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笑道:“写完功课,就去向你父亲问安吧,多听多看,有不懂处,尽管问。亲父子,有何不可问?纵是责你几句,也是亲近。有人肯指出你的不足来,也是将眼睛放到你身上,不理你了,才是该难过哩。”
这一句十分有理,六郎又记下了。向李彦一揖,去写功课去了。
不特六郎,连颜神佑,也被杜黎给劝谏了一回。颜神佑以为自己这事儿办得挺漂亮,不想还是被杜黎这个人精给看出不足来了。
听到杜黎说:“娘子有件事情,从头到尾都错了,娘子可知?”
“啥?”颜神佑惊呆了,她做错什么了?
杜黎提醒道:“娘子看,六郎与山侯,近来如何?”
颜神佑挺开心地答道:“他们很好呀!难道这是我的错?”
杜黎认真地道:“正是。他们先前,为何不显呢?六郎年幼,估且不论,山侯却早已成年,为何总是不显?是因为娘子担心他们,生怕他们吃亏。你不让他们历炼,他们就永远没办法冒头。只有独当一面,才是最能磨练人。不特是六郎与山侯,便是娘子麾下之士,又何尝不是如此?娘子一面叹人材难得,一面觅得人材却又护在羽翼之下……如何能让人展翼高飞呢?”
颜神佑沉思中。
杜黎道:“我观娘子用兵,亦是如此。什么事儿都要替人想完了,底下的人,又哪来机会磨练去?这一条上,您是不如丞相多矣。再多说句僭越的话儿,娘子总有不方便的时候,夫人的心思,有几个猜不出呢?您抚育儿女的时候,这些事,要交给谁来拿主意?还要自己硬撑着么?”
颜神佑“……”好像真是这样的。她认真谢过杜黎,开始考虑调整。不论杜黎目的为何,说的,都是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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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州与临安,原本离得就不远,唐仪纵然一路乘车,不几日也到了。这一路上,他急得抓耳挠腮的。当时脑袋还不太清楚,忘了问一句里面是什么,颜神佑也就没跟他说。等过了一天,他彻底醒了酒,再想知道,又要到哪里问去?
匣子是上了封条的,破开了再交给虞堃明显是不妥当的。害得唐仪一路上对着这个四四方方、长宽高都只有一尺的匣子直挠桌子!摇一摇,还咕噜咕噜响,里面好像是个球状体,这特么到底是什么呢?唐仪差一点就要强行打开来看了。
终于,到临安了。
唐仪舒了一口气,再多一天时间,他肯定要被好奇心打败,擅自开了匣子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到了临安,他先不回家,径自跑到宫里去复命。
一路上,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他自认还是个美男子,虽然做事不被愚蠢的世人理解,但是颜正条也好!经常被围观!可这一回,大家看着他,都露出了“真不敢相信”、“卧槽!这不是真的吧?”、“太可怕了”之类的表情,让他十分郁闷。
见了虞堃,虞堃也两眼发直,看着他抱着的那个方匣子,颤抖着声音,哆哆嗦嗦地指着他抱的匣子问:“这是什么?”
不应该啊!昂州那里的答复已经明明白白传了过来了,颜璋杖杀了想要逼死他姐姐的人。唐仪抱的这个盒子,怎么看怎么像是装人头的啊!一放到地上,还觉得里面咕噜咕噜响……
唐仪愤愤地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没告诉我!”
=囗=!……
听众们先囧后无语,却也都松了一口气。活着就好,颜神佑要真的死了,这事儿就闹大了。甭说颜肃之是不是答应了,明显的,她弟弟记着仇,她老公立场十分鲜明。日后有的是清算的时候。
唐仪有点不耐烦,他的神经粗得能当立柱盖房子,对虞堃道:“打开不就知道了?我开封了啊!”
虞堃匆忙点头。
唐仪打开匣子一看,乐了:“嘿!这乌漆麻黑的,什么玩艺儿啊?”
一个头盔,还是阮梅的头盔,被颜神佑缴获的时候,正赶上被地雷轰。烟熏火燎的,掉地上还被踩了好几脚。
唐仪颇觉无聊,口上说不知道这是什么,过一刻也想到了。当时颜神佑没上缴这个战利品,而是留在了昂州。
虞堃的表情,真是相当的精彩。说不上是失望,也说不上是庆幸,又不知道他是不是失落,总之,很复杂。唐仪越发觉得虞堃没意思了起来,他甩手不干了。跟虞堃说,他要回家看他妈去了。
虞堃还能怎么样?虞堃他爹活着的时候,都拿唐仪没办法,到了虞堃这里,就更没有办法了。
岳茂全程旁观,此时也是没有了脾气。不止是他,朝上立着的新到的百官也都觉得很晦气。看了六郎,再看虞堃,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许多人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向颜肃之输诚了。
没办法,除了死忠,谁也不想跟着这么个没前途的领导去陪葬啊!事已至此,也是时候表明立场了。这些人,心情本就摇摆不定。能安全逃出来,至少不是傻子,多少有那么一点眼力见儿。要说看不出颜家势力超过了皇室,那是不可能的。开始必须是做忠臣模样,也是觉得其他的势力不太合适。没错,是势力,南方的势力,是颜肃之,不是虞堃。
像岳茂的对头们,已经挺没压力地决定赌颜肃之赢了。在此之前,已经有不少人跑颜孝之的驻京办了。自打六郎杖杀四人的消息传来之后,除了四人之亲眷,竟是所有人都觉得他做得很对!
