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是给他们百八十两的,我看反倒是害了他们,小门小户的一大笔银子未必能保住不是?不过那闺女倒是个有主意的,她姐姐居然在白园伺候呢,说是要拿了银子去赎姐姐,我就给他们指了条路,也算是帮了他们不是?”文掌柜不以为然的一笑,做生意的人,手不黑能发财么?何况这东西本来就是白得的,哪有人一出手就赏别人一百两银子的?
“噢,她要去赎姐姐?”常相逢的事令狐俨在船上已经听她讲了,这丫头一得了银子就赶着赎自己的姐姐,也是个有良心的,他招手叫过身边的胡万,“你去白园打个招呼,怎么买的就怎么放了,妥妥当当将人送走,不要为难他们。”
令狐俨将那枚板指戴在自己指上,常相逢卖的不只是一枚板指,拿着这枚板指,是可以到洛阳任何一家打着令狐戳儿的店里提银子的。那丫头那么精明,要是知道了,不知道该后悔成什么样子了。
常相逢可不知道这板指还有什么隐情,一出门她将那五两碎银自己挑了一块留着,剩下的都递给窦二,“二哥,还你银子,怎么样,听我的没错吧?”他“买”自己花了二两,一天功夫自己就叫他得三两。
“巧丫,你放心,你这么有本事,以后我跟你姐都听你的,这银子你也拿着,你姐姐是我老婆,赎她我怎么能不出银子?”想到马上就能看到常巧姑了,窦二心花怒放,什么钱不钱的,他现在是完全看不见了。
常相逢却不愿意让窦二掏这份钱,省得将来常巧姑在窦二跟前底气不足,买来的媳妇多不好听啊,“我姐姐是要嫁给你的,给她赎身是我们常家的事,再说了,你身上连银子都没有,怎么整修房子,办婚事?这娶媳妇历来可是要花钱的,你不至于叫我姐姐跟你住到连张床都没有的露天地里吧?”
“可你给我的也太多了,我当时赎你只花了二两,你给我三两还多,”常相逢说的有道理,可多出来的银子窦二就不能接了。
“好啦,大街上你抓着把银子小心叫小偷惦记上,我姐姐嫁你要嫁妆不是?剩下的你拿着置办东西,算是我给我姐办的嫁妆,咱们今天是赶不急去白园儿了,索性在城里转转,晚上找个地儿住下,明天一早就出城到龙门去,”卖了板指又得了赎常巧姑的门路,常相逢整个人都轻松了一半儿,下来就该想想她要怎么谋生了。
“谁敢偷我?找死呢,”窦二大手一挥,“你就放心吧,这城里我熟的很,不像你们女人家家,走的地方有限,咱们再转一转,然后我送你甜井胡同去吧。”
“不行,那地方我再也不会去了,你想想,若是叫段天生看见我一点事儿也没有,反悔了怎么办?”常相逢摇头道,“到时候他闹起来你有他无赖?还有,以后我姐回来了,也不能往那边去,到时候他在你跟前摆老丈人的谱,成天找你要银子,怎么办?”
“他敢,我揍他,”话一出口窦二也有些蔫了,到底人家辈分占着呢,“可还有海婶子呢,你们不管她了?”在窦二眼里,现在的常相逢可不是当初的常巧丫了,“你想想办法?”
