事的,”令狐俨凤眸中俱是笑意,伸手将常相逢头上的红宝石蝴蝶钗正了正,“我陪你坐一坐,凉快会儿咱们再回去。”
“可是我请了两位表妹啊,你在这里不好吧?”常相逢有些发懵,回头看了一眼袅袅而来的张王二人。
“自家亲戚有什么?难道在一起坐坐我就要娶她们不成?”令狐俨招手叫过跟过来的小丫鬟,叫她去请令狐钿,“请姐姐过来一起坐坐喝杯茶不就好了?”令狐俨不太喜欢跟这些内宅女子多交流,但是常相逢想找人说话,他不愿意扰了她的好兴致。
王谷兰二人在常相逢对面坐下,已经有小丫鬟奉了茶点过来,常相逢看看张王二人,可能是令狐俨在场的缘故,这两个姑娘一个比一个不爱说话,没办法,她请人家来的,话题也只能她来找了,只得挑头找了些住的惯不惯,吃的惯不惯,觉得洛阳跟开封有什么不同这样没营养的话题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们扯闲篇儿。
“我跟友梅姐姐平时也就是做些针线,下下棋,弹弹琴,就算是在开封家里,做的也是这些,没什么不习惯的,倒是表嫂您,听我嫂子说,表嫂很能干的,居然还开了大酒楼,”王谷兰如一位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儿,对常相逢的做为满是惊叹,“我不说像表嫂那样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只要能叫我时常看看外头的人是不是像书里写的那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张友梅静静听着王谷兰的话,心里对这位看似清秀出尘的表妹又警惕了几分,她跟王谷兰相处月余,虽然王谷兰对她客客气气,关照有加,可从细微处,张友梅还是发现了这个王家二房庶女有着比自己更强的野心。
就像现在,嫂子令狐氏明确告诉她们要带她们回去,这就说明令狐家没有看中她们二人,张友梅虽然心里有遗憾,可是她能做的,就是安静的接受这个安排,跟着嫂子回去由家里再做安排,何况她叫丫鬟偷偷打听来的消息,这位令狐家的新奶奶出身市井,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动辄喊打喊杀的,这样的主母,自己落到她手时,又没有强势娘家支持,只怕没有什么好下场。
可是这个王谷兰却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背地里小动作多了许多,光送她们到洛阳的兄长都通了几次消息,不过这些与张友梅没有多少关系,她只要守好自己,不要被波及就行。
“这个还不简单?哪天我出门的时候,你也一起就行了,”虽然知道这两个姑娘曾经是令狐俨的后备姨娘,可是看她们这样安安静静,令狐俨这样的帅哥就坐在身边也不多看一眼的样子,常相逢倒是对这种年纪小小就被亲人送人门上做妾的姑娘挺同情的,王谷兰这么说,显然是在家里被拘的很了,对外面世界充满了好奇,这样小小的要求,常相逢觉得满足一下算是一尽地主之谊,“执信,咱们出去的时候,带上谷兰跟友梅行不行?”
令狐俨的目光从湖面上收回,在低着头的王谷兰跟张友梅身上扫过,“行啊,你是令狐家的女主人,带两个亲戚出门,有什么不可以的,到时候叫上姐姐,在街上好好逛逛,也给咱们的两个外甥女儿挑些礼物,她们年纪小没跟着姐姐回来,你这个舅母的礼可是要送到的。”
舅母?常相逢被这个称呼囧了,呃,好吧,她现在也是人家的长辈了,“哈,到时候谷兰也帮我出点主意,我不知道两个小外甥女儿喜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