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里经过一番讨论,丁号与颜神佑等都认为需要往朝廷上缴比较多的粮食。颜肃之接受了这个建议,却认为不可一次给太多:“五年垦荒之期未到,现在缴得多了,待五年之后,这些田要缴税的时候,又该如何是好?本州百姓又将困于重税矣。”
丁号心中一叹,这位使君黑历史一抓一大把,没想到他还真TM是位忠臣啊!都这会儿了,您老还想着这个朝廷千秋万代呐?留着这样的朝廷好过年吗?还打算一直缴着税啊?
颜神佑心说,这倒也是。口上却说:“也不好缴得太少了,留得余量太多,万一朝廷要将阿爹调走,新来之人不定怎么折腾呢,到时候反显得阿爹欺瞒朝廷。”
丁号跳了起来:“贤父女还想走吗?”大有“你们上了老子的贼船就不要想下来了”的意思。弄得颜肃之都奇怪了,这谁才是老大啊?
这个时候,颜肃之父女俩想的还是占据昂州,不与朝廷起冲突,朝廷有不安定的时候,可挟昂州之势来稳定局势,从而发家。造反什么的,篡位什么的,不是此时的他们会想的。反是好造的么?位是好篡的么?他们不是史九,光棍一条,造反不过是场赌博,输了,不过是换了饿死之外的另一种死法,赢了,就是无本而万利。
颜家现在要兵有兵要田有田有钱有钱的,何必呢?
最终,经过讨价还价,卢慎拿出了一个借口:“今年毕竟兴兵了,还要安置山民。彼下山之时是赤贫,须州府拨款安置,耗费不少。”所以,今年上缴的也不用特别多。上缴的数额今年是六万石,先期两万石颜肃之亲自跟着走,后期四万石陆续发来。
为了运送这些粮食,还要额外准备运伕们的口粮,搞得丁号十分不开心,以致于给了颜神佑一种“我这是在花我家钱,不是花他的钱吧”的错觉。
终于,颜肃之全家并郁氏与颜渊之二子一同返京,并携带姜云一枚,将归义诸事付与卢慎、丁号并掌。带的护粮的兵卒六百,皆是招募之兵。玄衣乃部曲,只带了两百余——都骑马。
抵京之日,颜肃之先陛见,交割粮食。再回家。
姜氏却携子女,与郁氏母子等先不回自家,且往拜楚氏。
姜云自归家,缩紧了毛孔,准备挨揍,想来姑母揍过一顿了,回家之后至少也要挨一回的。岂料回来之后,自蒋氏往下,女人们都说他瘦了,给他一气大补,灌下汤水无数,并没有提什么婚事。
到了晚上,姜云咬咬牙,自己先提了。
周氏的意思,原就是要为他寻一个厉害的媳妇来的。原本看上的颜神佑,现在看来如果当时定下来了,那才真是发达了。可姜云死活不要,儿子不喜欢,将个能人搞了来又冷落了,这不是找死的节奏么?家里只得按下了。也认识到姜云并不是那么软糯的。
及姜云做了官儿,又来信说自有主张。家里人便想等他的说法。
听说相中的是“归义侯之妹”,全家只是静了一静,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果然是这样啊”的气息。停了片刻,姜云没挨到板子,只听他爹姜伍道:“待你姑母回来,我们问问她,若姑娘好,便定下来罢。不曾出孝也不碍的,不就两年么?等得起。”
“……”姜云想死的心都有了!卧槽!白挨了打了啊!早知道你们这么好说话,我干嘛出苦肉计让姑母打一顿?!难道姑母会说阿婉不好吗?!
不对,爹,娘,你们怎么想的?当年姑母嫁姑父,你们哭得眼泪嘀哒的,这回怎么不反对了啊啊啊啊啊!
这画风不对啊!
难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还以为要大力游说呢!
☆、143·天雷梗出现
别说姜云不理解了,连做好了被娘家埋怨到死的准备的姜氏,都傻眼了。姜家是全国都数得上号儿的世家,怎么可能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一个完全称得上是“来历不明”的儿媳妇儿?这不是开玩笑呢吗?
是啦,归义侯的妹子,可那又怎样?他们能拿得出一页的家谱么?往上数两代大概就记不清了吧?好吧,这个也放一放,再问她家现在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呢?连颜神佑都只能说“山璞人不错”,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呀。就这么个情况,写个婚书都不大好写——阿婉她爹到死都没个在山下使的正经名字。
当颜肃之一家五口到了姜府,带着沉痛的、等着挨骂的心情进了门儿,却得到一个“既然这样,正好你们给做媒吧”的答案,真让人惊掉眼珠子。如果说颜肃之父女俩还算是可能误会了世家的想法的话,姜氏那惊讶的表情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返京之前,姜氏不是没写过信解释,将事情原原本本说给了蒋氏听,一直担心了好两个月,就等着这棒子落下来。没想到落下来一枚大甜枣儿!
吓得人都不敢张嘴去啃了!
这件事儿,姜家人自有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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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在丙寅之乱里吃过大亏,又不曾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家族,对于局势的判断自然是敏感的。收到姜氏的信的时候,蒋氏就召集了儿子们来开会讨论。将两封信并到一处,自然能够看出姜云颇有溢美之词而姜氏是比较客观的。拿姜氏的信来作依据也能够看出,阿婉年纪小带一点娇憨是正常的,虽然小姑娘凶残了一些,但正是他们需要的。
没错,正是姜家需要的。
姜戎的意见在跟自己亲妈说的时候就毫无保留了:“我看天下真的要大乱了,是须早早寻出路去了。早先做的准备,现在看来大概是不够用的了。”
姜师说话就直接得多了:“我看圣上自己还没闹明白,就能先把自己给折腾死了!好色误国、宠信外戚、残害手足……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这样的皇帝不亡国,真是天理不容!”