“办法是要想的,这可人啊,关键得自己能立起来,不然谁也帮不了她,走吧,咱们去找家杂货铺先买些东西,明天接了姐姐听她的意思,再添些,”常相逢不想提那些糟心事,“晚上咱们都别回去了,在南城那边儿找个客栈住下,明天一早就去龙门,有些事咱们赶早不赶晚,早了早好。”
暮色下来时,常相逢跟窦二以兄妹的名义在城南找了间看上去还算干净的客栈落脚,窦二舍不得花钱,坚持叫常相逢住了单间,而自己则要了个通铺,常相逢也不能他客气,随他意思去了。然后将两人买的杂物都搬到常相逢房里,毛驴交给店家去喂了,两人便出来找吃食。
“人家店里不是管饭么?你嫌贵?”窦二不明白大晚上常相逢不早些歇着一个姑娘家乱转什么,他紧了紧下午常相逢在估衣铺子给他买的棉袄,“这快时腊月的冷的很,回去问掌柜的要俩窝头喝碗水就行了,也就一个铜子儿。”
“你也说天冷了,咱们出去吃点热乎的,顺便看看这城里的夜市上都有什么,”常相逢淡淡道,“我也想看看有没有可做的生意。”
现代的常相逢出身并不显赫,父亲是洛阳乡下一个上门包桌的大厨,所谓上门包桌就是农村里办红白喜事时,专门上门为主家掌勺置办席面的厨师。父亲就是用他那把大勺一下一下,一家家挣下了一份家产,也将她们兄妹三个一个个供完了学业,可是现在,她还没有来得及回报,却来到了这个一无所知的地方。
“你想做生意?你会么?要是赔了怎么办?我说了,我卖豆腐就行了,要是半个店儿周围咱们不能卖的话,我就走的远一些,生气我就到小北门那儿卖,反正当时分家时老大也没有说不许我在小北门卖豆腐,他那对我,我就跟他争生意去,我跟你说,我哥做生意抠着呢,那枰还不平,到时候我足斤足两的给人割,他争不过我,”常巧姑一回来,窦二就有两个女人要养了,不拼命干那可是不成的。
“行了吧,你就那头老毛驴?能跑到小北门吗?一个小北门好几家卖豆腐的了,要不然窦大也不会当初恨不得你把整个西关都跑遍了,再说以前收你们豆腐的饭馆儿,认的可是你大哥,那才是大头儿呢,”靠卖豆腐怎么成?常相逢可不想一辈子依附着姐姐姐夫生活,将来在半个店儿找个人把自己嫁了,“你跟我姐成了亲,以后不要孩子了?靠你一个还不得饿死一家老小?”
见窦二不吭声了,常相逢没再理他,专心看着夜市摊儿上卖的食物:烧饼,顾县猪头肉夹馍,鸡蛋汤,肚丝汤,韭菜盒子,馄饨,新安烫面角,烩面,砂锅烩菜,炝锅面,横水卤肉,羊肉汤,牛肉汤,驴肉汤,臭杂个……
“巧丫,咱们就随便吃点儿吧,”这一跟着常相逢走一圈儿,窦二口里已经涎水泛滥了,“你想吃口热乎的,咱们就喝个豆腐汤吧,”豆腐汤便宜啊,“一个钱儿给一盆饼呢。”泡着吃了还管饱。
这些永安的洛阳都有了,还挺全乎的,常相逢被打击的没多少胃口了,便宜找了个摊子坐下道,“你个卖豆腐的,豆腐还没吃够么?给你要个羊肉烩面,我要份烩菜吧,”现在只剩尝尝他们的味道,看看能不能在这上面打主意了。
“成,就烩面吧,烩面也顶饱,”可是却比豆腐汤贵了,窦二有些肉疼,但那些银子都是常相逢的,他也不会多说什么,只在心里安慰自己,只当提前庆祝巧姑回来了。
“城南这夜市这么热闹,其他地方呢?比你们城南如何?”常相逢一边看着老板往砂锅里放菜,一边跟老板娘闲扯。
“这里算什么?真正热闹在城东呢,那边挨着白马寺,东来西往的人多,那夜市摊子望不到边儿,许多贵人上香回来,也爱在那边逛逛呢,哪里像我们这边,累死累活也不过挣个税钱,”做惯了生意的人,口舌都极为伶俐。
城东?半个店儿可不就在城东么?居然比这里还热闹,只怕想在那边夜市上摆摊子也不容易,常相逢拿起瓷勺盛了口汤尝尝了,果然如老板所说,汤头是大骨熬的,鲜浓醇美,料也足,直接把她打击的咽不下去了。
☆、十二香山白园
第二天一大早,常相逢便和窦二往香山白园去了,只不过他们没想到事情顺利的令人啧舌,那个胡庆余管事听到是文掌柜叫他们来的,直接大手一挥带了常相逢跟窦二进了园子,找了间空屋子叫他们呆了,“你们在这儿等着,不要乱走动,我去跟华姨娘禀一声,她老人家最是惜怜弱的性子,每年往白马寺香山寺捐的银子都海了去了,听亲人来赎,肯定会点头的。”
说罢转身向内院走去,常相逢透过红漆大窗向外张望,这令狐家可真是富啊,这里不过是门房旁的一处闲屋,瞧着一桌一椅一壶一杯,啧啧,真土豪啊,已经武装到大门口了。
再往里看,只见层层的粉墙绿瓦闲花幽林,常相逢心里又叹,这令狐家果然名不虚传,富贵逼人。
又等了近一个时辰,就看到双眼通红的常巧姑拎着一个硕大的包袱跟在一个体面的婆子后面进来,看到常相逢跟窦二,眼泪立马就落了下来,“真的是你们来赎我?你们不是开玩笑?”