是啊,天下多难,就是盼着一个强有力的人带着大家荡平天下,开创一个太平局面。盛世什么的,都是随口乱夸的,盛世哪有那么容易来的呢?只要太平就能让饱经离丧的人满足了。眼前的虞堃,明显不能满足大家的需求。
六郎的表现,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虞堃在大义名份之下的威信,被打成了碎渣渣。
虞堃若有所觉,却也无可奈何。他自己的毛病,自己知道,可真要是能轻易改了,那就不会拖到现在了。况且,这种感觉也很微妙。大臣们对他依旧礼敬有加,行动上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可感觉就是跟以前不一样的。这大概就是气场,就是运数了。
最后,虞堃只得命人将这头盔收到库里。国库、内库里存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很多,不止是金银珠宝,还有一些古玩字画啦,兵器书籍啦,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这里不收集的。【1】
自此之后,颜孝之愈发地忙碌了。不特是接待许多客人,还被唐仪缠着早点给儿女举行婚礼。唐仪没皮没脸的,女方催婚,颜孝之早已经习惯了。自己也觉得,这婚事早点定下来为好。被唐仪烦得不行,冒出来一句:“你要这般急,就不该将孩子送到昂州去,我们还得过去给他们办事儿。合该当时我将大郎唤了来……”
唐仪一拍大腿:“对呀!嘿,我以前以为你们兄弟里就颜二聪明,旁人都是木头,现在看来,你也不错啊!”
颜孝之:“……”他能悔婚吗?!
大长公主近来兴致却不大好,听了山璞与六郎连番对朝廷的指责,自己也觉得羞愧。竟有些不大敢见人了。
还是唐仪厚着脸皮过来开解她:“阿娘,您要什么都明白了,这丞相就该您去做了。您就是想大家都好好的,这有什么错呢?您跟别人不一样的,他们都明白的。要怪,都怪阮梅那个王八蛋。”
大长公主最怕颜家误会,忙问:“真的?”
唐仪肯定地道:“真的!丫头还说,她非弄死阮梅不可!”接着又说了许多颜神佑发的誓,这都是他编的。可大长公主偏就信了儿子的话,低声道:“也罢了。毕竟,也是我们欠了她的,我当时……”
唐仪道:“阿娘,我说句难听的,您别打我。您要是有那丫头的本事,这会儿这朝廷也就不是这个样子了。换了她在您的位置上,京城也丢不了,朝廷也坏不了。要是她遇上您这个事儿,不开口,那就是心里有坏念头了。可您不是,您就是一内宅妇人,别想把朝廷大臣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成不?”
大长公主居然没有暴打他,反而说:“这是件良心事儿,跟有没有本事没关系。我的良心也没那么好,很偏。人家帮是人情,不帮是公道。可是要我不顾先人遗骸,我也是做不到的。这两家子的糊涂账,早算不清啦。硬要算,也是咱们欠了人家的,可我却不能拿先人的遗骸当补偿。”
唐仪无奈地道:“那边儿让我捎话给您,事情并没有坏到那个地步。您看阮贼动了么?一动,他就再没有什么可以要胁咱们的啦。”
大长公主一想,也对,心下稍安。
唐仪道:“那……咱们给两个孩子把事办了吧?”
大长公主的眼神坚毅了起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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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边儿父亲都不在昂州,全在临安,可这事儿,又不想在临安办,这事情就麻烦了。相较之下,姜家的喜事就简单得多了。大乱之世,事急从权。春耕已毕,秋收未至,正好办事儿。
也就是姜云请了假到昂州,然后两家把事儿给办了。
山璞这里,人口简单,颜神佑又是做惯了计划的人,很容易就将事情搞定。姜家人口齐全,做事的人多,操办起来效率也极高。
山璞是十分舍不得妹妹的,不但不舍,还有一点担心:“先前不该宠她的。”
颜神佑笑道:“又说傻话了,凭什么不宠呀?在婆家总要小心些,在娘家还要狠管,女人这一辈子,可真是太惨了。”
山璞道:“不是那个意思。”
颜神佑道:“才说你聪明了,你又傻了。吴郡怎么能长久缺了郡守?婚事毕,自然是要夫妇二人一同赴任的。我看这样就不错,一个主文一个修武,看谁敢乱!”
山璞道:“舅家不会将阿婉留下?”侍奉公婆什么的,是儿媳妇应该做的呀。
颜神佑奇道:“干嘛留她?哪个做官的独个儿去?应酬交际都交给谁呀?只要能走得开,就没有让媳妇儿不跟着的道理。”
山璞这才放了心。
到了正日子,还是有些不大安生,颜神佑就看他在院子里转了八百多圈,看得眼睛都晕了。忍不住推他出去招待客人。夫妻二人虽然把大印还给朝廷了,虞堃再授,他们也不接。可在昂州,有没有这个印,都不能改变他们的地位。山府也是宾客如云。
阿婉的嫁妆颇多,她父母在世之时,就已经准备了好些。后来山璞怕寒酸,又陆续添置。颜神佑来,又给她重新归整添补。队伍这头进了婆家门,那头还在娘家没出来。
而姜家,确如颜神佑所说,并不曾留阿婉在昂州,而是让她跟着姜云去赴任。姜家心里,姜云的武力值确实不大够,有这么个老婆跟着,大家也都放心。所以阿婉直爽点就直爽点罢,占着一头就行。
山璞是宁愿妹子略辛苦些做事,也不想她太辛苦与人周旋。此举正合他意,送别时也对阿婉嘱咐再三,让她跟姜云好好配合一类。
颜神佑跟姜云两个听了直翻白眼,姜云用手肘捣捣他表妹:“不对吧,这话不是该你嘱咐阿婉的么?”颜神佑白了他一眼:“叫阿嫂。”姜云道:“这话你跟阿婆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