说来虞喆也真是够倒霉的,明明是为国事愁得失眠,然后起床晚了,就因为睡的地方不对,就成了个好色误国的昏君,真是时也命也。
至于宠信外戚,他并不曾过份抬举水家。封侯也依了朝臣,只封了个户不足千的乡侯,也没有让他们做什么实质性的工作,并不曾让水货们掌握什么实权部门,顶多就是让他们去兼职修陵,揩一点自己的油水。做到他这一步,也是相当难得的了。可谁叫现在国家财政紧张呢?本来就缺钱,你还安排你舅家人去捞钱,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残害手足这事儿,哪朝都有,有时候还不止一件。对于皇家来说,这事儿真是太正常了。一般百姓人家,兄弟姐妹之间还要在父母面前争一点注意力呢,何况于皇家?说来不算什么大事的,对于朝臣来说,只要有个差不多的解释,他们都能够接受。只能说,原本态度有点问题,现在想洗都洗不白了。
除开这三样,外面又有五王虎视眈眈,刚刚才平了一场“民乱”。
怎么看,这朝廷都在风雨飘摇着。
如果只是这样,还是能够勉强挽救一下的。谁叫虞喆还年轻呢?谁刚工作的时候不得走点弯路呢?但是大家又在他这里看不到什么希望!看起来他也在忙,但是忙的什么呢?一点效果也没有。
既看不到他厉行节俭,也看不到他减负爱民,水货们倒是过得一天比一天滋润。
摔!
这还有希望吗?!
丙寅之乱过去还不到四十年,很多人对那场乱事的前后记得颇为清晰。记得变乱之前,前朝也是这么乱七八糟,让人看不到希望的。
那还犹豫什么?
如果没有一点审时度势,或者说得难听一点叫做见风使舵的本事,是成就不了几百年的世家的。没这么点眼力见儿,早就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陈尸在历史长河的河底了。
姜家母子几人一开会,姜戎果断决定:“也是多留一条后路。如果不是五郎自己看上的,我们也想不到这一条、也不至于拿他的婚事开玩笑。既然是他自己看上的,咱们不反对也就是了。上一回归义侯随孩子姑父入京,我见过的,十分精神又有礼貌的一个少年人,想来他妹子也是不错的。”
其时说亲,也就是这么几条,除开能见到姑娘本人的。通常就是看亲家的家风如何,多的是看了岳父、大小舅子这样的人物,觉得不错,就将亲事给定下了。
蒋氏咳嗽一声,声音微低,问姜伍:“你是阿云的父亲,事情还要你说了算。”
姜伍慢慢地道:“这倒也不错。咱们家先前是大意了,养兵这么些人,部曲也是不少了,却是缺个城池依托。真个乱将起来,坞堡恐不够使了。孩子姑父那里,也是初到昂州,若能经营得好了,阿云自己又乐意,咱们何乐而不为?”
这是遇上个想在乱世里入股的了。
这个决定做了出来,那就代表着山民这一头儿与颜、姜捆在一起了。颜、姜本就是姻亲,如今再加上一个山,捆得更牢了。【1】蒋氏还在那里说:“不知这归义侯的新妇要出自何处?”如果不能是山民出身,可千万不能出自反对派那里,否则分薄了资源,可于颜、姜不利。
在这个时候,阿婉在山民这头说话有份量,可比一个只会管家的大家闺秀划算得多了。世间多有联姻的,然而真到利益攸关的时候,一个已经算作别人家的女儿,真不能顶什么用。阿婉的话语权却是用敌人的鲜血写出来的,分外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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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肃之一家过来就遇到这么个情况了。
怀着不安的心情,双方见礼毕。蒋氏抱着小外孙就不撒手了:“哎哟,外婆瞧瞧,这长得可真好呀!一路上累不累呀?”
八郎懂什么呀?咿咿呀呀两声,好在没哭,给足了面子。蒋氏抱着八郎,又问六郎好不好,要带六郎到后面吃果子。范氏等一齐起身,蒋氏将八郎交给姜氏,又按了按颜神佑的肩膀:“你陪你舅舅们说说话儿。”
颜神佑暗骂一句姜云这个漏风嘴,估计这货早已经将昂州的事情写信告诉姜家了,否则蒋氏不会单让她一个留下来陪着说正事儿。
都是明白人儿,姜戎不需要多说什么,只要点出:一、姜云乐意;二、形势需要。那就是十分妥当的一桩婚事了。
颜肃之还很担心:“不怕有人闲言碎语么?”
姜戎对妹夫如此为自家考虑是相当满意的:“我家事,要他们来管?我看过不多久,他们就没那个心情来多管闲事了!”
颜肃之道:“怎么说?”
姜戎便将京中之事说了出来:“开始做不好,这是常有的,乍一接手,千头百绪的,他年纪又小,管不好也没什么。可这都一年多了,不见起色不说,也不见他有什么好品德。聪明尽有的,却都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比如给水太妃弄个太后当当什么的。
姜伍道:“这还能不乱么?是以要早作准备了。”
大家对于自己造反是没那么大的勇气的,但是对于自保却是颇有心得。