“说什么呢?这种玩笑我们敢开吗?”常相逢仔细端详着姐姐,看来白园的日子并不太难过,常巧姑跟记忆里相比,倒是高了不少,也胖了些,“怎么?是不是这里的主子待姐姐太好了,姐姐舍不得离开?”
“主子待我是很好,可是家里有老母在,当女儿的哪有只顾自己享福不回去尽孝的道理,”常巧姑也是个机灵人儿,一抹眼泪道,“这位是宁妈妈,在园子里她老人家最照顾我了,我去跟姨娘辞行,姨娘特意叫妈妈送我出来的。”
“巧丫见过宁妈妈,”常相逢向宁妈妈一礼,“谢谢您对姐姐的照顾,”叫她给人磕头,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说着又将早已准备好的身契拿出来向胡庆余道,“当时我继父狠心将姐姐卖了死契,这些天我娘拿到契书后,立时就病倒了,刚好我又得了笔意外之财,便想着一定要将姐姐接出来,”说到这儿,她抹了一把努力憋出来的泪水,“还请胡管事体恤家母的一片拳拳之心。”
胡庆余是一早就得了吩咐的了,接过身契道,“这位姑娘放心吧,我刚才不是说了,我家姨娘最是善心不过,刚才我已经将金莺的事跟姨娘说了,姨娘说这样的事儿她断没有拦着的道理,还赏了几样尺头出来,金莺在园子里的东西也许她尽数带出。”
常巧姑进了白园后改的名字叫金莺。
说着便有小丫鬟过来将捧着的四匹布料放到桌上,而常相逢没有功夫去看人家都赏了些什么,“那不知道赎身银子要多少?”钱才是她最关心的。
“我已经看了身契了,当时卖断是八两,虽然金莺进来也不过四年,但宁妈妈也说了,她在园子里老实肯干,主子连赏都给了,”胡庆余看着身契,城里来的交待可没有说叫抹了身价银子,“当初是八两,现在还八两吧。”
我的天啊,你真是中国好大叔啊,常相逢简直都想抱着胡庆余亲一口了,红楼梦里贾家免了身价银,那对的可是大丫鬟们啊,自己这个姐姐不过是才服务四年,而且还是个三等丫鬟,人家就算是要加个价,自己也无话可说,她甚至都做好了好好求上一求,再掏上十两的准备了。
“谢谢胡管事,这里是十两银子,你剩下的我也知道您不欠这些,就当给下头人喝杯茶吧,” 常相逢索性剩下的也不要了,人家还赏了那么多东西呢,左右她们也不赔什么。不被刁难已经是意外惊喜了。
“那怎么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令狐家最讲规矩,”胡庆余不知道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头,打着文掌柜的名头还不算,连老宅那边都递了消息过来,他随手掏了块银子,“你们也不容易,我拿你们的银子,菩萨也不会答应的。”
常相逢没有跪人的习惯,可是常巧姑跟窦二已经忍不住了,直接跪倒在地,认认真真的给胡管事磕了三个头,谢谢他的大仁大义。
“到底是怎么回事?”常巧姑可不相信海氏才知道自己被段天生卖了死契的话,一出门便问道。
“二哥你跟姐姐说吧,”常相逢跟段天生和海氏的恩怨,她现在提都嫌费舌头,只将胡管事找给自己的那块银子在手里掂来掂去,又问窦二要了块一两的比来比去,好像这块可不止二两呢。
“没想到段天生竟是个畜牲,连你也给卖了,”而且还卖给一个老色鬼做妾,常巧姑拿帕子擦干脸上的泪,将一边对着银子发呆的常巧丫搂在怀里,“姐姐不在,叫你受罪了,以后再也不会了,有姐姐呢,过去的苦再不会有了。”
“嗯,我知道了,我还是那句话,甜井胡同你不要回,起码没跟窦二哥成亲前不要再回了,不然再被段天生卖了也有可能,至于娘那里,叫窦二哥得空去送个消息就是了,咱们都从段天生手里逃了出来,娘没有挂心的了,日子也会好过一些,”常相逢记得常巧姑可是个大孝女,为了海氏那可是头可断血可流的。
“这,那好吧,等我们,”常巧姑看了窦二一眼脸一红道,“我再跟你二哥回去看她。”她跟窦二成亲后,三朝回门,自然能见得到娘了。
“好啦,你是没见二哥分到的宅子,咱们可有得忙了,你跟二哥成亲,只怕也得等几日呢,”常相逢一拍巴掌,将胡庆余找给她的银子递给常巧姑,“过日子的事儿你比我强,我跟你说,二哥可是一穷二白,手里也就这么几两银子,你这个未来的娘子好好盘算着怎么置办东西吧,唉,真是锅碗瓢盆一样没有,还有我们昨天来时,村长窦七爷发话叫人过去给帮忙收拾院子去了,回去这谢礼只怕也要备一些的。”
这个于常巧姑来说根本不算是难事,而窦二没有成亲已经成了妻奴,直接将腰里藏的银子全都交给了常巧姑,“我也没有多少银子,除了置办家里的东西,你也添两身新衣裳,还有给巧丫也添两身,要么再给你们打件首饰-”
“你啊,这些你别管了,有我呢,虽然这些年我没有攒下银子,可这两个的月钱还在,临回来姨娘又赏了这么些布料给我,当嫁妆也足够体面了,还有首饰,”常巧姑一指耳朵上的银耳环和头上的银钗,“这不是也有了么?幸亏当初这些东西是每天都得戴的,没敢叫姓段的捋了去。”
说完正事,常相逢的八卦之火又燃着了,拿手肘一捣常巧姑道,“这白园里的主子是华姨娘?怎么没听过其他的主子?”
“可不就是个姨娘住着么?”常巧姑打量了下四周,离白园已经远了,路上也没旁的行人,便打开了话匣子。
☆、十三令狐家
听姐姐絮絮说了半天,常相逢才知道原来她遇到的那个令狐俨居然是这白园的主子华姨娘生的,而这华姨娘的来历更是全洛阳都知道,开封凝碧馆的头牌清倌人,因为被令狐俨的父亲令狐程宣看中赎身带回洛阳放在了外宅。
没想到令狐程宣上京的途中得了风寒,居然被庸医下了虎狼之药,得人拉回洛阳时已经没救了,“我也是听园子里的老嬷嬷们讲古时说的,当时令狐家另外两房,都堵了金谷园令狐老宅的门儿了,令狐家如今的老祖宗百老太太只有一个儿子,而令狐老爷的原本王太太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所以都叫叫嚷着叫过继自己的儿子呢!”
可不是么,财帛动人心,还是那么大一份家产,常相逢想到白园的气派,不由啧啧嘴,“后来呢?发现华姨娘怀了令狐俨了?”当时令狐老宅只剩两个寡妇,能挺住也是有本事了。
“嗯,那两房虽然也姓令狐,但跟老宅这边是隔了房的,就是堂兄弟,两家人都堵了灵堂了,不定下过继的人,不许起灵,真是缺了大德了!”
因为令狐家对当年的事情并不刻意隐瞒,常巧姑在白园又呆了四年,知道的也很是详细,“是我们华姨娘闯到灵堂里去的,当时令狐家那两房正拿着令狐老爷在外养私宅坏了家风说事儿呢,谁知道华姨娘就冲进来了,往堂上一站,直接说自己怀了四个月的身子,而且还指着令狐程安跟令狐程宁说,这事儿他们也知道,当时令狐老爷还请他们到外宅去喝酒呢!”
不是吧?“那两人知道令狐老爷的外宅有了身孕,也不先处置了,再过来闹?”常相逢有些不可思议道,这不符合豪门恩怨的路数啊!
“处置?处置啥?”窦二也听住了,但没有明白常相逢的意思。
“自然不是,那两家已经派人去抓华姨娘了,可我们姨娘是什么人?从听说令狐老爷病重有就了准备了,一早就藏好了,直到寻了机会闯了灵堂,当时那两家还想死不认账说华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是偷汉子养的呢,结果华姨娘就将他们派过去的人给押了出来,都是那两房的心腹奴才,”说到这儿常巧姑也不由嗟叹自己曾经的主子好本事。
常相逢也在暗叹这个华姨娘好本事,“那为什么她反而住在了白园而不是金谷园的老宅?”生下了长房唯一的子嗣,可是大功一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